“这些你就别管了, 还是先说眼下的事。今晚你就提出来,让小四媳妇主持中馈,把你手里的事全接过去。”
“”二夫人欲言又止,神色愈发黯然。
太夫人宽慰道“你主持中馈, 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往还能说小四媳妇不谙世事, 挑不起这一摊子事,可眼下她这情形, 谁还能说她性情木讷我们既然没了这借口,就理当让她坐上一府主母的位子。再者, 我们到京城已经一年多, 该结交的人都交下了,那些人日后也不会因为她主持中馈就与我们生分起来。说到底, 她到底能不能主持中馈,也不一定。”
二夫人不能否认这一席话,听到末尾, 眼前一亮, “这话怎么说”
“眼看着到我生辰了,你不妨就交给她操办。”太夫人笑意深沉,“她如果当面回绝,或者接到手中破绽百出,都是好事,日后便是她与小四有心,也不好再提出让她主持中馈。如果她把生辰宴席办得圆圆满满,必然是得了小四帮衬, 就说明小四是真的看重她,也非坏事,正是我乐见其成的。”
说来说去,这件事不论结果怎样,对太夫人都没一点坏处。而对太夫人没坏处的事,对二爷也是好事。二夫人又细细品味着太夫人的话,脑筋转动起来。
府里那些管事,都是随着她从西域来到京城的,哪一个都是对她忠心耿耿,要给顾云筝使绊子,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起先她还担心太夫人决意要她让位,此刻这一番话,其实是隐晦地告诉她,如果能让顾云筝破绽百出阻力重重,也是可以的。
就算顾云筝天资聪颖,却终究是没有主持中馈的经验,忽然要面对一大堆难缠的管事、一件件琐碎繁杂的琐事,不方寸大乱才怪。便是李妈妈帮衬着,也是按倒葫芦起了瓢,没法子顺利筹备太夫人的生辰宴。
至于霍天北,别的她不太了解,却是晓得他从骨子里透着傲气,连外院庶务都懒得介入,定然不屑插手内宅的事。就算是看重顾云筝,不外乎是宽慰几句,给她些银两去挥霍。
这样看来,她让贤的事,不过是平白让人们看顾云筝上演一出闹剧而已。
思及此,二夫人不由心生戏谑,“到晚间提出此事的时候,四弟妹不要当即回绝才好。她若一口回绝,反倒没意思。”
太夫人笑着拍拍二夫人的肩头,“你别让那些管事闹到明面上才是。”
“娘放心,我晓得。”
霍天北与顾云筝回到含清阁的时候,已是彩霞满天。
因两个人对坐闲谈多时,李妈妈与春桃俱是满脸喜色。
服侍着顾云筝更衣的时候,李妈妈道“秦夫人在花厅等了多时,转去了太夫人房里,叙谈好半晌才走。随即,太夫人命二夫人去了秦姨娘房里。二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气,将秦姨娘训斥得大哭一场才罢休。”
顾云筝眼中现出讥嘲之色。
不论出身如何高贵,秦姨娘既然进了霍家的门,便只是个比仆妇地位稍高一些的人,与秦家再无关系。作为四房的妾室,竟需要太夫人遣了二夫人去训斥,这府里的规矩倒是奇得很。
更衣之后,顾云筝与霍天北相形去了太夫人房里,今日他们是最先到来的。
太夫人其实没想到霍天北今日也会过来。昨日是顾云筝第一日晨昏定省,他跟着过来一趟是在情理之中,今日又过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日后都会如此了她当然不会因此不悦,高兴还来不及,笑容愈发和蔼可亲,让丫鬟给夫妻两个沏了上好的碧螺春。
说着话,二房、三房鱼贯着进门来。
二夫人神色怏然,,霍天赐的脸色透着愉悦。霍锦安眼底则闪着兴奋的光,似在期待着什么。
顾云筝一一看到眼里,心生狐疑,不知道这一家三口要唱哪一出。再看三房一家三口,与昨日一样,神游的神游,忐忑的忐忑,玉姐儿也还是怯生生的。
太夫人连声询问二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不舒坦听说还命人去请太医过来”
“是啊。”二夫人抚了抚额,“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来之前头脑混沌,什么事也打不起精神来。”
“这可怎么好”太夫人脸色不虞,“你这病一犯就是十天半个月,什么事也做不得。我这阵子也不舒坦,没精力帮你打理内宅事宜,这样一来,内宅一堆事交给谁管”
“是啊。”二夫人苦笑,“我也不想啊,这两日正着手筹备您的生辰宴呢,谁知道会在这当口不舒坦。”说着话转向顾云筝,面露喜色,“不过,倒是也不需发愁没人打理内宅,我看着四弟妹甚是聪慧伶俐,凡事都是一点即通,主持中馈自然不在话下。我主持中馈本就是代劳,眼下也该将这重担交还给四弟妹了。娘,您意下如何”
“说的是,说的是。”太夫人连声应着,笑眯眯看着顾云筝,“这霍府是定远侯府,小四是当家做主之人,你是宗妇。你二嫂平日里总是觉得吃力,问过我多少次,说何时才能让贤,也让她过几天清闲日子。我这两日正琢磨着跟你提这件事呢,眼下又赶巧了,就正经说说吧。”
霍天赐父子两个的视线齐刷刷落在霍天北与顾云筝脸上。
霍天北与顾云筝不约而同地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此时又能说什么太夫人与二夫人的话还没说到适合顾云筝表态的火候。
二夫人又加一把柴,笑道“四弟妹也不需担心,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娘与我都会鼎力帮衬的。明日我就将账册交出,你选了得力之人将账目核对一遍。持家也不是什么难事,想来于你不过是小事一桩。”
太夫人附和道“正是如此,时机也刚刚好到了我生辰那日,来往的宾客也就全都晓得此事了。你二嫂主持中馈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明白的人知道她是代劳,糊涂的却少不得诟病我不明事理不让你持家。不管怎样,你好歹先试一试,再不济,也还有我和你二嫂时时帮衬呢,不会让你太劳累。”
顾云筝这才对上太夫人视线,盈盈一笑,“您与二嫂这一席话,方方面面都说到了,我若是推辞,倒显得不明事理了。”
这是委婉地接受了
霍天赐一家三口显得很是意外,面露诧异。没有预料中的惊讶慌乱,只有平静从容,像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刻。
二夫人的诧异只有片刻。接受更好,让她多看几日鸡飞狗跳的戏可比此刻让贤不成更有趣味。思及此,她笑道“正如娘说的,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早就该让出这位子了。我这一年多,可没少被闲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便是为了避免娘被人诟病,四弟妹也该主持中馈。”
顾云筝笑意柔和,“太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太夫人自然点头。
顾云筝纤细的手指轻抚着茶盅盖子上的青竹纹样,语声带着点儿漫不经心“好啊。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二夫人不由神色一滞,暗自腹诽这人是不是自心底认为主持中馈是小事一桩怎么一句委婉的话也不说别说是从没有主持中馈的经验,就算是个中强手,也该在这时候委婉地推让一番,于己于人面子上都好看。眼下这算是怎么回事倒像是她以往强赖在那位置上似的。
太夫人依然神色如常,笑着点头,“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就见见那些管事,快些将账目核对完。”
“好。”顾云筝显得很是乖巧地点头,又对二夫人道,“二嫂用惯了的管事,想来都是对侯府忠心耿耿的,不会刁难我吧”
这话正点到了二夫人的打算,她的笑容便显得有了一丝勉强,“怎么会,不会的。”
到了此刻,霍锦安大失所望,脸也冷了下来。
顾云筝瞥了霍天赐一眼,见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又转头看了看霍天北,他神色丝毫未变,只是坐姿略显得懒散了一点儿,似是听这种话题让他心生倦怠。这样一对照,再想想霍天赐初进门的样子,她对这人生出几分轻蔑。
一个大男人,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也罢了,还乐得看内宅女子勾心斗角,像什么样子。太夫人是最沉得住气的,膝下儿孙性情却与她大相径庭,想来真是讽刺。
过了一会儿,丫鬟通禀已摆好饭菜,众人转去西次间用饭。若无人饮酒,本就是食不言的规矩,这一次,席间更是安静,只闻轻轻碰瓷声。
三夫人不时看一眼顾云筝,眼神隐含笑意,很为对方高兴的样子。
顾云筝察觉到了,每每回视,报以和善的微笑。
饭后,顾云筝与霍天北回到含清阁,在东次间大炕上一左一右坐了,一个做针线,一个倚着大迎枕,把玩着折扇。
李妈妈给两个人奉上茶盏,迟疑片刻,还是询问顾云筝“听春桃姑娘说,夫人要主持中馈了”
“她倒是嘴快。”顾云筝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李妈妈见她答完就没了下文,只好又道“那么,夫人不吩咐下去,让奴婢们早作准备么”
顾云筝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可准备的。”
“”李妈妈语凝,真怀疑夫人是把主持中馈当成过家家了。
顾云筝看了看李妈妈,笑道“放心,你担心的我都知道,早就想好法子了。要是我的法子行不通,再找你商量。”
李妈妈半信半疑,却不能坏了规矩细问,也就称是。
顾云筝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不过,既然要主持中馈,需要的人手就多了,只有你和春桃不行,会把你们累垮。你帮我找几个得力的丫鬟吧。”这对李妈妈来说不是难事,跟霍天北说一声,从东院调来几个即可。
李妈妈看向霍天北,“侯爷”
霍天北把玩着扇坠,“让堇竹选两个二等丫鬟一起过来。”
李妈妈应声而去。
霍天北提醒道“管事阳奉阴违最棘手。”
“我知道,也不算什么。”顾云筝转身拉过藤萝,在里面翻找割线的匕首。
“不算什么打算以暴制暴、杀鸡儆猴”霍天北揶揄道,“你小心些,别闹出人命来,平白落个悍妇的名声。”
他这言下之意,是怀疑她动不动就要请管事们吃板子。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可没那种习惯,最享受钝刀子磨人的乐趣。
顾云筝斜睨他一眼,浅笑盈盈,一面继续找匕首一面回道“手无缚鸡之力的拍桌子、摔杯子、喊打喊杀就叫立威,习武之人如此就是悍妇做派,真真是没道理。不过,我们的侯爷平日里对人都是和颜悦色,我好歹也是你夫人,定会夫为妻纲,做个笑面虎。侯爷若是得闲,不妨看场好戏。”
“还想做笑面虎”霍天北起身到了她近前,从一大堆针头线脑布帛之中取出匕首,丢到她手边,又赏了她一击凿栗,“分明就是个瞎猫。”
顾云筝气结,小腮帮都鼓了起来。
霍天北哈哈大笑,现出整齐的白牙,笑容纹路延逸出醉人的风情,眼中似是落入了骄阳光芒,璀璨,眼神却透着兽一般的野性。
这笑容使得他与平时神色温和眼神清冷的样子判若两人。
是那样悦目,却带着危险气息的笑容,有着蛊惑一般的感染力,让她恍然失神。
这样的男子,于任何女子而言,都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吧即便是她,偶尔也会被他的无双风华迷惑。
霍天北见她前一刻还气鼓鼓的,此刻却是双唇微启,呆呆的看着他,显得笨笨的。他觉得有趣,忍不住又抬手,扯了扯她一侧嘴角,“来,别愣着,给我这笑面虎笑一个。”
顾云筝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抿紧了嘴唇,打开他的手,语气硬邦邦的“走开,我要做绣活了。”
霍天北却没像以前一样见好就收,双手落在她双腿两侧,撑着炕沿,近距离审视着她,语声有着他自己无从发觉的轻柔“你笑一下我就走。”
他的笑容渐缓,变成了噙在唇边的微笑,双眸光华却与方才一般无二。
随着距离拉近,顾云筝对上他视线,没来由地感觉到压迫感,一颗心砰砰的跳。这是怎么了是紧张还是害怕她心中恼火,哪里笑得出。
霍天北看着她双睫忽闪着,想起了丛林中被惊飞的蝴蝶的翅膀,轻盈,慌乱,而又美丽。他趋近她容颜,“慌什么怕我”
顾云筝只觉此刻的他像是心存戏谑的狐狸,自己则像是他爪下的兔子。的确是慌,的确是怕,但她强迫自己用最短的时间镇定下来,笑着推开他,“怕你有什么稀奇的不怕才奇怪。”
恰好徐默过来了。顾云筝松了一口气,扬声唤他进门,正襟危坐。
霍天北则回到另一侧,依然懒散地倚着大迎枕,把玩着折扇。
徐默带着一轴画卷,画卷宽度就有半人来高,恭声禀道禀道“西域叶总督命人送过来的,要侯爷看看这图绘的怎样,有无疏漏之处。”
顾云筝忙里偷闲看了一眼,见那幅图宽度就有半人多高,想着旁边那位大爷可以移步去别处了。
霍天北却是懒得动的样子,吩咐李妈妈将东西接了,把炕桌搬走,将地图铺在大炕上,多加两盏六角宫灯。
这个不着调的,把她宴息处当成他书房了她蹙眉斜睨他一眼,却见他眼含笑意看着她,似在等着看她这反应。
顾云筝索性丢下针线,敛目看向那幅图,这才知道,是西域地图。叶松既然让他查看,想来他是对那里的地形极为熟悉了。
出于惯性,顾云筝先寻找西域的命脉“总督府在哪儿”
“往西北处找。”霍天北这才坐起身来,略略看了几眼,探臂用折扇指给她一个大概的位置,“在这一带。”
顾云筝在他给出的范围内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随即发现,这幅图描绘的极为详尽,有点名气的地方都有标记。
西域共分清州、绥安、晖州三省。总督府、巡抚府位于清州境内。
顾云筝早就听管家说过,老侯爷先是任职绥安总兵,后任西域总督,所以在绥安、清州境内各有一个霍府。“你从十四岁就随军征战,是在哪儿打的第一场仗”她一面询问,一面下意识地看向绥安边境。
霍天北先想了想,又在图上寻找片刻,指给她看,“在这儿。”
是在他那边的地图一角,顾云筝走过去看了,眼中现出狐疑,“这是晖州境内吧”
霍天北颔首,“没错。”
“那就不对了。”顾云筝不解地看着他,“你从军不是该在老侯爷麾下么”
“照常理是应如此。”
“那”顾云筝很困惑,抬手挠了挠额角,“你怎么会跑到晖州去呢我想想嗯,那时候的晖州总兵,是现在的西域总督叶松你怎么会跑到他麾下去的”
霍天北笑着反问“我也奇怪,怎么会跑到他麾下从军的”
顾云筝白了他一眼,俯身趴在地图上,撑肘托腮,眼含探究地凝视他。或许,是老侯爷与叶松是至交,所以将嫡次子交给了叶松管教
他成名之后,广为传扬的是他一次次力挫敌军创下的赫赫战功,之后便是他做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瞠目结舌之事。至于他本人,至于他成名之前,无人提及。起先以为是因他生于西域,京城人士无从得知,而从她生活在霍府之后,越来越觉得这情况有些奇怪。
她暂时忽略这问题,委婉询问他以前的经历,“那你在叶松军中停留了多久”
霍天北道“三年多。”
“刚到军中时,是几品官职”她语气诚挚,“左右也无事,快与我说说你在沙场耀武扬威的经历。”又促狭地笑,“给你一个炫耀的机会。”
“官职耀武扬威你倒是看得起我。”霍天北漾出含义不明的笑,“最初就是个无名小卒,后来才有了官职,军营中的品级,从不入流、九品开始,每一级都做过,只是时间有长有短。”
顾云筝一时愣怔,全然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复。他是老侯爷的嫡次子,怎么会从无名小卒做起而且还是脚踏实地做到了一方将帅若他不是出自将门,很正常,但放在他身上就太不正常了。多少功勋子弟,都是初出茅庐就能任职四品五品官职,更有不曾进过沙场就直接被委任将帅的先例。
“这是老侯爷的意思么”顾云筝凝视着他,很是不解,“将门子弟,不是稍有建树就能做个四五品的官么有一些人,甚至从未打过仗,就挂帅出征一朝成名。你又是出自功勋世家”
“是有很多这样的先例,我没这样的运气。”霍天北语声分外平静,“但是叶松对我也很不错,一直对我尽力提携。”
顾云筝愣怔片刻,喃喃道“老侯爷是对你寄予厚望,还是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啊”这话其实对老侯爷很不敬,可她此刻实在是太惊讶,话没经脑子就说了出来。不给儿子一点眷顾的父亲,让儿子饱经风雨的父亲,终究是极少数,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如山一般的深沉父爱,要么就是对儿子百般嫌弃不予理会。
霍天北自嘲地笑了笑,不说话。
她又轻声问道“既然叶松尽心提携你,你怎么又回到了老侯爷麾下”
“那时候,有些将领知道了我是霍家人,叶松又要上折子给我请功,宣扬出了要让贤的话。父亲也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叶松周旋许久,把我要回了他军中。我到如今这一切,算是叶松给我的。”
一句话,透露了太多信息。老侯爷对他没有所谓的深沉父爱,而叶松慧眼识珠,将一个少年一步一步锻造成了一代名将。到了如今,在当初那少年站到比他更高的位置的时候,没有忌惮,选择协助、追随。叶松这样的人物,让人不需相见便已心生钦佩。
这话题触及到了他一些经历中的阴影,便是他愿意如实告知,作为询问的人,不亚于在人伤口上撒盐。那是她不忍心做的事,打住了这话题,让春桃换一杯热茶。
春桃一直奉行离霍天北越远越好的原则,这次也不例外,径自将两盏茶送到了顾云筝手边。
顾云筝笑着将茶盅递到霍天北手边,“你这性子真不知你在军中是怎么过的。”
“在军中都是同生死共荣辱的兄弟,也只有一时的不适。”霍天北其实对自己这习性也很头疼,解嘲地笑,“下人在面前时日久了,我也就习惯了。已经尽量在改。”
顾云筝料得到,他平日里少不得遇到陌生的甚至嫌恶的人,心里却要强忍着,那滋味一定也很不好受,是以,笑容中就多了一点点同情、理解。
这时候,秦姨娘与安姨娘来了。
秦姨娘脸上的妆容有些浓,用来遮掩下午哭红的双眼,因此显得愈发明艳照人。
安姨娘还是穿戴得寻常,既不鲜艳夺目,也不似顾云筝那样简洁素雅,似是有意如此。
两个人行礼之后,顾云筝刚要请她们落座,霍天北发话了“你们去别处说话。”
顾云筝无奈地说了声是,又看向两位姨娘,她们若是趁机告辞,免了无谓的寒暄也不错。
秦姨娘含嗔带怨地看向霍天北,他却凝眸看着地图,眼睑都不抬。
安姨娘则是向后退了两步,姿态恭敬,等着顾云筝移步别处。
顾云筝没法子了,总不能人刚来就端茶送客,转去西次间与两人说话。
秦姨娘道“夫人,妾身自知见识浅薄,行事没个章程,就想着日日服侍在夫人跟前,端茶送水,学学规矩。”
居然自己提出在正室面前立规矩,这是真豁出去了。想来是听说了霍天北自午后就回府的事了,想在立规矩之余多见见他。换个人兴许会乐得答应,可顾云筝没这份闲心,且是一想就嫌烦,笑道“要学规矩啊。平日在房里多看看经书,多做做针线就好。我身边不缺端茶倒水的。”
秦姨娘并不放弃,嫣然浅笑,“妾身也是想跟着夫人长长见识,还请夫人成全。”
“你想长什么见识”顾云筝语气淡漠,“懂得安分守己、听命行事、清心寡欲就行了。”
秦姨娘咬住唇瓣,垂了头。
顾云筝转向安姨娘,“安姨娘今年多大了”
安姨娘道“奴婢今年十五。”
十五,也就是说,进侯府的时候才十四。顾云筝又笑问“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安姨娘笑答“喜欢看看书,做做针线。”
顾云筝含笑打量,见她怎么看怎么像个出自于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可见安家虽然是经商之辈,对她的教导却是很花了一份心思的。既然如此看重,怎么就舍得将她送到侯府做妾的
安姨娘已道“奴婢想着绣一幅屏风送给夫人,夫人可有喜欢的图样子”
顾云筝到此时几乎已经能够确定,秦姨娘来请安是为了接近霍天北,而安姨娘却是冲着她来的。一幅屏风,尤其是要送人的,需要很好的绣艺,还需要大把时间,没有一定的诚意,是不会提出来。没有人会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偏要给自己找个耗时耗力又损耗眼力的事情。
而安姨娘如此行事,也正合了顾云筝的意,她看重安姨娘背后的一方巨贾安家。沉吟片刻,她笑道“你要是真有心,就给我绣个挂屏吧。尺寸不需太大,省得累到你。我喜欢有猫儿的图案,你那里有这种图样子么”
安姨娘笑看着顾云筝。初次见面时,顾云筝给她的感觉是样貌出众,举止端方,今日对待秦姨娘的态度是温和中透着强势,言辞间的分寸拿捏的很好,而此刻的感觉则是对这位夫人有了几分亲切感。在她印象中,喜欢猫猫狗狗的人,大多是有着孩子气或心软的一面。
由此,安姨娘爽快地点头,“夫人手里若是有合心意的图样子,就命人拿给奴婢。若是没有,奴婢回房去找找,过两日让夫人选一个。”
顾云筝手里当然没有尺寸合适的,她只有绣在小物件儿上的小猫滚绣球的图样子。刚刚提出来,还想着去找一幅自己喜欢的画,让安姨娘照着描一个。此时听了这话,自然欣然点头,又唤来李妈妈,三个人商量着定下了挂屏的尺寸。
李妈妈笑道“明日我就找人着手准备挂屏的框架。”
顾云筝笑道“那就麻烦你和安姨娘了。”
事情定下来,安姨娘又坐了片刻,起身道辞。
秦姨娘一直冷眼看着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说话,早就不耐烦了,也就随着安姨娘道辞离开。
顾云筝回到东次间的时候,霍天北还在看着那幅地图,手边多了笔墨、小银壶,在一些疏漏之处做了标记,在一些山林周围做了记号。
“怎么和她们说了这么久”他问。
顾云筝就把挂屏的事情说了,闻到淡淡酒香,知道银壶里放的是酒。
霍天北不置可否,旋开小银壶的盖子,喝了一口酒。
顾云筝深深呼吸,辨出是枭花堂的味道。又将银壶从他手里夺过细看,手掌大小,扁长方形,手握着的两面打磨得弧度圆润,“这东西倒是不错。”
霍天北笑道“是不错。改日想送我东西,就送这种酒壶。”
换做别人,会趁势说如果喜欢改日送你一个之类的话,他倒好,趁势和她要起礼物来了。
顾云筝很无语,把酒壶塞回他手里,“看你这架势,是不是又要忙整夜了”
“嗯,你先睡吧。”
“好啊。”顾云筝巴不得如此。
“让人把贺冲唤来。”
顾云筝让春桃去东院唤人,自己则由李妈妈服侍着沐浴歇下。
李妈妈退下之前,说堇竹明日一早就带着两个二等丫鬟过来了。
顾云筝愈发心安,唇角含着笑意,滑入锦被,安然闭上眼睛。隐约听到霍天北与贺冲说着那幅西域地图的疏漏之处,如何加固边境的防守,又说起了如何改善西域民生,更说起若是来日进攻西夏当让谁为主帅谁为先锋。
他人在京城,可西域所有事情都没放下,且一直控制在掌心。而贺冲呢,在明处没有官职,在暗中却是他得力的助手、幕僚。
后来,两人一起去了东院,霍天北终夜未回。
第二日一早,秦姨娘与安姨娘来过之后,堇竹带着两名二等丫鬟过来了。
堇竹今年十七,眉宇间透着男儿英气,说话语气也似男孩子一般,全无女子的柔和婉转。
顾云筝留心观察,见她走动时脚步声轻微,眼中神光充足,疑心是个学过拳脚功夫的,便直言问了。
堇竹答道“奴婢进府服侍侯爷那年八岁,侯爷也不喜身边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允许我随徐默等人一起学些拳脚功夫。”
顾云筝释然一笑,让李妈妈给新来的三个人安排住处,自己带着春桃去了太夫人房里。
二夫人、三夫人早就到了。
顾云筝给太夫人行礼后,二夫人就笑道“四弟妹快随我去见见管事吧。”
顾云筝却道“二嫂稍等我片刻。”之后到了太夫人跟前,直言不讳,“我有事要求您。”
太夫人语气特别和蔼,拉了她的手,道“遇到什么事了只管与我说,我给你做主。”
顾云筝就轻摇着太夫人的手臂,语气似是个撒娇的孩子,“我房里也没几个会看账算账的,可是这两日不是要对账么我倒是也能大包大揽,只是担心对完账的时候已经过了您的寿辰。”
太夫人被她的言语引得笑起来,“那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想请您借给我几个人,帮我对账。”顾云筝坐到太夫人身侧,“这样一来,我看看主要的账册就行了,能偷个懒。您看这样可行”
二夫人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三夫人却眼含钦佩的笑望着顾云筝。
太夫人心念数转,爽快点头,拍了拍顾云筝的手臂,“好,我答应你了。等会儿就让杨妈妈带上几个人去帮你对账。”
二夫人忐忑不已,暗骂顾云筝着实是个奸诈的小狐狸。这内宅的一切,原本都是太夫人的,而她是代为打理的。现在倒好了,让太夫人房里的下人帮忙对账,岂不是等同于让老人家查她的过失这招也太狠了,哪有一点儿荤腥都不偷的猫她转念想想,不免怀疑这主意是霍天北出的,最起码,顾云筝看起来没有那么坏。
顾云筝的笑容愈发灿烂,亲亲热热地挽了太夫人的手臂,“我就知道,您对我最好了。再有啊,等会儿您能不能去给我撑撑场面”语声愈发甜软,“您别看我笑嘻嘻的,这心里一直打鼓呢,生怕那些管事欺负我年纪小不懂事。我要是在她们面前露怯,岂不是辜负了您的厚望,丢了您的脸面。只要您往那儿一坐,我这心里就有底了。您就答应我吧。”
二夫人看着一味撒娇卖乖其实处处算计她的顾云筝,险些气得身形倒仰。
太夫人笑容中有着发自心底的愉悦。不论这小儿媳此刻的撒娇、恭维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都让她受用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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