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筝将难题丢还给太夫人“我到底年纪小不懂事, 这件事您做主就好。”
“你是当家主事的人,这事自然该由你定夺。”
顾云筝故作为难“可也要分什么事。有关林家的事,我可从来都是听您吩咐。”
将太夫人呛得险些失去招架之力,笑意也有些勉强, “我也总会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眼下也算是知错就改。”
顾云筝报以明朗的笑,“按我的意思, 大嫂若实在记挂亲人,就住到侯府别院去, 将林太太、林三小姐一并接过去照顾。自然, 你们若是觉得不妥,我也没有好法子, 去问侯爷就是。”
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了,太夫人与大夫人无话可说,再说下去反落个不识大体的名声。
顾云筝适时道辞, “你们商量, 我回房了。”
对于太夫人这种试探,她只觉无趣,却理解。太夫人总想看到她真实的应变能力,或者说,想确定如今的她是否出自本意与太夫人作对。
大夫人跟着顾云筝道辞,出了院门,冷冷地道“我那三妹多的是花招,如今你让她灰头土脸, 她不论付出怎样代价,都会进入霍府,成为四弟的人。”
“侯爷身边再缺人,也不缺跳梁小丑。我便是再愚钝,也对付得了卖女求荣的门第里的人。”顾云筝柳眉轻挑,对这人的耐心告尽,“你也是曾烧香拜佛的人,为何乐于自取其辱礼佛不能静心的话,还是把佛像换成大爷的灵位吧。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德行,只差认贼作父了。”
“你”大夫人气血上涌,抬手按住了心口,身形摇摇欲坠。
思烟原本怯懦地躲在一旁,见状慌忙上前去扶住了大夫人。
“不舒服了”顾云筝显得很关心的样子,随即却道,“病了更好,省得每日里上蹿下跳给大爷脸上抹黑。你若是厌了守寡的日子,大可改嫁,料想霍家也不缺你那座贞节牌坊。整日盼着姐妹做妾的货色,贞节牌坊怕是不出三日就冒黑烟了。”
“你这个毒妇”大夫人要被气疯了,“四弟怎么会娶了你”
顾云筝嫣然一笑,“毒妇总要好过蠢妇,每日里不知轻重不知所谓,恁的叫人膈应。”
堇竹上前来,虚扶着顾云筝往前走,“夫人,您房里还有事呢,奴婢送您回去。”随即,微声加一句,“差不多了,真把人气得当场毙命总是不美。”她也看出来了,难听的话夫人不说是不说,一开了头就是句句诛心,把人活活气死根本不是个事儿。
顾云筝又是一笑,依了堇竹。她本意是想把大夫人骂醒,可是听堇竹这意思,自己的话像是说得太重了,也就作罢。
与堇竹闲话时,她问起霍天北的三个同窗的年纪、可曾婚配。
堇竹娓娓道来
“侯爷与三个同窗年纪相仿,兄弟相称。打头的是蒋晨东,二十四岁,其次是沈燕西,老三是郁江南,侯爷在家中排行老四,在他们四个当中也是老四。除了侯爷,都未成婚。蒋晨东人还在西域,没有官职,是那边第一商贾。侯爷在西域的时候,最有钱的是侯爷,侯爷来京城之后,他就成了最有钱的。”
顾云筝惊讶,“侯爷真那么有钱啊”
堇竹比她还惊讶,“您连这都不知道啊”
怪不得总有人弹劾他借公务之便大肆敛财。顾云筝腹诽着,让堇竹继续说。
堇竹说起郁江南“郁三爷在西域的时候曾任知府,现在调来了京城,任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虽说品级没有以前高,可京官自然好过地方官。二爷看起来比侯爷的性子还清冷,却是个爱民之人,要不是侯爷邀他前来,他一定会留在西域造福一方百姓。”
“那沈二爷呢”顾云筝笑问,“你怎么把他给略过去了”
“我不大喜欢沈二爷的品行。”堇竹挠了挠下巴,“兴许是看侯爷、郁三爷的时间久了,不喜欢左右逢源的男子。男人一辈子,还是要凭本事过活,四处逢迎拉拢人我是看不过眼。再说了,真有个什么事,最要紧是自己定下心来渡过去,其次是雪中送炭的知己。沈二爷身边的人杂七杂八,可有几个能为他两肋插刀,关键时刻帮他的哪次不是三个亲如手足的同窗”
顾云筝瞬间对这女孩子刮目相看,敲了敲她饱满光洁的额头,“没看出来啊,我们堇竹很有些见识。”
堇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又问“夫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想给表小姐找个如意郎君,又没机会接触适婚的男子,只好打侯爷身边这些人的主意了。”章嫣十七了,婚事该抓紧提上日程了。
“那就郁三爷吧”堇竹极力推荐郁江南,“郁三爷现在是五品,沈二爷现在却只是六品的都察院经历。”
“先见见人再说。”顾云筝并不会因堇竹对沈燕西的看法就将这人选排除,有时候,左右逢源也非坏事。方元碌就是左右逢源的,经了那么大的事,他损失的也只是钱财。再者,这左右逢源也因人而异,有的是为一辈子铺路,有的则是看起来身边热闹,前者沉稳,后者急切。
堇竹立刻开始反思,“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我或许是先入为主了。”
顾云筝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又问“你见过陆先生么”她对那位名动天下的名士甚是好奇。
“只见过三两次,真正是道骨仙风。”堇竹目露敬仰,“陆先生这些年好像就侯爷他们四个学生,以前最偏爱蒋晨东,其次是侯爷。现在唉,不好说了,一个只知道赚钱,什么钱都赚,侯爷呢,除了什么钱都赚,还在这官场上一路走过来。这都不是陆先生乐意看到的。”
手里钱太多的人,不赚昧心钱都会被人疑心,何况霍天北一向让人看不透,很多人怕是认定他的钱财皆为不义之财。而且顾云筝听霍天北说过,陆先生希望他能行医救人,而非征战沙场。
下午,顾云筝带着春桃,去北大街的宅子见汪鸣珂。
是三进的宅院,共有八十多间屋子,占地面积、景致陈设在整条街属中上等,带一个小小的花园。
两个人在前院的厅堂说话。
顾云筝对汪鸣珂说了云凝的事。想让一个人对自己说真心话,自己就要先对他以诚相待。况且云凝的事不亚于皇上的一次掩耳盗铃,风声很快就会传出,与其让汪鸣珂从别人口中得知,还不如自己第一时间告诉她。只是,她隐去了霍天北暂时收留云凝和祁连城仍在人世的事。
汪鸣珂听完,沉默半晌,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简直成了黑锅底。
他终是没忍住,重重地一拍桌案,低声道“简直令人发指,十足的昏君行径我真怀疑当初云家灭门是否与此有关”语声顿住,他喝了一口茶缓和情绪,“那女子虽说是云家女,却也是蒲家的外甥女,她打定主意为云家沉冤昭雪还好,若是与蒲家串通一气,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顾云筝只是微笑着看他。境遇潦倒之下,汪鸣珂已很少现出这样愤世嫉俗的一面了,这件事终于将他的锐气逼了出来。她趁机问道“你是今年春日才去了保定府,一定知道蒲家的处境吧”
“处境”汪鸣珂冷笑,“对云家都能落井下石,稍有点骨气的都不会与他们来往。眼下皇上的恩典还在,一帮奸佞小人溜须拍马,再过些日子,倒要看他们如何猖狂。”
可眼下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奸佞小人。换句话说,就是蒲家的处境不错。顾云筝揉了揉额角,又问“云文渊是死是活,你知道么”
云家二老爷的名字是云文渊。
汪鸣珂缓缓摇头,“不知道。只听说成国公葬身诏狱,却不知云文渊的下落。”他目光微闪,“皇上会不会是以云文渊的性命作为把柄,才让云家大小姐甘愿入宫的”
“但愿如此。”顾云筝希望这猜测成真,准确的说,是她希望云文渊还活着。这样的话,她也许就有机会当面问问云文渊做过什么事,让整个云家被他连累。
汪鸣珂却已放下这话题,思忖着云凝会以何种身份入宫,这件事让他耗费了不短的时间,一面揣测皇上心迹,一面在厅堂缓缓踱步,嘴里不时喃喃自语“她要进宫,就得有一个算得显赫的出身,要说门第,公侯伯之类太多,真从这样的门第里选一个的话,那就无从猜测了要说手握实权的,就是几位阁老、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各地总督巡抚外臣不行,没机会,左右都督本就让人忌惮,皇上不可能再给他们这样的恩典几位阁老三个一直鼎力扶持定远侯的不行,简阁老成婚前到如今都在京城,家中几个女儿谁都知道,做不得假。秦阁老也不行,秦家是霍家姻亲,与西域巡抚过从甚密”他将每个可能说出,又逐一推翻,慢慢地,额头有了细细的汗。
顾云筝也随着他的言语转动着脑筋,忽然双眼一亮,“还有一位阁老。”
“对对对”汪鸣珂一连声地附和,“而且他曾折了一个女儿,皇上没办法还他一个长女,兴许就能给他一个最大的恩典。”
“应该是如此。”
汪鸣珂回身落座,兴奋也随之敛去,神色变得沉凝,“凤阁老的长女是在趋近西域时出的事,这件事他固然对皇上不满,却也一直怀疑是定远侯不想与他联姻才下的毒手。侯爷自然不屑做这种事,可是承受丧女之痛的人难免偏激。”他看住顾云筝,“如今皇上要他回京,恐怕是要采取制衡之道,用他牵制甚至打压侯爷。”
“的确是,他回到内阁,一定是任职兵部尚书,侯爷所在的五军都督府恰恰是与兵部相互牵制。”看清楚了皇上的布局,顾云筝有些担心霍天北的处境,可转念想想他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走到如今的,安稳了几分。再想到云凝明面上固然会与这样那样的人牵扯不清,但她背后还有个祁连城,大事上,祁连城总不会任她行错走岔的。
汪鸣珂把话点到了,就不再多说。
顾云筝还是秉承着习惯,说完大事再说身边的小事“酒楼主要经营什么菜系,你和燕袭想好了没有”
汪鸣珂笑道“我和燕袭倒是想到了一个点子您说开个以云南菜系为主的酒楼如何自茶水到主菜再到小吃,云南都有不少出名的,另外,菌类若是找个好厨子烹制,也是一大特色。我们两个也在京城各处转了转,眼下没有专门做云南菜系的大小饭馆。”
顾云筝立刻就想到漆油茶、竹荪汽锅鸡、宣威火腿、都督烧麦、香竹烤饭等等,不禁由衷地笑了起来。
汪鸣珂却又现出难色,“只是,这样一来,要筹备的日子就要长一些了。单说菌类就敷衍不得,要命专人采买,厨子最好也是去云南寻找一个有些名气的。”
顾云筝想到云凝说太后病重的话,成真的话,就要面临国丧。国丧期间人们大多老老实实留在家中,哪里敢去外面大吃大喝。便是空穴来风也没事,只当慢工出细活了。由此,她笑道“没事,准备时日久一些也无妨,我们虽然有心做好这档事,却也不是指着酒楼维持温饱。你们这点子不错,这一两日就着手准备吧。云南是山水之乡,秀丽典雅,酒楼也布置得雅致一些。”
汪鸣珂笑着点头,认真与她商讨起来。
回到府中,依然是黄昏时。
走到东次间,见李妈妈正将数枝莲花安置到粉彩花瓶,都是含苞未放的。
顾云筝停下脚步,似被施了定身术,半晌不动。
她想起了母亲。
母亲生平最爱莲花,平日却很少命人采摘到房里。问为何,便说因为喜爱,不舍采摘。偶尔要做莲花茶,才亲手采摘几支含苞未放的,放到花瓶里,注入清水,笑盈盈告诉她“你每日来看,自花苞到盛放,可目睹全程。”
的确如此,莲花悉心打理的话,在花瓶内经数日才凋零。不似很多花色,离了根茎,一两日便开到荼蘼。
想到了母亲含笑坐在窗前打理莲花的样子。
想到了那句诀别之语“我等着你回来。”
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李妈妈见顾云筝神色迷茫,眼神痛苦,立时慌乱起来,上前来扶住她,“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云筝答非所问“这花很好看,开败之后,不要再采摘了。”
“好好好,我扶您去躺一躺。”
“侯爷呢”
“出门应承同僚了。”
“哦。”
晚间,顾云筝开始牙疼。
疼得她周身无力,脸色苍白,实在没力气再做什么,命人去告诉两位姨娘今日不必请安,自己躺在床上,捂着脸辗转反侧。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拉扯着牙齿内一根细细的线,越来越用力。
她自认是很耐得住疼痛的人,到此时才明白牙疼要人命的说法。分外尖锐的疼痛,没完没了,似是不会休止,而且越来越严重,一点点磨损人的意志。
她不得不服软,再这样下去,大概就会雪雪呼痛狼狈不堪了,对李妈妈道“给我请太医。”
李妈妈却道“堇竹已经让人去请侯爷回来了,您等会儿。”
顾云筝苦笑,“怎么还惊动了他”
“夫人脸色太差了,我们看着提心吊胆的,不得不自作主张。”
顾云筝申荶道“过一个时辰他还回不来,就去请太医。”
李妈妈失笑,“用不了那么久。”
路程兴许用不了那么久,可他一定会认为她小题大做,一定不耐烦赶回来。顾云筝翻身趴在床上,一手捂着右面脸颊,可怜巴巴地望着李妈妈,“要是能把我打昏过去就好了。”
李妈妈见她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夫人好歹再忍一会儿。”说着急匆匆向外走,“我再去看看,已经有一阵子了。”
春桃则捧着一杯热茶走进来,见顾云筝脸色更差了,眼泪汪汪的,“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有心火是胃不舒服,这次怎么是牙疼多难受啊。”
顾云筝强打起精神,反过头来宽慰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没事,我好多了。把水放下吧,我等会儿再喝,你陪我说说话,告诉我,听说府里什么动静没有”
春桃吸了吸鼻子,“听连翘说,大夫人让房里的人去请了个郎中,这次估计是真病了。今日秦夫人和两位侍郎夫人过来了,在太夫人房里坐了一会儿。再有就是,太夫人跟管事问有没有您写过的没送出去的请帖”
顾云筝心不在焉地听着,被牙疼折磨得随时都想跳起来,却只能强忍着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说话间,有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趋近。
顾云筝心头一喜,望向门口。
霍天北快步转过屏风,“我们的小老虎变病猫了”到了床前落座,先抬手摸了摸她额头,又给她把脉,还打趣她,“你也有今天。”
顾云筝斜睇他一眼。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出去了。”霍天北继续逗她,“变成小哑巴了我可治不了这种病。”
顾云筝笑起来,“才不会,你休想落得耳根清净。”
“本来耳根就清静,你话本就少。”霍天北笑容中有些许怜惜、些许宠溺。
顾云筝看得微愣。
霍天北又详细问了问症状,看着她有些肿的小腮帮又逗她“你这是疼的,还是自己打的”
顾云筝笑出声来。
李妈妈、春桃和堇竹也都笑起来。
“有胃火,等会儿。”霍天北去了东次间开方子,唤堇竹,“去东院抓药、煎药,要快。”
“奴婢晓得。”堇竹脚步飞快地出门。
霍天北转回寝室,抬手示意李妈妈和春桃退下,侧身躺下,把顾云筝抱在怀里,又拿开她的手,“再忍一会儿,我陪你说说话。”
“嗯。”顾云筝依偎到他怀里,“原来东院就有药房啊。”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霍天北就笑,“以为堇竹她们会跟你说。”
“没说过。”
“你现在跟我说说,为什么事着急上火了”
顾云筝毫不含糊地祸水东引,说了上午太夫人、大夫人的事。她含糊其辞是不行的,万一他闲得没事追究起来,疑心她实在北大街的宅子里遇到了事情,可能就会查到汪鸣珂,那她就白忙了。
“你是在意有人找你麻烦,还是在意林家那位三小姐”
“都在意。”
“你权当哄我高兴,挑出一个人来。”
顾云筝心中满是笑意,“林家三小姐。我从初见就反感她。”
“那你以后就长点儿出息,让她不能再惹你。”霍天北吻了吻她脸颊,语气分外温柔,“我们有很多事要做,哪有时间为闲杂人等生气甚至生病。”
顾云筝点头,感觉牙疼都缓解了一点儿,说起章嫣的事,“没想过让表妹嫁给你的兄弟么”
霍天北微愣,随即笑了,“我居然从未想过,不过这主意的确不错。但是,哪一个与她合适呢”
“得了空,你让我见见他们行不行”顾云筝商量他,“我看看人,然后与你好好儿斟酌一番,不过,最重要还是要看表妹与谁更有缘分。”说着就头疼起来,“可怎么才能让表妹见到他们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就免了,多少人一辈子就是这么毁掉的。还是两个人投缘最好。”
霍天北开怀地笑,“这倒不用愁,找个机会让他们看看彼此样貌总不是问题。我记得表妹每个月初一十五要去寺里上香,到时不如就用这个机会。”
“去寺里上香”顾云筝从不记得章嫣有这习惯,随即点头,“行啊。但是你要让我”
“让你看看他们。”霍天北接过她的话,“放心,我知道。”
顾云筝就问道“你更愿意让表妹嫁给谁”
“这话我不能说。还是要看有无缘分。”
有所保留,顾云筝不再追问。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一阵子话,堇竹端着煎好的药进门来。
顾云筝慢吞吞喝完,一直强忍着没有蹙眉。
霍天北递给她一块糖,“这药是救急的,止痛很有效。明日敷些药末,也就好了。”
“不再这么疼就行了。”顾云筝要求不高,漾出甜美的笑容。
霍天北着她去洗漱,“早些睡。”
顾云筝乖乖地洗漱,回到床前,惊喜地发现牙疼已经得到缓解,只是偶尔抽痛一下。
灯光熄灭之后,霍天北将她拥在怀里,也不说话,手指在她光洁的背部温柔游移,指尖不含一点情慾,更似一种催眠的方式。
顾云筝身心完全放松下来,沉沉入睡,一夜无梦。
一早醒来,枕畔空空。
洗漱时李妈妈道“柳阁老一大早就过来了。原本是昨晚要与侯爷议事,侯爷半路折了回来,偏生回来之前还对柳阁老说去去就回,让柳阁老干等半晌。”
顾云筝汗颜,没想到自己害得他对人食言,“柳阁老会不会很生气”
李妈妈笑呵呵的,“不会。与侯爷相处久了,谁都知道他偶尔也会粗枝大叶,这种情形在外算得百年不遇。柳阁老赶早过来,也是担心侯爷遇到了什么事。”
倒也是。顾云筝松一口气。
与熠航一起用过早饭,堇竹取来了一小瓶药粉,道“软石膏加入防风、荆芥、细辛、白芷做成的,用来揩牙,对您这种症状最有效。”
“我现在没事了。”心火消减,病症也就没了。
堇竹又气又笑,“您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云筝只得点头。
秦姨娘与安姨娘过来请安,两人一进门就忙于打量顾云筝。前者是出于狐疑,后者是出于关心。落座后,问起昨夜怎么了。
顾云筝提了两句,又对秦姨娘道“你今日就能回秦府。”
秦姨娘之前要回去,是为了林雅柔的事,现在知道那件事没成,要回去的心思一样急切。她已经乱了方寸,毫无主张,需得人指点。闻言立刻起身道谢,语声里有着以往没有的诚挚。
顾云筝微笑,又对安姨娘道“你平日也可以出去走动,哪怕去寺里上柱香,或是去娘家在京城置办的铺子、田产,都可以,别总闷在府里。”府里哪个人出去都一样,前呼后拥多名护卫,安全不是问题。
安姨娘笑着道谢,说过些日子再说。
两个人走后,顾云筝让熠航去和两名小厮玩儿,自己去见了管事示下,随即无所事事,又懒得绣花练字,带着堇竹去后花园闲逛。
到了金鱼池前,看到树荫下两把竹椅,旁边一个小茶几,地上有渔具。
顾云筝微笑着落座,“侯爷这两日来过这儿”又让堇竹也坐。
“是啊,侯爷很喜欢一边钓鱼一边看书。”堇竹笑着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昨日贺冲有事与侯爷细说,在这儿坐了好一阵子。”
顾云筝第一次见到霍天北的时候,是在湖边,那日他似乎更忙一些喝酒、钓鱼、看书。
堇竹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妈妈说东院多了一个女子,夫人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才有心火的”
顾云筝失笑,摇头,“自然不是。”又给了堇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段日子有些忙,昨日应该是忽然撑不住了。”
“我猜夫人也不可能因为哪个女子吃醋,否则也会对安姨娘那么照顾了。”
顾云筝顺势问道“说起来,侯爷让安姨娘进门,是为了与安家一起牟利么”
“这是哪个与夫人胡说八道了侯爷可不是那种人。”堇竹睁大了眼睛,有些急切地为霍天北澄清,“侯爷与安家从前两年就有生意来往,互惠互利。安姨娘进京入霍府,全是太夫人做的好事。安家以前对二爷敬而远之,不想与二夫人的娘家还有秦家牵扯不清,可太夫人、二爷看着侯爷赚得盆满钵满,怕是嫉妒得都要睡不着觉了,这才暗中捣鬼,促成了这桩事。有了安姨娘,就等于手里有了人质,安家自然要给二爷、范家、秦家一些好处。”
顾云筝没说话。
堇竹又道“说句不好听的,当家的是男子,怎么会舍不得一个女孩子”她不屑地笑了笑,“侯爷这边正与太夫人等人周旋的时候,安家就先答应了,巴巴的把人送到了京城来。只苦了安姨娘的娘亲,病了好一阵子。”
顾云筝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想到安姨娘的精湛的工笔画、出色的女红、浓浓的书卷气、妥当的言行、花样的年纪,有点儿气闷。京城的名门闺秀,也不过如此,甚至很多人还不如安姨娘。
堇竹说起这些,情绪也有些低落,沉默下去。
顾云筝转头叮嘱堇竹“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平日照看着安姨娘的衣食起居。若她日后出门,找一些身手不错的护卫随行。她当然能够保护自己,但我们要做出个样子来,让她心安。这样一来,兴许就有人有所举措。”
堇竹立时会意,称是而去。
这天下午,顾云筝有些乏力,脱去衫裙,穿着中衣窝在床上看书。
霍天北回来后,换了身衣服,到了床前,拍拍她的脸,笑,“活过来了”
“嗯,托你的福。”顾云筝笑着撵他,“你去暖阁,我睡这里。”
“只是回来看看你,我还得出去。”
“那我就不出去了,在家陪着熠航。”
霍天北俯身看着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嗯”顾云筝翘起了二郎腿,眨着眼睛思忖片刻,“算了,想不出来。”
霍天北笑着亲了亲她脸颊,“那我走了。”
顾云筝小手一挥,“去吧。”
霍天北出门的时候,恰逢二夫人过来。
二夫人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见到霍天北,惶惶不安地行礼,“侯爷,我来找四弟妹说几句话。”
“她在房里,二嫂稍等。”霍天北神色平和,“我还有事。”
二夫人巴不得他快些出门,胡乱点一点头,“侯爷快去忙吧。”
顾云筝见到二夫人,微微讶然,“二嫂这是怎么了”
“四弟妹,”二夫人一张口就红了眼眶,“我来跟你说点事情。”语必看了看一旁服侍的春桃等人。
顾云筝摆手遣了丫鬟,将二夫人让到临窗的太师椅落座。
二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凤阁老日就要抵达京城了,回来一定是兼任兵部尚书,到时候你二哥还能有个好么”她探过手臂,握住了顾云筝的手,“四弟妹,我平日也是没法子,才总帮着太夫人跑前跑后的,为的还不是二爷、锦安能有个安稳的前程”
顾云筝故作讶然,“二嫂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二爷不是还有秦阁老扶持么”
“扶持什么啊。”二夫人提起这些就满腹火气,“内阁一直明争暗斗,秦阁老的确是首辅,可有什么用关键时候其余几个拧成一股绳,谁听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踩到脚下擦鞋底了”
顾云筝心里直笑,若是太夫人听到这几句话,不知会不会暴跳如雷。她将茶盅送到二夫人手里,“你别心急,有话慢慢说。”
二夫人深吸了两口气,又喝了两口茶,语气有所缓和“四弟妹,外面爷们儿的事情,我自知管不了,二爷的事情由他与太夫人想法子。我也清楚,侯爷与二爷、太夫人有心结,日后真不知他们会走到什么地步。”她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恐惧,闭了闭眼才继续道,“我只盼着能给锦安寻一桩好亲事,为他安排一个过得去的前程。四弟妹,你帮帮我,行不行我从今日起就称病,再也不帮太夫人跑前跑后算计你了,好不好”
顾云筝心里真的有些迷惑了。她当然看得出,霍天北与太夫人、霍天赐有心结,不明白的是二夫人怎么忽然间跑来与她说这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她也没掩饰心绪,问道“心结什么心结我还没找人问过那些陈年旧事,二嫂与我说说”
“”二夫人哪里知道从何说起。
顾云筝站起来,“那么,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找人问明白再说。”
二夫人惊讶地望着她,随即苦笑起来,“我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有些事情是道听途说,有些倒是亲眼所见。”
“不论怎样都与我说说。”顾云筝重新落座,唤春桃换了两杯热茶,送来几色干果点心,“没要紧的事就别惊动我了。”摆出了要与二夫人促膝长谈的样子。心里却也有些啼笑皆非自己夫君的过往,却要听别人讲述。可又有什么办法,他不可能谈起,李妈妈等人她还没顾上询问。
二夫人垂眸思忖片刻,再开口时,语声有些飘渺、苦涩“我是十六年前嫁入霍府的,那年我十五岁,那时霍家已在西域安家置业。因为老侯爷与我父亲交情不错,才有了我与二爷这桩婚事。嫁进霍府好几年,我都没见过侯爷。”她看了顾云筝一眼,“侯爷与二爷、三爷都不同,因为自幼不曾生活在霍府,又有陆先生教导的缘故,不像霍家人。那时的霍家人,上至老太爷,下至大爷三兄弟,脾气都有些暴躁。除了先太夫人、大爷,他们也都一样,不喜欢侯爷。”
顾云筝拿起一个核桃,捏开果壳,递给二夫人时问道“这是为何”
二夫人低声道谢,将核桃放在手边的泥金小碟子里,道“老太爷深信命格、八字,一生中有几件大事,都应了相士的说法,到了年老时,情形愈演愈烈。这可能就与我深信神佛一样吧求签灵验几次之后,凡事都想去寺里上香求签之后再做定夺。”
顾云筝微微一笑,认可二夫人的话。人活一世,总要有个到何时都支撑自己的东西,只是有人相信情意,有人相信名利,有人则相信一些不可见的东西。有的人指望别人安排自己的命途,有的人则是一生依靠自己的努力。
二夫人垂眸抚着茶盅盖碗上的兰花纹样,唇角勾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说起来,老太爷似乎就没有看得上眼的人。那时大爷是世子,老太爷不喜欢,二爷、三爷是庶出,老太爷也不喜欢,连带的,老太爷看着我和大嫂也不顺眼,每次见了,都没个好脸色。可不论怎样,那时大嫂的日子比我要好过一些,她主持中馈,受气之后也能找我撒气。我只能每日像太夫人一样,卑躬屈膝,都不敢求别被刁难,只求被刁难的时候少一些。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霍家却完全不是。如果没有老太爷,霍家兴许会更好一些。”
末两句,顾云筝也赞同。年老的人有越来越可亲可爱的,可也有老来作怪的。
“看我,话越说越远了。”二夫人语气有些自责,“只是,说了半晌老太爷的坏话,也并非与侯爷无关。最起码,侯爷十余年流落在外,都是因老太爷而起。这些我是听府里的老人儿说的侯爷出生当晚,老太爷做了个噩梦,第二日便请了相士到府中,给侯爷算算八字怎样,运道如何。怎料,相士说侯爷命格太硬,克至亲手足,又说侯爷出生后一年内,霍家起码要有一宗白事那时老太君卧病在床三年多了,大夫都说没多久的日子了,那相士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可是没法子,老太爷相信,当天就嚷着要把侯爷养到外面去。侯爷出生第三天,老太君就病故了。”
顾云筝很不厚道地猜想,是不是因为老太爷上蹿下跳胡折腾,生生地将老太君气得病故了。
“老太君病故之后,老太爷在房里说话没个轻重,先太夫人听说了,气得不行,也病倒了。老太君的丧事,是那时的霍家二夫人操办的。女子在月子里害了病,心平气和地将养都未见得能痊愈,何况老太爷总说是侯爷克死了老太君从那之后,先太夫人就落下了病根儿,到我入门,就没断过汤药。”二夫人语声顿了顿,很有些唏嘘,“老太爷也病过一阵子,把账全算到了侯爷头上。那时候老侯爷倒是很喜欢侯爷。侯爷现在就是少见的俊美,小时候有多好看,也可想而知。可也没用,老侯爷是武臣,少不得率兵出征,他一出门,老太爷就命人把侯爷放到别院去,那时的霍家二房跟着煽风点火,侯爷不到一岁的时候,就由ru娘带着去了别院。洗三、满月酒、周岁礼都没办过,其实知道侯爷出世的人没有多少。”
顾云筝预感接下来不会有好事,静静看向二夫人。
“侯爷若是一直在别院,有ru娘照看着,其实也没事。可是,到他三岁那年,他被人拐走了,好几年没有下落。”
顾云筝忍不住挑眉。
二夫人对她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也总觉着奇怪,但是这些年也没打听出什么。不知道侯爷怎么好端端就不见了。我只知道,霍家在西域扎根之后,陆先生带着侯爷等四个孩子也到了西域,另外三个孩子是身世孤苦之人。霍家似乎与陆先生有过节,老太爷与老侯爷得知后,要将侯爷带回府中。陆先生不肯放人,最重要是侯爷也不肯回霍府。换了谁是侯爷,恐怕都是一样,霍家对他没有养育之恩,就算霍家人与他相见,他都不知道是他的亲人。甚至于,侯爷好像是到十五六岁的时候,才上了族谱。”
顾云筝长久以来的一个困惑总算有了答案霍家人提起霍天北的时候都少,外人就更无从知晓他年少时的轶事。
“侯爷有下落那年,他八岁,也就是我嫁到侯府第二年。我只知道府里因为侯爷出过什么事,至于侯爷那边,就要问李妈妈了。李妈妈那时是先太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后来被派过去照看侯爷的衣食起居。”随着思绪陷入前尘旧事,二夫人自来透着精明的双眼显得很是恍惚,语声也有些飘忽,“那时我怀着锦安,霍府每日气氛压抑,总有人在争吵。老太爷、老侯爷、先太夫人、大爷四个人,谁见到谁就争吵不休,每个人都因此提心吊胆。”
“你等一等。”顾云筝打断了二夫人,是因忽然意识到二夫人的叙述中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侯爷好几年没下落,这话是怎么说是霍家寻找无果,还是根本就没寻找你可曾听说过什么”
“大爷那年大概是十一二岁,事发几日后就带人四处寻找,先太夫人那时则是自顾不暇。”二夫人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语声压得很低,“听说那时先太夫人被指与管家有染我还听说,那时老太爷口口声声说侯爷是先太夫人与人私通生下来的孽种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真假。”事关重大,又涉及霍天北的声誉,她只能一再强调是听说的。
顾云筝瞠目结舌,先太夫人怎么会被人陷害到这种地步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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