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筝汗颜, 抬手按了按额角。
纵慾过度,怎么能不瘦。
可这种话又怎能对章嫣说,便没心没肺地笑了,道“回来事情太多, 熬了几夜, 就清减了些。没事。”
章嫣细细打量一番,见顾云筝眼中光华流转, 面色白里透红,气色很好。她这才略略心安, “那也要注意些, 累得瘦成这样,看着都让人心疼。”
顾云筝携了章嫣的手, 到西次间落座,笑吟吟道“自你成婚之后,也没好好儿与你说说话。过得怎样还舒心么”
章嫣笑着点头, “嗯, 过得不错。” 说着话,视线扫过多宝阁架子上一个白玉摆件儿,咦了一声,走过去细看。
是一个猫儿玉雕,通透温润的和田羊脂玉,猫儿前腿直立,后腿盘坐,仰头望向上方, 小嘴巴微张,眼珠子也是向上看。
当真是奇巧的心思。寻常能见到的猫儿玉雕,大多是猫儿蜷缩的样子,说句不好听的,不细看都看不出那是一只猫。这个则是不同,有了几分猫儿的灵动俏皮。
章嫣想起了云筝。阿娆最爱与猫有关的物件儿了,绣品、名画、玉雕,一见就想据为己有,也只有在那时,才会现出几分符合她年龄的真性情。
她眼神黯了黯,敛起心绪,询问顾云筝“这是从何处得来的真是难得呢。”
顾云筝笑道“是侯爷拿回来的。”
其实是他给她的生辰礼物。七月二十九是她的生辰,徐默听他吩咐,送来了这玉雕,还有七幅出自名家之手的猫图。
她爱不释手。到那日,才发现他将自己的喜好记在了心里,且用心准备了。这玉雕一看就是刚刚做好,是马老板的手艺,可见是他早就知会了马老板。也由此心生不安,她大抵知道他喜欢什么,却不曾投其所好,认真给他准备过。
章嫣见顾云筝说着话时语气分外柔软,目光亦随之变得满带柔情,猜出这是表哥送的。她不由微笑。以往总是觉得,表嫂对表哥少了点儿什么,说起他总是语气浅淡目光冷静,此刻知道了,之前少的就是这份情意。
真好。一对璧人,情投意合,让她看着就欢喜。
回身落座后,章嫣与顾云筝说起闲话,又请教了一些事情。
顾云筝知无不言,将自己所知的都如实相告,又劝她“闲时不妨与一些内宅女眷勤走动着,不说别的,闲时常来常往,保不齐就有很投缘的。”说到这里,就有了些歉意,“若无必要,我实在是没耐心应承别人,也就没法子为你引荐一些值得一交的人。”这一点,章嫣从她这儿,是一点光都沾不上。亲戚与朋友终究是两回事,她只能做章嫣的表嫂,彼此大抵是不能再生出知己情分了。
章嫣忙道“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自己过。那些场面上的事,我会慢慢学着适应。便是不为着结识投缘之人,也不能显得太孤僻。表嫂不需应承,是因表哥的地位、做派摆在那儿,可满京城也只一个表哥这样的人。”她有些羡慕,对顾云筝眨一眨眼,“这样说着,我才觉得表哥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哦”顾云筝忍俊不禁,“难不成以往对他颇有微词”
章嫣心虚地笑,“开始是怕他,后来是不喜他独断专行。他总是那样,不管你同不同意就决定了一些事,就算他是好意,还是让人气闷。偏生你气得半死,他还笑微微的,那就更让人窝火了。”
顾云筝轻笑出声。
“可虽然如此,他却是个有担当的,总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章嫣笑道,“我背后说他坏话,表嫂可不要告诉他。”
“妹妹说哥哥的不是,怎么说都行啊。不过你放心,不会和他絮叨这些。”就算她有闲心絮叨,他也是全无反应。那厮自嘲起来,比别人说他的话还狠,又怎会在意这些。
午间,顾云筝留了章嫣用饭。章嫣也没推辞。
霍天北回来了,看到章嫣,微微挑眉,“稀客。”
章嫣忍不住笑,“以往总是你们去看我,日后我却要不时上门叨扰表嫂了。”
“行啊,她对你最上心,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可以过来烦她。”霍天北说着话,对顾云筝扬一扬下巴,“更衣。”
顾云筝面上恭顺,心里却在嘀咕混账故意当着章嫣摆大爷的谱。随他转入内室,也说到做到,帮他换了家常穿的锦袍。
霍天北问道“过来说什么了她没惹事吧”
“没有,能惹什么事。”顾云筝抬眼细看了看他,他倒是一如往常,嘀咕道,“嫣儿说我瘦了。”
“有么”霍天北托起她的脸仔细端详。朝夕相对,他实在是没发现,继而手落到了她胸前,“我量量”
“你可真是”顾云筝直咬牙,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他却笑着在她耳边低语,“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这也能累得清减下来”
顾云筝险些翻白眼。
他笑意更浓,一下一下啄着她的唇瓣。
顾云筝便又忍不住笑了,推他往外走,“你去陪熠航用饭吧。”
“行。”霍天北抱了抱她,语声温柔,“多吃点儿,听话啊。”
“嗯。”
“阿娆最乖了。”霍天北吻了吻她唇瓣,“等我给你弄个菜谱,你好好儿调养一阵。”
“行啊。”
他这才往外走,边走边说起一桩事“下午有两个人进府,你安排一下。男的安排在外院,那女子你给她在外面找个差事。”
“什么人啊还要你跟我说。”
“原是云府的下人。”
顾云筝的心突地一跳。他说的必是高程、紫菀。
“记下没有”
“记下了,会妥善安排的。”
霍天北与章嫣打了个招呼,去了后面花厅,陪熠航用饭。
顾云筝是刻意让熠航回避到了后面,也是觉得眼下还不是让章嫣见到熠航的时候。
用饭时,顾云筝和章嫣商量“我想安排一个人到我们的绸缎铺子里。”
章嫣失笑,“这本就不需与我说啊,应该的。”
“还真得跟你说一声。”顾云筝凝视着她,“原本是云府的下人,云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紫菀。”说完有些忐忑,怕章嫣没个准备,因为惊讶伤情病倒。这种世道的女子,若非她这种习武的,当真是体弱至极,有的哭一场、摔一跤都能卧床不起。可又想,若是连这点事都受不住,也就不是章嫣了。
“是么是真的”章嫣讷讷地道,随即神色恍惚,目光悲戚。
“是真的。”顾云筝握了握章嫣的手。
章嫣回过神来,开始认真思量这件事,“紫菀我知道,小时候陪着云二小姐习武,针线活、写算都很好,那就让她管账吧,不必露面招呼人,于她也算是清闲的差事。唉,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云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寻常主母都不见得有她那份见识”说到这里,语声一哽。
顾云筝听得心里酸楚,却还是只说眼前的事,“这样安排很好。我知道你是重情分又念旧的人,定能善待那丫头的。”
章嫣用力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迷惘,“可是,表嫂,紫菀怎么会到了侯府的”
“是你表哥把人交给我的。”
“哦。”章嫣若有所思。看起来,她对表哥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用完饭,章嫣就告辞,“之前已经找了个管账的人,我回去得找个由头把人辞了。”
顾云筝笑着点头,送她到了垂花门外,这才返回。
高程、紫菀由徐默带来了正房,进门后恭敬行礼。
高程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面色苍白,身形也消瘦许多。
紫菀则没了顾云筝记忆中的鲜活明媚,容颜憔悴,眼神沧桑。
顾云筝眼底无泪,喉间却是一哽,连喝了两口茶才咽下了那份酸涩。
有没有怪过云筝应该责怪的,是云筝交给了他们阻难重重的一件事。
可她知道,他们不会。相处那么久、了解那么深的人,不会怨怪,只有忠心,不管是对萧让,还是对她,都一样。
顾云筝缓缓的,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对高程道“你去外院账房,拿二等管事的月例。平日勤快些,偶尔要随我带着五少爷出门散心。”
高程垂了眼睑,犹豫片刻,拱手称是。所思所想都在他眼中,可他不让人窥探。
顾云筝赞许地笑了笑,又对紫菀道“明日我命人送你去郁大人府邸,到内宅找郁太太,她会给你安排个差事。对了,郁太太是宣国公府的嫡长女,言行间不要怠慢。”紫菀当然不是会怠慢谁的人,她只是要委婉道出章嫣的身份,让紫菀心安。
紫菀与高程的反应大同小异,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平静无澜。
想问问他们因何落难,四太太因何故去,偏生于他们而言,这是初见,没办法叙谈。顾云筝只好端了茶。拖泥带水的主人家,他们不喜欢,不能刚一接触就让他们心生反感。
两人施礼退下。
药膳师傅送来了一碟子点心。
顾云筝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两个药膳师傅得了霍天北指点,给她做的点心、羹汤的味道越来越好了。
她忍不住想,霍天北这一手做药膳的本事,拿去开个药膳菜馆,一定生意兴隆。很多药膳是五到七天服用一次,只要价钱不是贵得离谱,人们都能隔三差五前去光顾,吃吃喝喝间就把病治了,谁不愿意
这已是她第二次憧憬这件事了,不由暗笑自己真是个天生的财迷,什么都能与赚钱想到一处去。
李妈妈笑着进门来,“燕管事过来了,有要事禀明。”她对那年轻人很欣赏,待人和气,八面玲珑的,进府时日不长,却已是左右逢源,平日帮别人的忙,别人也都上赶着帮他的忙。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两年,就能做到头等管事了。
顾云筝转去厅堂见燕袭。
燕袭一通东拉西扯,先是说别院的事,又说外院账目的事。别人听了,只当他说的都是分内事,又做事谨慎,大事小情都来禀明夫人。可是顾云筝却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自己就能做主的事。
她笑盈盈地听着,不时找个由头,逐一将服侍在一旁的人打发出去了,之后问道“什么事”
燕袭摸了摸鼻尖,干咳了一声,“是别影楼的事,昨夜,郁大人又去了,跟清君姑娘相谈甚欢。”
顾云筝睁大了眼睛,方才吃的两块点心好像都堵在了心口,“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什么叫又去了”
燕袭也很无奈的样子,“那边的人是三两天跟我说说近况郁大人前天晚间就去了一趟,昨晚又去了。”
顾云筝心里火冒三丈。别影楼那是什么地方是她让燕袭、汪鸣珂网罗了与萧让有渊源的风尘女子,让她们聚到了一处。眼下,郁江南居然跑去光顾了还一连两日光顾这要细算账的话,她不就是害得章嫣的夫君去烟花之地的罪魁祸首么
话说回来,这才成婚多久郁江南怎么就跑去那种地方了这要细算账的话,她可是罪魁祸首这婚事她终究是想过促成的,后来也没异议,可是到头来,她认可的章嫣的夫君就是这样一个人。
唉,气死了。
她拿过折扇抖开来,用力地扇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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