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孟回听见了窗外稀疏的风声, 在繁茂枝叶间纠缠不休,将游荡的玉兰香气一簇簇地送进来,冲淡了消毒水味, 在她鼻尖萦绕,催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更远处,还有清脆鸟鸣, 一声声地入耳。
孟回抬头看去,视野像经过艺术处理, 初时收入的只有一个模糊身形, 她眨了下眼, 终于看清那张脸, 几乎和梦中、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
孟回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能够妥帖,淡然地面对这场重逢,但她想得太简单了,尽管面上不露端倪,心潮仍不受控制地有了波动。
也许正在酝酿一场毁天灭地的海啸。
叶相思死死地咬紧了牙,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她怀疑这是一场梦,但所有的痛觉都在提醒, 它正在真实地发生。
魂牵梦绕的人, 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叶相思强忍着泪,缓慢地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她感受到了痛楚,同时更多的是阔别重逢的喜悦, 它们共同支撑起这副摇摇欲坠的躯壳。
短短的距离,叶相思走了十八年,才走到她面前。
蒲嘉念不明内里,担心外婆的情况,火急火燎地迎上去“妈妈,外婆怎么了”
外婆眼里没有了神采和光芒,她面向着窗,沉默得像一座安静的雕塑。
叶相思被小女儿晃得头晕,扶着病床护栏勉强稳住身体“嘉嘉,别担心,妈妈待会和你说。”
目光仍不离孟回,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
当初离开时,她还不及半人高,如今再见面,她已比她高出了半个头,明眸雪肤,眼神清澈,出落得亭亭玉立,看来她爸爸兑现了诺言,一直以来都有好好地对待她。
千言万语,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叶相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表面近在咫尺,实际隔着千万里。
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莫过于此。
蒲嘉念这才想起来介绍“妈妈,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孟姐姐,昨晚也是她送我回来的。”
第一次从女儿口中知道孟姐姐的存在,叶相思就对她身份有所怀疑,后面的照拂有加更是验证了猜测,或许过去种种都能放下,唯独舍不得妹妹。
即使妹妹早已忘记了她。
叶相思看着姐妹俩,小时候她们长得很像,相差两岁,不知情的外人总以为是双胞胎。
当年她和孟岸远分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恰巧父亲去世,雪上加霜,她悲伤过度,每日以泪洗面,吃不好,睡不好,孩子营养跟不上,又不足月小产了,从一出生就体弱多病。
叶相思猛地回过神。
听到,眼前的女孩子笑意盈盈地对她说“阿姨你好,我是孟回。”
这句话无疑是一枚炮弹,精准地投中了叶相思的心脏,无声炸开,鲜血淋漓,杀伤力空前巨大,目之所及都是血色。
又起风了,风撕扯着绿叶,在谋杀它的生机,叶相思再也承受不住,转过身,潸然泪下。
多一秒都待不住,她跑出门去。
跌跌撞撞走出卫生院,叶相思失魂落魄地穿过人群,路上丢了只鞋,毫无感觉,光着脚跑回了家,趴到沙发上,紧抿着唇,压抑地哭。
在厨房煲鸡汤的蒲东听到动静走出来,吓一大跳,他单膝跪在沙发边,关切地问“老婆怎么了,怎么了啊这是”
叶相思还是哭,泪如断珠,根本停不下来。
蒲东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手里的勺子握不住,摔在地上碎了“是不是妈出什么事了”
叶相思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说“迦迦迦,回来了。”
蒲东听得云里雾里的“嘉嘉不是昨晚就回来了吗”
叶相思哭得眼睛都肿了,泣不成声“是、是叶迦。”
“什么”蒲东倒吸了口冷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叶迦”
“难道她就是嘉嘉经常念叨的孟姐姐她们姐妹”相认了吗
后半句他咽回了嘴里,女儿向来乖巧,没理由这么大的事会瞒着他们。
“都怪我没用”蒲东想起往事,狠狠地往脸上扇了一巴掌,“废物,窝囊废,不然你们母女也不会分开”
他下手不轻,红色指痕立竿见影地浮现。
“你这是在做什么”叶相思坐起身,捂住心口,“连你也要往我心窝里戳刀子么,她今天喊了我一声阿姨,我的心都被绞碎了。”
“你知道吗,她看我的眼神,很平静,很平静,就像在看陌生人,我还宁愿她怨我、恨我”
“有没有一种可能,”蒲东心存侥幸,“她和嘉嘉一样忘记以前的事了小孩子忘性大,不记事。”
叶相思斩钉截铁“不可能。”
桌上手机响了,蒲东接通“嘉嘉。”
“哦,你妈妈没事,就是想起我还在睡觉,家里的煤气忘了关,怕出事才没跟你打招呼就急急忙忙赶回来。”
他支走话题“你外婆怎样了,吃早餐没”
蒲嘉念一一回答后“我问过医生了,他说外婆患有轻度的老年痴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段日子了,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不该瞒着我。”
“爸爸向你保证,下不为例。”
蒲东还想问孟回在不在,想了想,作罢。
通话结束,蒲嘉念把手机放到桌上,满脸愁容地看着外婆,长长叹气。
外婆轻点她脑门“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咯”
“外婆,您又认得我啦。”
蒲嘉念指着自己,又指着孟回“那我们谁是嘉嘉啊”
外婆笑眯眯地说“你是嘉嘉,她是迦迦。”
蒲嘉念“”唉,看来还糊涂着。
外婆问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孟回拖了张椅子坐近,对上那双慈和的眼,她百感交集,外婆忘记了过去的很多人和事,但还记得她,这座小镇,依然有一缕思念,在牵挂她。
孟回先在心里喊了声外婆,像个委屈的孩子“我迷路了。”
“可不是,全变样了,到处都在修路,灰尘大的哟。”外婆拍拍她的手,“迷路不打紧,回来就好。”
“嗯。”
蒲嘉念捧着手机搜索老年痴呆症,偶尔分心听一耳朵,几乎全程都在状况外。
外婆精力不济,聊没多久就睡着了,孟回陪到十点多,在蒲家人来送饭前离开病房,拐了个弯,迎面遇见昨晚从救护车上下来的女人,她牵着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女孩,边走边呵斥“哭什么不许哭你妈我就算卖血卖肾卖房子,倾家荡产也要救活你爸,我们家不能散,也绝对不会散”
走廊尽头,不知是谁开了半扇窗,透进来的光线格外刺眼。
孟回往相反方向走。
正值盛夏时节,蝉鸣无休无止,停车场边的浓郁绿荫下,立着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白衫黑裤,单手插着兜,日光从树叶缝隙里筛下,黑色短发镀了层柔和光圈,仿佛春日夜晚清朗的月,自带清凉之意,纤尘不染。
沈寂从玻璃窗的倒影看到她,回转身,唇畔染了笑。
孟回小跑到他近前“你等多久了怎么不上去找我”
“没多久,”沈寂揉揉她头发,“还好吗”
实际上,两人前后脚到的。吃完早餐,孟回说想来卫生院看外婆,没让送,沈寂一直跟在她后面。
孟回如同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贪恋地在他怀中充电,汲取力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一记重拳锤进了棉花里,没得到应有的反馈,她刚出击,对方就落荒而逃了。
不远处,蒲家夫妇齐齐顿住脚步。
蒲东望着树下相拥的男女,凭直觉脱口而出“那是迦迦”,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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