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令嘉忽然说道“你说我会不会比你早死”
正在看书的萧彻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这么说”
令嘉说道“你看,你家先辈,但凡是登了帝位的,个个都是妻子早逝的鳏夫命。以此推之,我大约也是要比你早死。”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萧彻闻言,放下书,皱着眉朝令嘉道“胡说八道,母亲、祖母她们逝世,皆非一朝一夕之故,你身子好好的,哪那么容易早死。”
令嘉伸手抚了抚他冷峻的眉峰,笑嘻嘻道“生死有命,命这种东西哪里说得准。不过若是我果真先你而逝,我的画像就由你帮我画,千万别交给画院那帮人,他们给太庙画的像,张张都是重神不重形的,再好看的人到他们笔下,都成了一张门神脸。我娘把我生得那么美,才不是叫他们糟蹋的。”
萧彻斜眼看她,“你不是一向嫌弃我画人画得无神嘛。”
闻言,令嘉露出狡黠的,得意的笑“那是你画别人,画我自是不同。”
她自有得意的底气,画者画人,因情而生神。萧彻画什么人都无神,唯独在画她时,不假思索,已是栩栩如生。
萧彻有着被点破心思的羞恼,可是看着她的笑,心却如鼓擂。
他骗不住自己,这就是情动。
延章殿里,萧彻自梦中转醒后,怔然许久。
梦中笑颜犹在眼前,醒来只得一室凄切。
半晌过后,殿外值守的安石听到动静,悄声走进,低眉问安。
萧彻忽然说道“今年是哪一年”
安石愣了愣,但仍低眉答道“嘉安十一年。”
萧彻默然。
嘉安,嘉安
这本是他为病重的妻子祈福,所定下的年号。
可在嘉安元年,她依旧去了。
好一会之后,低着头的安石听到萧彻道“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话中带着“不知今夕何夕”的惘然。
殿内寂然许久,萧彻忽然说道“备驾,去太庙。”
安石有些为难地说道“官家,殿外正下着秋雨,寒意正浓”
萧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御极数年,身上威势远胜当年,偏偏少了曾经的笑容来做粉饰,更显不近人情。
安石不敢再劝,只得出去吩咐。
到最后,萧彻甚至没耐心去等肩舆备好,单就宫人撑的伞,往太庙去了。
太庙外的古柏葱郁一如当年,太庙里的祭台上已是悄然添上新的面孔。
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以及他的妻子。
萧彻凝望着最后一张画像,默然无语。
画像上的女人,同她的先辈一样,身着五彩翟衣,头戴龙凤珠翠冠,她的面容并非如她的先辈一样,千篇一律端严庄肃,而是唇畔含笑,眉眼轻盈,灵动鲜活。
萧彻朝画像上的人伸手,待触到画卷粗砺的质感,他才如梦初醒。
摸着画卷的手紧握成拳,其上青筋暴起。
他将前额抵在画卷上,褪去帝王的威严,显露出本质上的软弱无力。
太庙之外秋雨淅沥,模糊了庙内的一声轻语。
“令嘉,我后悔了。”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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