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慧帝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冯婉还以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因着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犀利、表情也太过于饱含深意,再配合上傍晚的夕阳斜照进龙翔殿西暖阁的这昏暗的光线,实在很难让人不想多。
不过很快的,冯婉就反应了过来,他问这话的意思并不是已经看穿了她这个凤家真千金的身份,而是在怀疑她是凤家大老爷的私生女。
这就
冯婉只觉得有些牙痛,但是却有有点儿想笑。
也是,寻常人见到一个半大孩子同另一个成年人相似,能够产生的最多的联想也的确是想着他们会不会有亲子关系。
可是,就算如此,寻常也只会想着是不是某家老爷公子的风流债,绝对不会想到“真假千金”那里去。
甚至之前非得调查她的出生地在哪儿,名义上的生父是谁,也都是为了验证他的这个猜想到底因着是重活了一世,而且过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冯婉关于这位前任公爹的有些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她一时间居然没有想起来,这位公爹有个最大的毛病,那就是刚愎自用。
只要是他已经做出了判断的东西,他基本上就会坚持到底了。
比如,认为异姓王和世家都是坏东西,应该一点儿不剩地铲除掉。
再比如,他觉得只有老七没有母族干政的可能、而且心志坚忍,有他年少时候的风采,必定可堪重用。
一旦做出了这些决定,不管异姓王和世家是不是于国于民有利,他都根本不会考虑。
而至于三皇子和五皇子是不是比七皇子更贤能、更有才华,也不是他在意的东西了。
所以,一旦做出了冯婉可能是那位凤家大爷的私生女这个假设,他瞬间就自己脑补了整个故事至于其他的疑点,比如为何冯婉的眉眼其实颇有凤家大太太的风采,他自然就是选择性地无视了。
冯婉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就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不得不说,作为帝王,这位景慧帝的素质真的不怎么高,每天都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若是他已经先入为主这么想,那倒也算是帮了冯婉一个忙她并不想自己真正的身份曝光,毕竟自己这十多年来一直努力的结果就是想要隐藏这个秘密、远离上辈子的是是非非。
现在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好歹最大的底牌还没暴露若是她的真实身份被戳穿,那么上辈子她面临的、现在凤妧面对的这个困境就又回到她的身上了。
虽然说,她有自信能够处理得比上辈子还要好,但是她不想再来一次了。
可以,但是没必要。
就是这么咸鱼。
冯婉仔细评估了一番现在的状况,又看了看景慧帝的表情,这才怔然道“民女自幼生长在乡野,此前从未进过京城,更不知道凤家,圣人因何有此一问”
她现在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迷茫中混杂着愤怒,甚至连方才那片刻的沉默和愣怔都十分完美地诠释了一个无辜少女被莫名其妙地诬陷为一个陌生人私生女的一系列情绪变化。
饶是景慧帝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人精,也根本看不出来她身上有什么破绽。
他愣了愣,跟冯婉大眼瞪小眼互相用眼神对峙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率先败下阵来,讪讪笑道
“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无趣。朕方才不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急了。”
冯婉淡淡道“圣人觉得只是玩笑,但是在民女听来却是莫大的侮辱为人子女者尚且如此,敢问圣人觉得民女的娘亲听了此话会做何感想”
景慧帝没想到冯婉直接提起了她的娘亲,不免有些语塞。
因着大源朝一向以孝道治天下,景慧帝本人更是“百善孝为先”的积极倡导者,所以一旦抬出孝道的大旗,便就他也不能公然反驳什么若不然,那不就是公然打自己的脸了。
景慧帝这一迟疑,就给了冯婉继续发挥的余地,她立刻换上了一副悲怆的表情,沉痛道“民女生父早逝,是民女的娘亲含辛茹苦独自将民女拉扯大,若是她一时不忿,为证清白自了尽,民女又要找谁要个公道说不好也只有陪着她去了”
她这话一说,景慧帝的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颇有些恼羞成怒道“小丫头,都说了朕方才不过只是开句玩笑,你这话也未免太过于危言耸听了。”
冯婉叹息道“圣人想必从未在乡野之中久居,可知人言可畏、流言猛于虎,您可知道在民间,每日有多少女子因着一两句流言蜚语便就寻了短见”
她说得十分郑重其事,也一直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让景慧帝也不由得听住了,渐渐入了她的套路,深觉自己方才那个“玩笑”开的太过了些,很是不妥,故此多少有了些惭愧之意。
冯婉索性再接再厉,继续道“圣人您一句玩笑,便可轻易取两人性命,民女的娘亲与民女虽然不过只是寻常百姓,命如草芥,但若真是因圣人的一句玩笑没了性命,传扬出去恐怕多少会有损圣人贤德的威名,还请圣人慎言”
冯婉这么一大串儿话一说,哪怕是景慧帝也不由得大感头痛、甘拜下风。
合着他随随便便一句玩笑,被这小丫头一说,就成了堪比夏桀商纣的昏聩暴戾之君了。
这还了得。
景慧帝连忙想要赔礼,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便就觉得不太对。
他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他说的话,错的也是对的。何况那不过就是句玩笑。
虽然冯婉给他假设了很可怕的结果,但是这不是还没发生嘛。
只要他不说出去,那这事儿就不会发生。
既然不会发生,那还道什么歉。
他轻咳了一声,将已经到了嘴边儿的道歉生生咽了回去。改成一句高冷的“既然如此,此事朕不会再提。”
好在冯婉也没有要他赔礼道歉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行礼谢恩,然后又问他可还有没有其他事儿。
有了刚刚那么一场,景慧帝哪里还敢再说其他事儿原本他这次找了冯婉过来,也不过只是想要问问她身世的问题。
毕竟,在他眼里,冯婉不过就是个十三四岁的乡野小丫头。
虽然看起来气质比同龄人沉稳许多,特别是跟凤皇后那位内侄女一对比,更是显得端庄大气、比她更像是世家贵女。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过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罢了。
景慧帝自觉靠着他的威仪,一定能够迫得冯婉露出破绽,说出更多的消息来他的影卫出去了一回,已经把明面儿上能查到的东西都查完了。除了那些若有似无的联系之外,还真的没有发现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
所以说,只能是怀疑冯婉是那位一向以严谨好学、洁身自好著称的凤家大老爷流落在外的骨血,但是根本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不得不说景慧帝的脑洞开得挺大,某种程度上也的确猜中了一部分事情的真相冯婉的确是凤家大老爷的女儿没错,但是却不是私生女,而是正儿八经的凤家大老爷和大太太邱氏生的嫡女。
至于她为何会变成村妇冯大娘家的女儿,那就得问邱氏的奶娘付嬷嬷了。
偏偏这辈子这位付嬷嬷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冯婉知道她肯定还健在。而且她就这么悬在外头,总是个隐患。
但是剧情没有走到那儿,冯婉也没办法处理时候未到,人找不找的到还另说,万一因此暴露了自己的底牌,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没事儿找人家邱氏的退役奶娘做什么,不是根本没有来过京城,不知道凤家吗
现在她什么都还没做,景慧帝已经盯上了她,一旦做了多余的事儿,那不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必须不能够这么干。
既然景慧帝暂时服软,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就已经足够能够让这老爷子稍微服个软,已经是相当难得了。若是再要求其他,那恐怕很快就会炸毛的。
冯婉深知这位前世公爹是什么脾性,见景慧帝摇头说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吩咐,便见好就收,果断行礼告退,整个人还是如来时一样,不骄不躁、不慌不忙,颇有些荣辱不惊的意味。
景慧帝看着她如此,居然也没有开口阻拦。
只是,看着她退出了门,转身走远,才叹了口气对着一直随侍在侧的李公公道“李顺哪,这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你怎么看”
李公公恭谨地低头行礼,谨慎地道“圣人怎么看,老奴就怎么看。”
景慧帝笑了“你也觉得这小丫头不简单”
李公公点了点头道“圣人英明。这冯大姑娘,的确与寻常女儿不同”
看着时辰已经不早,景慧帝面色也显出了几分疲惫,他立刻上前了半步,一面给景慧帝宽衣,一面细细将方才去接冯婉时路上的所见所闻跟景慧帝说了一遍。
景慧帝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李公公恰到好处的服侍,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道“去传旨吧,今儿晚上朕去凤栖宫歇要皇后好生预备预备,朕好久没同她一起用膳了。”
李公公答应了一声,立刻吩咐人去凤栖宫传话。
另一边儿,冯婉从龙翔殿出来,仍旧还是坐了来时的马车。不过这一次,就没有那位李公公押车了。
她也得以安安静静在车内复盘了一回刚刚跟景慧帝的对峙,确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又顺便解决了点儿后续的麻烦之后,就将这事儿抛过脑后,然后闭目养神,准备回去洗漱更衣,早点儿吃了饭早点儿休息。
毕竟,明天开始的宫廷礼仪训练,才是真正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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