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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记者,许碧在大学里学了英语和法语,后来又自学了日语。大概是在语言方面有点天赋,这几种语言她学得都不错。
不过,她离那辆马车还有些距离,而此刻驿卒已经跑了出来,冲着两边点头哈腰,沈家的车夫则一边拉着马一边跟驿卒说话,以至于她并不能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毕竟这江浙一带的方言繁多,有好些她都听不懂,也说不定人家讲的就是方言了
虽然这么想,许碧却仍旧忍不住一直去打量那车夫。她可是从流苏和林妈妈处都听过,沈家父子在江浙这边剿的“匪”里头,就包括倭寇
那边的马车原本已经停住,可车夫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顿时长嘶起来,同时四蹄乱动,车厢里顿时就传出了女子的惊呼声。
车夫连忙又跳上车辕,两臂紧紧勒住了马缰,马儿虽然嘶叫不停,却是硬生生地被拉住,空自踏着四蹄,竟没能再前进一步。
这人力气不小啊。许碧不禁看了一下自己的车夫。看起来也是挺结实的身板,但要说像这样勒住惊马,却是做不到的。
此刻后面一辆马车上一个身材瘦小些的车夫也跳了下来,二话不说,上前来先给了前头的车夫一记耳光,那车夫虽然身材比他高了将近半头,却是一声没吭,捂着脸退了开去。
知晴方才被马嘶声吓了一跳,这会儿见那车夫挨打,便小声幸灾乐祸地道“活该再叫他赶着车往前乱挤”
她刚说完,忽然听到后头有人小声道“这人,这人好像并不会赶马车”
许碧转头一看,见一个中年汉子站在她侧后方,似乎说了话又觉得自己有些莽撞,略露出些局促的表情来,正是她的那个陪嫁周平。
知晴立时就竖起了眉毛“姑娘没叫你,你过来做什么这里可是你来得的地方”一个男人,还是在庄子上做活的,也敢往姑娘身边凑
许碧倒是对周平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赶马车”
周平也是听说二姑娘素性温和,这才敢插嘴的。这会儿见许碧果然和颜悦色,便大着胆子道“回姑娘的话,小的老子从前是赶车的,小的在庄子上也给人赶过车。刚才那马车之所以一下子扎到咱们的车前头,就是因为那车夫没早些收缰的缘故。所以小的觉得,这人并不怎么会赶车,只是这马还算温顺罢了。”马毕竟不是人,说声停就能停,总得预先打个招呼,给它一个缓冲的时间。
几人说话的时间,那边的马车已经停稳,车帘掀起,先跳下来一个青衣丫鬟,转身将一个戴着帏帽的女子扶下了马车。
那瘦小车夫已经抢先一步上去跟驿卒说话了,这时转身回来,躬身向那女子道“姑娘,已经要了三间房,姑娘请进去吧。”
知晴忍不住在旁边小声道“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许碧却是仔细打量着那主仆两个。女子戴着帏帽,只能看出身材娇小,而青衣丫鬟却是被看得清清楚楚,额头上有一块青肿,显然是刚才马车颠动时磕出来的。只是两人却丝毫没有责怪那莽撞的高大车夫,甚至都没有往他那里看一眼,就走进了驿站里。
知晴忿忿地一扯帕子“好大架子抢了我们的先,竟连个招呼都不打。”
林妈妈心中也是不悦,但她急着回杭州去,也不欲多事,便道“别再说了,快些伺候姑娘进去吧。”
那两辆马车上似乎也就下来那女子主仆二人,驿卒安排了房间,立刻便又跑出来接待许碧一行。
其实驿卒也怕遇到两客相争的场面。能来住这驿站的都是官眷,多半都是他这个小小驿卒惹不起的,到时候若都找他,他可不是左右为难如今见许碧一行人肯让人,心里自是感激,反而越发的殷勤。只是这驿站甚小,只有他一家子在这里,伺候不过来,有些要茶要水的琐事,也只得让各家的下人自去办了。
知雨提着食盒进来“这驿站里没什么东西,林嫂子熬了些莲子粥,姑娘将就着用些罢。幸好明日就到杭州,总算不用再在路上奔波了。”想姑娘从小何曾在路上如此辛苦,原本就纤瘦,这几日看着下巴更尖了,万幸还没有生病,否则真不知怎么才好了。
许碧倒不是很在意。从南京到杭州,这路还算是短的了,若是沈家还在西北边关的时候,恐怕她这小身板被颠散了架都到不了目的地。
“可问了那家是什么人”她现在比较关心那两辆马车上的人。
“问了。驿卒说,那家拿的是京里头工部员外郎苏大人的名刺,说是苏大人的长女,从福建进京应选的。”知雨一边麻利地摆开碗碟,一边回答,“苏姑娘带了一个丫鬟,另有六名家丁,总共要了三间房。”
工部员外郎是从五品,家中嫡女也在应选之列;五月大选,此时进京也是合情合理,但许碧心里总是脱不开怀疑“苏姑娘就带了一个丫鬟”许家姑娘们若是出门,身边除了丫鬟之外还要带几个婆子,小厮们反带得少,因为毕竟是女眷,带了男仆反不方便。更何况苏姑娘这是从福建出发,千里迢迢的只带一个丫鬟,其余的皆是家丁,听起来仿佛就不怎么合理
听雨点头道“只带了一个。依奴婢看,这苏姑娘身上穿得也不怎么好,且苏大人在京里,她一个大姑娘反倒被留在福建,恐怕”不是被父母带在身边,只在选秀的时候才被接去京城,必定是失了父母欢心的。如此,这路途遥远,多带家丁才安全些,至于究竟方不方便,谁又会替她想得那般周到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许碧心里仍旧放不下,“可那车夫不会赶车,还随意抽打马匹,连苏姑娘身边那丫鬟都磕伤了,可苏姑娘下了车,却是半句都不曾责备过”
“不得宠爱,自是没底气”知雨才说了一句,就猛然收住了话头。说起来,许碧从前在许家不也是如此再说下去,不免触到自家姑娘的伤心事“姑娘,这屋里冷,饭菜凉得快,您还是快点用饭罢。”
“一会儿你唤林妈妈过来”
许碧话还没说完,林妈妈倒自己开门进来了“姑娘吃过了这驿站里什么都没有,委屈姑娘了”夫人是要她向许家姑娘示好的,这来关切几句便是惠而不费,最好做的人情了。
“妈妈来得正好,就在这里用罢。”许碧招呼听雨,“给妈妈看座。”
林妈妈自己那里的饭菜可不比许碧差,哪里需要在许碧这里讨剩饭吃了,欲待推辞,知雨已经快手快脚地替她拉开了椅子,她便不好就走,告了罪侧坐下来,却并不动筷。
许碧也不勉强,只与她说话“听说江浙一带的海匪还有倭人,妈妈可见过”
林妈妈一怔“姑娘怎么问起这个来”
许碧微微低下头去“我听说沈大将军就是打倭人的”
林妈妈恍然大悟,又不由得暗暗哂笑。她就说这位许二姑娘怎么突然想起问倭人来,原来还是绕着弯儿打听沈云殊的事呢,沈云殊可不就是打倭寇的时候受的伤么这是一路上从自己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又想着从海匪倭人处兜圈子了。
要兜圈子,林妈妈比谁不会呢当即便道“是有的。那倭人是从海外的扶桑国而来,扶桑国地小瘠薄,比不得我朝物产丰富,可不就跑出来劫掠了么那些人哪,长得跟我朝的人也没甚两样,只是语言不通。且极是凶恶,沿海的渔村多有被屠戮的,比海匪还凶呢。”
这说得连知雨都被骇住了,忙道“那妈妈见过吗”
林妈妈笑道“咱们住在杭州城,哪里见过呢沿海都有驻军,防的就是这些倭人,怎会容他们打到杭州城里倒是咱们大将军来江浙之前,听说这些倭人打过一次宁波城,直到了余姚一带,那一回可是死了不少的人。也是因着这个,大将军才亲驻宁波的。姑娘放心,有大将军在,江浙两省的沿海都摆下了铜墙铁壁,任是倭人再怎么凶恶,也断过不了大将军阵前的”
知雨拍着胸口念了声佛,许碧却沉吟了一下“大将军防了江浙,那福建那边儿可有人防着”
林妈妈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姑娘怕是不知道那扶桑国在何处吧那地儿离着高丽国不远,若是从高丽国走,就到了辽东;若是从海上走呢,首当其冲就是松江府和宁波府,至于福建,在紧南边儿,离这儿远着呢,倭人怎么会到那里姑娘这是没出过门,也没见过舆图,自是不知晓。”
许碧哪会不知道扶桑在什么地方,正相反,她就是知道得太多了才会忍不住怀疑呢。当下又问道“说是语言不通,那难道就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话他们既来劫掠我朝,可会不会学我朝的语言呢”
林妈妈有些不耐烦起来。这马车上颠了一天,她也早就累了。不过是来敷衍着向许碧表示一下关切,却被她拉住了说个没完,可不是要耽搁她去歇息这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一说起倭人就吓成这样,问了这许多,难道是怕倭人学会了本朝的语言,就能混到她身边了不成
心里不耐,林妈妈说话的口气便也有些硬“姑娘问这许多做什么,横竖那倭人也到不了姑娘身边来。”
许碧暗想这可说不定,嘴上却怯怯地道“我是想,若是万一有倭人混进来怎么办向县衙去报告可成”
林妈妈愈发地不耐烦了,有心吓唬许碧,便道“那倭人都凶恶得紧,个个手执长刀,等闲军士都不是对手。若是宣城这样的小地方,十个八个衙役的,还不够倭人几刀砍的,哪里管用”
知雨脸色都有些发白,骇然道“如此说来,那倭人只要混进来,百姓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林妈妈笑道“所以大将军到了江浙,第一便是防倭呀。沿海一带都有警戒,哪里就会让他们混进来了”
许碧心想这说了半天都是废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是天罗地网还可能有漏网之鱼呢“那若是真有倭人混进来,究竟如何是好”
林妈妈烦得要死,连面子上的恭敬都快要保不住了,拉着脸道“那自是只有去报官了,至于衙门里能不能挡得住,只好听天由命。”
她正说着,便听见驿站的院子里有人争吵,正是知晴的声音。林妈妈巴不得有事来打断,忙道“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去瞧瞧。”
这驿站也不大,许碧索性也走了出去,便见知晴站在厨房门口,一手提着个空水壶,正跟苏家那个青衣丫鬟吵做一团“这热水明明是我早就与驿卒定下了的,你要用热水,自己去烧,凭什么抢我家姑娘的你可知我家姑娘是什么人说出来怕不吓你一跳我家姑娘可是沈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
许碧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知晴趾高气扬地说话,心里顿觉不妙,连忙就要喝止。可知晴嘴快,一连串的话已经如炒豆子一般蹦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那青衣丫鬟却是一脸的不服气“管你什么沈大将军王大将军,我家姑娘是应选的秀女,难道还怕你不成”她说着,竟然伸手用力推了知晴一把,随即拔腿就跑。
知晴正双手叉腰,被她这么一推,猝不及防下险些摔倒。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自是不肯放过,追上去便要撕打那丫鬟。青衣丫鬟似乎慌不择路,竟直撞到了许碧面前。
知雨连忙上前去拦,那青衣丫鬟便与她撞了个满怀,被后头追上来的知晴扯住,顿时就要厮打起来。
林妈妈连忙上前去拉,许碧也出声喝止,青衣丫鬟趁机脱身出来,跑进了自己房里,缫簧衙殴厣狭恕
知晴恼得直跺脚。她不敢埋怨许碧,也不敢埋怨林妈妈,便只怪知雨不曾帮她拉住那青衣丫鬟“她冲撞姑娘,总要叫她给姑娘赔罪才是”
“好了。”许碧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热水既不曾让她抢了去,就快提进来,洗漱了好歇下。”
知晴还是悻悻的。但她如今不敢如从前一般在许碧面前放肆,便是心中不甘,也只能听话地去提热水,只在自己心里咒骂几句罢了。
林妈妈趁机回自己房里去了,知雨跟着许碧进了房,便从袖中拿出个布团来“姑娘,这是刚才那丫头塞给奴婢的”
许碧早看出她面色有异,将那布团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细白布,像是从中衣上撕下来的。上头用青黑之色写了两个字救我。
“这,这是用眉黛写的”知雨紧张地道,“定然是苏家姑娘写的,可这,这究竟是何意难道那几个家丁要害她还是,她家里有人安排的”
知雨年纪虽小,却也听许府里的婆子说过不少后宅的手段。似苏家姑娘这样的,若是家里有人要害她,这千里进京路正是最好的机会,难怪只安排了一个丫鬟随身呢。
这一会儿,知雨已经想了一出后宅大戏,忍不住道“姑娘,这可怎么办”这救是不救呢不救似乎有些可若是救,却又要怎么救且不说正是南北殊途,单说这是苏家自家的事儿,若姑娘伸了手,苏家会怎么想那苏员外郎家中究竟是何情形她们也不知晓,随意插手,只怕林妈妈那里也不会答应的。
许碧想的却与知雨完全不同。苏姑娘这张求救的布条,越发让她怀疑起那个高大的车夫了。苏姑娘用自己衣裳上的布来写字,不但是纸笔皆不能动用,甚至那丫鬟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借着与知晴的争吵塞了布条,可见那些“家丁”让她们十分忌惮乃至是害怕。
如那些人真是苏家家丁,苏姑娘大可在驿站里喊出来。这种事是只能阴着来的,只要苏姑娘将其揭破,那些人必然会有所忌惮。可苏姑娘连话都不敢说,恐怕是因为她知道,即使是她在这里求救,那些“家丁”也不是许碧一行人能抵挡的。
“报官。”许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能视而不见倒不是她圣母,说什么不能见死不救,而是若这些人真是倭寇,那抗倭的沈大将军的未来儿媳,他们岂会放过
“什么”知雨怔住了,“报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明白,就要报官这说到底,可还是苏家的家事啊。
“一会儿大家都睡下,你悄悄的,叫周平跟你一起,不要惊动了其他人,尤其是苏家那边。”许碧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去县衙,就说这里疑似有倭寇混入,叫他们快来救人告诉他们,我们是沈家人。”搬出沈大将军的名号来,想来衙门里是不敢不当回事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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