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正位

小说:一品代嫁 作者: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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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殊上巳遇刺之事, 在杭州府很是起了一番波浪。杭州府下辖诸县乃至沿海驻军都忙活了一通,倒是又抓出了几个通匪之人, 却也没留得什么活口,更没得到口供,最终只能将一排脑袋高悬城门之上泄愤,又在海岸边严加防范, 日夜巡逻,一时间海上倒是安宁了许多。

    沈府之内, 却是未能完全安宁下来。

    先是大少爷沈云殊借此机会雷厉风行地将府中下人清理了一遍, 眼瞧着人就少了四分之一,就连夫人身边的紫罗都被发卖了出去, 一时间颇有些人人自危之感。

    不过别的院子倒也罢了,横竖这一次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剩下的若不是从西北带来的老人,就是嘴巴严实不爱嚼舌头的, 日后只要守着自己的本分,想来也不会再招祸。唯独大少爷那个院子, 不但是清理了人, 还要重立规矩哩。

    “青霜姐姐要做什么”知晴坐在正房外屋做针线, 见青霜提了个食盒进来, 便放下针线笑嘻嘻地站起来, “这还没到用饭的时候呢,难道厨房就做好了”

    青霜忍着气道“我做了些点心来给少爷和少奶奶用。”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知晴横跨一步拦着她,笑道“少爷和少奶奶在屋里头说话, 并没叫点心。姐姐不如先把食盒搁在这儿,若是一会儿少爷和少奶奶要用点心,我替姐姐送进去”

    青霜这口气顿时就要忍不住了。

    那日上巳出游,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沈云殊甩开,自觉没了脸面;加上后来沈云殊回府就清理下人,那两日脸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她便不曾往前凑。谁知等这几日过去,她待要再上前伺候之时,这院子里竟是变了天大少奶奶迁入正房,屋子里竟是被许家陪嫁来的两个丫鬟给牢牢把住了。

    “知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青霜不是个能受气的人,两道细细的眉毛立时就想竖起来,“我是伺候大少爷的,难不成姑娘连这也不许我倒不知道,如今我也要听姑娘指派了”这知晴算个什么东西,这几日她一忍再忍,知晴倒一拦再拦的没个完了

    知晴双手往腰里一叉,就待要跟青霜吵起来。手刚叉到腰间,忽然想起许碧的吩咐,硬生生又放了下去,顺势掸了掸衣襟,慢声道“姐姐这话可折死我了。我怎么敢指派姐姐姐姐爱做针线还是爱做点心,哪怕回自己屋里躲懒什么都不做呢,我也管不到。只是少爷和少奶奶在屋里说话,吩咐不叫人打扰,我不晓得别的,只知道听主子的话,不叫别人进去扰了”

    她开头还说得慢,到后头就渐渐有点露出本色,话也快了音也高了,两道眉毛也跟青霜一般就要竖起来,只是想到许碧说过不许吵闹起来,只得悻悻又压平了下去。

    饶是如此,青霜脸上也不好看了。似她们这般的大丫鬟,那粗使活计是不用做的,只管贴身伺候。平日里沈云殊不在,这院子里的活计其实十分清闲,紫电还做做针线,她不爱这些,因此倒是闲着的时候多。

    往常也有底下的粗使婆子们暗地里议论,说她爱躲懒,她只当没听见她是沈夫人挑来伺候沈云殊的,别的事自然可以不做,谁不服气,只管去与沈夫人说便是可如今被知晴这么说出来,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而且知晴又算什么从上巳那日回来,她也说是受了惊吓病倒了,这几日还不是什么都没做什么受惊,那日遇刺知晴也没跟在大少奶奶身边伺候,能受什么惊还不一样是躲懒

    “我倒不知道知晴姑娘是这样勤快的人”青霜脸上阵青阵红,冷笑了一声,“可少爷和少奶奶在屋里说了半日话了,总该换换茶水吧我也不敢打扰,只是带了少爷爱喝的毛峰来,容我给少爷沏壶茶总行吧”

    知晴仍旧拦着不肯让她往里屋走“姐姐放心,要换茶有我呢。”

    青霜忍不住就要勃然大怒“你想做什么我是夫人挑过来伺候大少爷的,你不让我近大少爷的身,回头夫人问起来,你自去与夫人回话”

    提到沈夫人,知晴心里也有些惴惴,但随即就昂起了头嗤笑道“姐姐也说了,夫人是挑你来伺候少爷的。既然是伺候少爷,自然是少爷怎么说,姐姐就该怎么做如今少爷不让人进屋里打扰,我在外头坐着都不敢高声,姐姐却来吵闹,不知是什么规矩”

    夫人又怎么样夫人不过是大少爷的继母罢了。这次大少爷清理府中下人,连夫人院里的大丫鬟都被发卖了,夫人不也一句话都没说吗既然如此,她有什么好怕的如今自家姑娘正得大少爷喜欢,自是不能让这个妖里妖气的青霜来掺和看她那模样跟素姨娘倒有几分相似,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

    知晴心里想着,便又压低了点声音,阴阳怪气地道“再说了,上巳那日姐姐才惹了大少爷不欢喜,我可真不敢就让姐姐这么进去呢。”

    青霜气极,只觉得一张脸都火辣辣的。可沈云殊对她也并不怎么亲近,她还真不敢就硬闯进去。再说她们这里说话,里屋必定也能听见些动静,若是沈云殊肯让她进去,自然会发话,可此刻里头连点动静都没有青霜咬着嘴唇立了片刻,终是恨恨将食盒往桌上一放,转头就出去了。

    知晴冲着她的背影得意地一笑,伸手就开了食盒,只见里头四碟新鲜的点心,另有一盅杏仁露也是热腾腾的,显是刚刚出锅。知晴伸手便拈了一块荷花酥塞在嘴里,刚咬了一口便见知雨从外头进来,道“方才看着青霜姐姐气冲冲出去”

    “又来献殷勤呢。叫我拦下,说了几句话自己臊回去了。”知晴把杏仁露端出来,冲着知雨招手,“还热着呢,快来吃。”反正这点心她是不会送到屋里去的。

    知雨微微皱眉“这想是给大少爷做的”

    知晴嗤了一声“难道你还要送进去不成姑娘说了不得打扰,点心茶水一概不要这杏仁露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知雨皱眉道“便是凉了,也不该我们喝。姐姐若是想喝,咱们去小厨房自己做些便是。”

    知晴好不扫兴,赌气将杏仁露又重重搁了回去“行行行,我不配喝那就放着罢,等少爷和少奶奶要了,就将这好东西送进去,说是青霜姐姐特意做的,也好叫少爷知她的情儿”

    知雨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姐姐别误会了我。只是咱们拿着规矩压着她们,自己也要守规矩才好。不然若是被她们挑出毛病来,只怕连姑娘都不好再说话了”

    知晴扭着脸儿,片刻才哼哼着道“我晓得了”

    知雨便露出笑脸来道“我知道姐姐是最明白的,若不然,姑娘也不放心让姐姐守着门呢。若换了我,怕是拦不住人。”

    知晴便又有几分得意“你年纪小,自是压不住她们。放心,姑娘既说了这话,我断不能让她们进门的。”说着又有几分不屑地压低了声音,“从前一天也不见她们的影儿,姑娘这一搬进正房,恨不得天天就贴过来我看,大少爷也根本没把她们搁在眼里”

    知雨笑了笑,也在桌边坐下,拿起针线来“管她们呢,咱们只听大少爷和姑娘的话。”

    “可不是。”知晴忽然又想起来,“说起来,该改口了,咱们如今该叫少奶奶了。”

    内室之中,许碧双手托腮看着沈云殊默写五十音图,笑嘻嘻地道“我的丫鬟脾气不好,大少爷可别怪罪。”

    沈云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回瞥了许碧一眼“是我的丫鬟乱闯,该我向大少奶奶请罪才是。”

    屋里的桌椅都是依着沈云殊的身材打造,许碧坐在那高脚椅上还有点挨不着地,两脚荡来荡去地笑“只要大少爷不生我的气,我就谢天谢地啦,哪里还敢让大少爷请罪呢”

    沈云殊有些无奈地放下笔“如今我还指着少奶奶呢,怎么敢得罪。”

    许碧偷笑着拿起他面前的纸,仔细检查了一遍,夸奖道“大少爷学得不错。”这家伙记性极好,一笔字也写得虬劲有力,着实不错。

    沈云殊却并不满意“会写没什么用”至少现在没用。他现在急需的是能听能说,可是许碧却说她的东瀛话说得不甚准,学了也不能直接用,真是急人。

    不过现在着急也没用,沈云殊叹了口气,把纸投到旁边的炭盆里,看看许碧“你的手可好些了”

    “啊”许碧干咳了一声,“还,还有点不得劲,总觉得有些虚浮,把不稳笔”

    比起沈云殊来,许碧的字就差强人意了。实在是她从前没有写过毛笔字,如果不是还有原身的记忆,只怕一个五十音图都要写得乱七八糟。无奈之下,只能托辞自己手腕似乎有些扭到,然后关起门来偷偷练习了。毕竟许二姑娘好歹也是翰林之女,不能把字写得像狗爬一样啊。

    但练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许碧只能装模作样地转一转手腕“其实也不痛不痒,想来歇歇也就好了”

    沈云殊皱眉,伸手握住许碧手腕轻轻活动“怎会如此你也不早说,该让王御医看看才是。”

    “王御医”许碧有点心虚地把手收回来,“他在袁家过得怎样”

    前两日,王御医终于摆脱了沈家这些病人,宣布沈少奶奶吃了几天安神药之后已然无恙,就准备打包行李返回京城。结果还没出城门呢,就被袁家以袁老夫人身子不适为由,给请回袁家去了。

    沈云殊手心空了,但指尖上似乎还残存着那温腻柔滑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捻了捻手指,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他他好得很。有吃有喝有人伺候,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舒服。”

    许碧嗤地笑了一声“那他可有什么进展”

    “哪儿有那么容易。”沈云殊两手一摊,“袁家的人一刻不离,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那袁家这几天有什么动静吗”许碧忍不住追问。

    沈云殊苦笑“也许有,也许没有。”

    “这是什么话”许碧不大满意,“没有派人盯着袁家吗”

    沈云殊叹道“你当盯着袁家是那么容易的事袁家盘踞江浙多少年了,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又是聚居一处,那地方周围有些什么人,他们早就摸透了,但凡有个眼生的都会惹起袁家族人注意。”

    他伸手点了点已经在炭盆里化成了一片细灰的那张五十音图“就说这东瀛话吧,当初来了江浙不久我就想学,可军中有几个懂东瀛话的,却是推三阻四的不肯教。袁家还在暗中散布谣言,说朝廷本只谕令父亲自己前来江浙,可父亲欲与袁家分功夺权,所以才将我也带了过来。我刚到军中之时,比现在还难得多呢。其实文华书院里就有懂东瀛话的先生,我们登门拜访过几次,也只是推托。”

    “这是什么道理”许碧不禁竖起了眉毛,“你们学东瀛话难道不是为了抗倭这道理都不懂,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云殊往后一靠,没什么形象地仰在椅背上“读书人有时候钻起牛角尖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袁家世居江浙,族中历年修桥铺路,赈米施药,善名在外。就是这些书院里头,不少学生都受过袁家恩惠,还有袁家的子弟或亲故帮腔,若是跟他们说袁翦勾结海匪甚至倭人,打死他们都不肯信的;倒是说我们父子从西北腆着脸来抢功,颇有些人愿意相信。”

    许碧默然。人都是这样,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袁家几代下来营造的形象,实在是给了袁翦太牢固的保护。沈家父子要从他手里夺一块立足之地,实在是难上加难。

    “那朝廷就没有懂东瀛话的官员吗”她记得应该有这样的机构吧,比如鸿胪寺,四夷馆什么的

    沈云殊果然点点头“鸿胪寺里有,但奏折递上去几个月了,并无批复。”

    许碧想了一会儿,感叹道“皇上真不容易”连个翻译都调动不了,这哪儿是皇帝,分明是傀儡啊

    沈云殊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大少奶奶聪明得紧,为何外头总都传言,说你在娘家时”派去京城打听的人已经回复了,许家二姑娘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只有许家极相熟的人家才知晓有这么一位,印象也无非都是寡言少语,性情老实罢了。可这些人口中那个懦弱的许二姑娘,跟眼前这位可是完全不同啊。

    许碧心里咯噔一跳,垂下眼睛“在人屋檐下,何得不低头我也听下人说大少爷从前是不管府里事的。只不过大少爷是男儿,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插手后宅之事不过为图个家宅安宁;我一个女子,却是只能自保了。”

    沈云殊倒被她说得心里一酸,温声道“是我不该多问。如今这院子里是你做主,从前那些日子便忘了罢。”

    许碧手指绞着帕子转了转,叹道“我也只有一人放不下”

    “路姨娘”沈云殊心下了然。都说许二姑娘是路姨娘照看大的,临出嫁前生了一场急病,路姨娘许了终身吃斋的愿,这病才好了。虽说神佛之事他是不信的,但路姨娘这份儿心,却不由他不想到香姨娘。以己推人,许碧自然也是惦记这位姨娘的。

    “是啊。姨娘在家里过得也不如意,若是”许碧眼巴巴地看着沈云殊,“若是能将她接到我身边来就好了”

    沈云殊微有些好笑“这怎么能行”岳父的妾室,接到沈家来还不乱了套岂有姑娘出嫁还带着姨娘的呢不过看许碧可怜巴巴的模样,他还是补了一句“若以后住得近些,你想接她来小住几日也使得。”

    许碧小声嘀咕“其实我觉得,姨娘还不如就离了许家”

    “胡说。”沈云殊笑叹了一声,觉得许碧到底还是有几分孩子气,“她总是岳父的妾室,离了许家,让她往哪里去外人不知底细,或许还要当她是在许家犯了什么过错撵出来的。听说她家中已无亲人,却要如何存身”

    有句话到了嘴边又教他咽了回去路姨娘是个贱籍,真离了许家怕就是要被发卖了。固然他可以将路姨娘买下再放良,但这名声到底不好听,就算再嫁,一般人家也不愿娶这样的。何况她又不曾生养,那些娶妻就为传宗接代的人家,也不会选。

    许碧不知道他已经想了这么多,心里略略有些失望,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古代人啊,无论怎么爱国爱民,有些思想仍旧是固化的。

    这个问题显然不宜再谈,许碧也就转开话题,又扯回到袁家身上“那现在如何是好呢”

    沈云殊笑了笑“欲速则不达。袁家数代以来才有这样的好名声,想要拿下袁翦又岂是朝夕之功你能教东瀛话已是帮了大忙,外头的事有我呢。”说起来许碧也是不易,姊妹易嫁也就罢了,先有宣城驿被劫,后又要帮着自己作戏,这脚上扭伤不说,如今说手腕不自在,怕也是那会儿伤了。便是当年在西北那边,也没几家的新妇要受这些惊吓。

    沈云殊愈想便愈多几分怜惜,柔声道“外头的事你就莫操心了,倒是这院子里要你费点心思。”

    许碧扯着他的衣角发赖“院子里头能有什么事啊,不过就是你那两个大丫鬟难缠些罢了。”沈云殊这雷厉风行地一番整顿,她又迁进了正房,院子里头的人都恭恭敬敬,没一个敢炸刺儿的,就是紫电和青霜好吧,紫电其实也是老老实实的,至少表面上是老实的,只有青霜沉不住气,总要翻出些花样来。

    但既然沈云殊不喜她们,饶是青霜再怎么花样百出也是没用的。许碧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需要费心的,而且她也不愿意拘在后宅过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至于青霜,有知晴怼着她就足够了,这也算人尽其材吧。

    沈云殊哭笑不得,越发觉得许碧孩子气,拉了她的手笑道“何止这些呢。”不过他想了想,也觉得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可做,略一犹豫便道“家里迁到江浙来也不久,西北那边还有牧场和两个铺子,这边也该置点产业,这些你就管起来罢。”

    “牧场和铺子”许碧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来,“这是家里”那不是应该沈夫人管么只怕还轮不到她吧。

    沈云殊冲她眨眨眼睛“不是家里的”

    “你的私房”许碧顿时反应了过来。哎,不是说这年头子女不得有私财么,沈云殊居然能攒下私房来真是比她比许二姑娘强太多了。

    沈云殊笑了起来“原是我母亲有些留下来的东西”连氏亡故后,嫁妆自然都是留给他的,虽然当初只是个小铺子,但这些年仔细经营下来自是不同了。

    “我这些年也有饷银,另得了些赏赐和分润”打了胜仗是可以分战利品的,这也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了。一场仗打下来,所缴获之物总有一部分要拿出来分给军士们,朝廷也知道,只要分得不多,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沈家在西北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开始沈大将军位卑,分下来的东西自然少。后来连连升迁,又打了几个大仗,所得便多。尤其三年前那一仗,直捣北狄王庭,北狄王重伤,十几个儿子死了一半,不得不仓皇北迁三百里,自然那些来不及搬走的好东西就都归了盛朝大军。

    沈大将军不是那等爱财之人,既不克扣军士,亦不吃空饷,但从北狄手里缴来的东西自然是不要白不要。沈云殊作为先锋军,分到的自也不少。所以论起私房来,他真比许碧富裕多了。

    “以前是香姨娘替我管着。”沈云殊微微地笑,“以后,就要交给大少奶奶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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