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
皇帝能说连襟的话, 沈云殊可不能接,于是嘿嘿笑了一声便道“臣可不敢当。皇上不知道, 许家恨不能与臣家划清界限,就连臣妻要回门,那边都不情愿呢。”
“你这是不愿许氏中选了”皇帝玩笑地道,随即轻叹了一声, “朕亦不愿选那等背信之人的女儿,只是太后挑中了, 朕也不好说什么。”
沈云殊谨慎地道“太后定有用意。”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 既可当作是敬重太后,又可当做是提醒皇帝。皇帝便点了点头“太后的确是有用意。”放这么个女子在后宫, 大约也是要看看他对许家是个什么意思,从而看出他对沈家又是个什么用意。
皇帝不说话了, 沈云殊也沉默了良久,才没头没脑地道“皇上辛苦了。”
皇帝却听懂了, 笑了起来“还记得从前在西北的时候,你也跟朕说这样的话。”只不过那时候说的是“王爷辛苦了”。
“不过若要比起来, 那会儿在西北还痛快些呢。”皇帝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 “至少一心只要想着打北狄人就行。”而太后为了让他立些军功, 也是竭力在军需上给予保证, 他们无后顾之忧, 只要打仗就行了。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也就过了一年,而且最后的功劳大半都归于了太子调度有方上。皇帝倒是并不稀罕那些功劳, 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可是他觉得日子短,皇后却觉得日子长,而且皇后那一胎,就是在他去西北的时候小产的。
“那会儿你还小呢。”皇帝拨开那些让人伤感的回忆,笑起来,“朕头一回看你上阵,还吓了一跳,心想沈将军真是大胆,怎敢就让你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就上阵杀敌,后来才知道你十三岁就进了军营了。果然是将门出虎子呢。”
沈云殊略有点不好意思“皇上过奖了。”
皇帝笑道“怎么是过奖,若换了别人,只怕这次朕也见不着你了。”
说到这个问题,两人的笑容都渐渐没了。片刻之后皇帝才叹了口气“说起来,是朕对不住你们沈家”
这话可就太重了。即便沈云殊与皇帝是旧相识,又算是心腹之臣,也连忙单膝点地道“皇上言重了,臣与臣父理当为皇上尽忠,如何担得起”
皇帝伸手拉了他一下“哪里有那许多理当之事。说起来,袁家受朝廷重用,难道不是理当报效么可他们还不是可是朕这里有太后压着,还有卢家朕真想立刻就抄了袁翦的家,可便是能如此做,袁家也未必就能动其根本,就是沿海的兵权,也未必能交到你们父子手中。”
“臣等无能”
沈云殊刚说了一句就被皇帝打断了,“不是你们无能,是袁家盘踞江浙已久,你们才去了多久总要有个年才能站稳脚跟,到那时拿下了袁家,才能名正言顺由你们接管。否则,又不知便宜了谁”
“皇上”沈云殊低声道,“臣明白。”
皇帝苦笑“可是这年,朕要忍,江浙的百姓也要忍这是朕无能”
沈云殊慢慢摇了摇头“若是太子继位”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太子继位,袁家就是新帝真正的舅家,到时候地位会更稳,很可能太子都不会有除掉袁家的心思。
但说到年的忍,不单皇帝难熬,沈家也很不情愿。沈云殊目光闪动了一下“皇上,非常之事,或许当用非常之法。”
皇帝转眼看他,两人对视片刻,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你们父子都是有分寸的人。”这就是默许他们自己行事了。
沈云殊今日悄悄进宫,就是要讨皇帝这句话的,此时得了答复,心里也轻松了些。正要跪谢皇帝的信任,忽然听见一连串小孩子的笑声从玉液池对面传过来。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衣裳的孩子从草地上跑过去,他身前还有两个小内侍,正拿着个网子在捕什么东西。
在宫里如今只有一个孩子,沈云殊一看就知道“是敬郡王。”
这就是太子留下的嫡子周珏。
太子自幼体弱,到过世的时候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眼前的敬郡王,乃是太子妃卢氏所出。女儿则是庶出,同样体弱,太子被毒害那年因东宫乱糟糟的,照顾的人一时疏忽,染了风寒就没了。
卢太子妃与太子夫妻和睦,太子中毒,她不眠不休照顾了几日,太子却仍是撒手去了。卢太子妃本来就疲劳,加之伤恸过甚,从此就缠绵病榻,如今挪在宫外的行宫里养着。敬郡王就由太后抚养,住在寿安宫。
按说郡王是不该穿杏黄衣裳的,但按太后的意思,这孩子封个亲王也使得,只是因为年纪太小,怕封号太高承不住,才暂时封作郡王。至于衣裳上有些违制之处,太后不说,谁又会提呢
两个小内侍在敬郡王指挥下上蹿下跳,半晌一个小内侍将网子按在地上,似乎是终于捉到了什么。敬郡王欢喜地跑上去,伸手往网子里去捞。沈云殊眯起眼,觉得那网子里该是一只大蝴蝶,但敬郡王伸手没有抓住,蝴蝶从网子的缝隙里飞出去,直往玉液池中飞了。
敬郡王抬脚就踢了那小内侍一脚,小孩子尖细的声音隔着池子都隐隐能听见“笨蛋快去给我捉回来”
可玉液池颇大,池中只有一条九曲桥,连着池心的亭子。其余地方,都是大片的荷花,并无处落脚之处。那蝴蝶飞入花丛之中,无论如何是够不着的。
敬郡王却不管,见小内侍跪着不动,更用力踢他。他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身子又不是特别健壮,一时没站稳,竟自己跌倒了,顺着有些倾斜的草坡滚了几圈,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会儿后头忙忙地跑过来一群宫女和嬷嬷,其中一个连忙上前扶起敬郡王,指着那小内侍就喝道“你们怎么伺候郡王爷的”
敬郡王哭声就越发大了起来,指了那小内侍道“他放跑了我的蝴蝶叫他下池里去捉”
那嬷嬷便道“没听见郡王爷的话么还不去捉”
小内侍吓得也要哭了出来“奴婢不会游水”他年纪也不过就十一二岁,个子不高。那玉液池池边也就罢了,池中水却是甚深的,他若下去必定没顶。
敬郡王却不管他,跺着脚道“就叫他去捉”
那嬷嬷便板起脸来,逼着小内侍下去。
皇帝远远地看着,深深叹了口气,对沈云殊道“你出宫去吧,朕去看看这场官司。”
沈云殊是悄悄入宫来的,就是借着甄选秀女的机会与皇帝回几句话,这时便悄悄又从来路潜回去了。皇帝便举步上了九曲桥,走到玉液池对面去。
这会儿那小内侍已经被推到了水边,边哭边磕头,皇帝看闹得不像,重重咳了一声,一众宫人才发现他,连忙跪下行礼。
敬郡王就一头撞进皇帝怀里,哭道“皇叔,我要蝴蝶”
皇帝摸了摸他脑袋,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平安道“叫人找几个身手灵活的,去给郡王捉蝴蝶,捡那颜色鲜艳好看的,多捉几只。”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小内侍,“这等笨手笨脚的,怎能伺候郡王,还不换了。”
敬郡王听见皇帝让人多捉几只好看的蝴蝶,也就忘记了刚才飞走的蝴蝶。那小内侍被平安叫人拖了下去,扔到冷清些的宫室里洒扫去了,敬郡王也不曾在意。
皇帝不由得扫了一眼那些宫人。敬郡王被太后宠坏了,但到底是个孩子,本来哄一哄,再捉几只蝴蝶来便可息事宁人,这些宫人却只一味地纵容。如此一来,倒是能讨得太后欢心,可又会把敬郡王养成什么样子
但这些宫人都是太后安排的,尤其是那两个嬷嬷,全是太后心腹之人,皇帝也不能随意处置。他想了一想,还是拉了敬郡王的手道“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敬郡王五岁开蒙,如今读了两年书,进来教他的都是翰林院里挑出来的饱学之士,与当初他的父亲是一样的。
皇帝想到已故的兄长,心里忽然紧了一下。太子当初在东宫开讲筵,是因为他是太子,按规制自然如此。可敬郡王只是个郡王,即使不开府,养在太后宫中,也不该有这等规制。
敬郡王却扭了一下,有些含糊地道“做了”
皇帝小时候也有淘气不想做功课的时候,听了他的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将他抱了起来道“皇叔送你回寿安宫读书。那蝴蝶叫他们逮着了就给你送去,做完了功课再看。”
敬郡王不大开心,但哼唧了两声也没敢说不去。皇帝抱着他上了御辇,一路送到寿安宫,打发了他去写功课,方坐下来与太后说话。
太后在花园里看了一下午的秀女,也有些疲倦,刚刚歪着歇了会儿,见皇帝进来,就叫身边的宫女“把井里湃着的西瓜拿出来切两盘,皇帝一盘,珏儿那里送一盘。”又笑问皇帝,“怎么倒把他送回来了莫不成他跑到你书房去了”
皇帝便笑了笑,有一点不好意思地道“并不是。儿子今日看了几份奏折有些气闷,随意走了走,在玉液池边上看见珏儿扑蝴蝶,得知他功课尚未做完,就把他送回来了。”
太后便意味深长地笑“原来还在玉液池呢。”
皇帝便把头一低,仿佛想岔开话题似地提到了敬郡王踢打小内侍的事儿“珏儿是皇家贵胄,这般暴躁不免有失体统。做奴婢的本该劝导着些,却一味只知纵容若是将来传出个刻薄暴虐的名声,岂不是害了珏儿”
太后脸色就微微沉了下来,淡淡地道“皇帝说得不错。不知劝谏主子的奴才,要来何用”转头就吩咐宫女,“今日跟着郡王的那几个,都叫他们到偏殿去跪着,我要问话。”
皇帝见状便起身“儿子还有些奏折要看,就先告退了。”
太后便又笑了笑“这奏折总是批不完的,也不要熬坏了身子。也罢,皇后还要管着宫务,顾不上你,等过几日这宫里人多了,就有伺候的人了,我也好放心”
她看着皇帝走了出去,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沉声道“今日是谁跟着郡王”
贴身宫女善清忙回道“是钟嬷嬷。”
“糊涂东西”太后冷冷地道,“叫她伺候郡王,却伺候出刻薄暴虐来了,要她还有什么用”
善清低声道“皇上也只是担忧郡王将来这会儿郡王还小呢。”
太后冷笑道“三岁看老。珏儿如今七岁了,若是传出不仁的名声,将来如何是好这等名声一旦传了出去,要如何才能挽回”
善清答不出来。自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名声坏起来容易,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那个小内侍呢”
善清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太后问的是谁“奴婢听说是被皇上打发去扫那些没人住的宫舍了,说要另换了机灵的来伺候郡王。”
太后冷冷地道“去找找他在哪里当差,趁他日子难过的时候送点东西过去,就说郡王惦记着他呢。”
善清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一声。被皇上说是不机灵,不能伺候主子,那日子怎么会好过呢管着他的大太监也不会叫他好过的。这时候郡王送点东西,那就是雪中送炭了。纵然这小子不懂得,那些大太监大宫女们知道了,也会宣扬出去的。
太后便叹了口气“也是我平日里太宽纵了他,总想着他身子弱,不忍心拘着他”
善清忙道“这是太后一片慈爱之心呢。再说,郡王爷身子也确实弱些,年纪又小,那些翰林先生们又严”有些话她没说出来。依她看,太后总说敬郡王将来就做个富贵闲王,那功课实不必这般重的。
太后却摇了摇头“先生们严才是对的。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些功课也并不多。想当初他父亲在东宫的时候,那功课才叫重呢。他这算什么,根本不够。”
善清嘴唇微动,忽然间心中一凛,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低头听着。
太后也没在意。她每逢想到太子,总要出神一会儿。隔了半晌才道“罚钟嬷嬷三个月月例,下次若再有这样事,她也不必伺候郡王了。还有今儿跟着的人,都赏十板子,若是不会当差,全都打发了”
善清连忙答应,退出了正殿。她走到殿外,才觉得自己在那阴凉的大殿内竟出了一身冷汗太后方才拿敬郡王的功课与他的父亲相比,可敬郡王的父亲是太子,是一国储君若不是当时出了端王的事儿,如今坐在这九龙宝座上的就是他了
一国储君要学的东西自然是很多,因为治理天下需要懂得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敬郡王呢他将来也不过是个郡王,一个闲散宗室而已,为什么功课要跟先太子相比纵然他学会了治国之道,又有什么用呢
善清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抬眼往寿安宫宫门处看了看皇上,知不知道这些事呢
皇帝出了寿安宫,也不用御辇,就在宫道上步行。贴身太监平安紧跟着他,见他眉头始终皱着,不由得有些担忧。
他是从入宫就伺候皇帝的,从陪着皇帝玩耍的小太监升上来,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说话也比别的宫人大胆些,便小声道“陛下是回书房,还是往哪里再去散一散”他知道皇帝刚才根本不是在散心,这会儿只怕还又添了几分郁气,是以有此一问。
皇帝回过神来,笑了笑“方才散过了,还散什么。”虽说方才不是散心,可既然他跟太后说是散心,那就必须是散心。既然已经散过心了,这会儿还要散什么
平安不敢再说,倒是皇帝想了想“皇后可是一人在宫里”
平安小声道“仿佛是接了梅姑娘过去”
皇帝便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皇后是个宽和的人,怎么她们姊妹却不相像”还不曾成为他的嫔妃,就已经要与袁氏女斗起来了。
平安想了想,小心地道“梅姑娘还年轻何况做妹妹的,总是更受宠些”因受宠,就难免有些儿小脾气,若是再有几分才华,就更爱掐尖要强。
皇帝摇了摇头。一个梅氏,一个袁氏,眼见着是要水火不相容了。
梅皇后无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她有心将娘家妹妹接进宫来,将来生了皇子也是梅氏所出,亦能稳固皇后的位置。这个,皇帝心里明白,也是默许了的。且太后也要接袁氏女进来,与其让袁氏女把持后宫,自然不如由梅氏把持。
但他希望梅氏女在后宫与袁氏抗衡,并不等于愿意看见她们剑拔弩张。事实上若真是梅若婉与袁胜兰针锋相对,为难的是皇后。梅若婉只要稳稳地居于后宫,能生下子女,这就够了。并不需要她必得压下袁氏女,彰显自己,宠冠六宫。更不需要她拉拢宫嫔,结党分派,甚至是欺压别人。
可这个道理,看起来梅若婉并不知晓。皇后这会儿把她接过去,不知是不是在教导她。若是能教明白了,好歹是件幸事。
“皇后娘娘必会教导梅姑娘的,陛下不必担心。”平安窥着皇帝的脸色,小心地安慰,“梅姑娘饱读诗书,必是懂道理的。”他从嗓子里细细地挤出一句,“总比不读书强”
皇帝顿时苦笑了一下。可不是,他那袁家“表妹”,可见就是个不读书的。居然还拿了别人的诗来糊弄他。
大约她只以为诗句明白如话,便是简单罢,根本不知其中格律。但能写出那样讲究的诗句,也不会张口就唤他“皇上表哥”了。还有那许氏,才华是尽有的,可临场弄虚作假,倒有些可惜了那一首清新的小诗。
“苏氏今日可做了什么”是诗是画
平安忙想了想“仿佛是写了一幅字儿,是录的前人的诗,奴婢看了一眼,记得是五月榴花照眼明什么的”
“录的唐人的诗”皇帝沉吟了一句。这应该是自己不会做诗了,“字写得如何”
“奴婢看着是颜体。好不好的,奴婢可没这眼力了,只觉得怪整齐的。”
皇帝不禁就笑了一声“这是什么话。只是女子写颜体的倒少,朕怎么没见着”
“搁在最下头呢。”平安想了一想,“仿佛是到最后才上去写了几笔。那会儿奴婢也没怎么注意”谁能料到苏氏会引起皇帝注意呢。几百秀女,他这眼睛也不够使啊。
“明日打听着太后和皇后何时再叫她们到御花园去,便告诉朕一声儿。”皇帝略有些好笑地道,“朕也想看看,她做的间色裙手艺如何。”
“是。”平安连忙答应,心里却想,这真是一人有一人的缘法儿。
自打入了宫,平安就极信缘法。这宫里头都是贵人,可缘法各自不同。前头先帝那会儿的事就不说了,只看眼下。梅袁二位这都是宫里头有靠山的,进宫早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许家那位,若按皇帝的意思是根本不会留她的,偏她靠上了袁氏,就这么由太后定下了。
还有这位苏秀女,本是不起眼的一个人,写的字儿甚至皇帝连看都没看到,却又有了做裙子这么一出儿。再加上沈家少将军替她说了这么一句,平安敢说,倘若明日那间色裙做得不错,这苏秀女八成也是能留下的了。这不是缘法儿,又是什么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