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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上岛, 可不是说把船划过去,而是每人抱了一块浮板, 从水中游过去。
虽然杜老七这个七星礁占据天险,又是块难啃的骨头,这些年官府都没胆气跑到这里来硬碰硬,但海匪们也不可能就大意到晚上蒙头大睡, 连个岗哨都没有的程度。小船再灵活,二十条船划到近前也会被发现了。
而且船要靠岸, 必须有合适的沙滩。这岛上能停船的港口就那么一小块儿, 是海匪们们布防最严密的地方。倒是人如果游水过去,有块岩石都能攀上去, 比船要方便。
小岛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如果有什么变故, 海匪们也不会眼前一抹黑。但同样的,这些火光也大致上指明了整个岛的地势。
沈云殊前半夜一直都拿着千里眼在观察, 这会儿就将人分成四队,分头登陆。二十条小船上每船留一个人, 其余人全部下水。
海鹰在船头坐了下来, 下意识地伸手进水中试了试。夜间的海水当然是冷的, 但海水很是奇怪, 酷暑之时它是凉的, 到了秋日里反倒有些温,仿佛被阳光暖了整整一个夏天,现在热意还未散似的。
所以这是个好时机。水不是太冷, 海上也未到风季,又是登岛偷袭,对不怎么熟悉水战的人来说,这已是最有利的情形了。海鹰一下子就明白了沈云殊为什么先捡最难动的杜老七开刀,而且他有种预感,杜老七这回是难逃一劫了。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海鹰忍不住拿着千里眼往岛上看。靠近海滩的地方,火把下头他能隐约看见巡夜的人,但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已然是后半夜了,海鹰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好像坠了铅块一般,总是不听使唤地想往下沉。这时候正是人最渴睡的时候啊。可是他回头看看,却发现留在船上的人个个双眼大睁,跟那夜里的猫儿似的,半点懈怠都没有。
海鹰刚想感慨一声,就听见岛上一下子乱了起来。
沈云殊是奔着中路去的,不是灯火最多的地方,而是他根据整座小岛的地势推算出来的,既能看得清楚,又方便转移的地方,那里偏是灯火最少之处,基本只能靠星光照亮。
等他带着八十人摸到那地方,果然看见黑暗之中藏着一排房子。于是所有人一起弯弓,可射出去的并不是海鹰之前所想的箭矢,而是一堆黑丸子,落地就呯地一声,冒出一股子浓烟。
这之后第二排箭则是箭头上裹了浸满火油的棉花,外头用油纸包着不让它浸水,这会儿扯下油纸,拿火折子一点就着。
八十一根火箭射过去,正好有人被惊醒,闻到了烟味开门出来。有两个当场就被火箭射在身上,痛呼拍打起来。
一时间火光闪烁,可是烟雾也很浓。这次用的黑丸可跟之前九炼在京城茶楼里用过的不一样,烟雾腾腾没个完,从屋里出来的人被烟呛得睁不开眼,就成了黑暗之中沈云殊这一队人的活靶子。
在西北与北狄人作战,沈家军里即使不是弓箭手的军士,射术也都是不错的,更何况这段距离也并不太远,因此在海匪们冲上来之前,已经有二十多人躺在地上,被射成了刺猬。
沈云殊一心二用,一边射箭,一边盯着那排屋子。有火光照耀,他就看见有几个人影从窗口翻出去,没有像其他海匪一样往这边冲,而是奔海边去了。
想跑沈云殊一声唿哨,紧跟在他身边的五炼一拍两边的两人,和他一起赶了上去。
这会儿整座岛都乱了套。沈云殊带来的这些人,在沈家军里称为斩首队。他们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八百人,个个都用一把马刀,上马能与北狄骑兵对着冲锋,下马能步行偷袭敌军阵营,乃是沈家军里的一把尖刀。
沈文父子从西北调到江浙,总共随身带了五百人,其中四百个就是斩首队中的精锐,这次是全跟着来了。
此刻海匪们在挨过第一轮的暗箭之后,也迅速地醒过了神来。到底这岛也并不算很大,海匪们又熟悉地形,于是沈家军很快被发现,双方短兵相接。
这一番偷袭,海匪单是被射死砍死的就有五六十人,还有百余人都受了伤,原先在人数上有将近两百人的优势,这一下就被削弱了不少。
沈家军训练有素,三人为一小队,互为犄角,既能独立作战,又能彼此有个照顾。相形之下,杜老七的手下们虽然都是精壮汉子,却远远比不得他们进退有度。黑夜之中,只听刀兵相击的脆响与利刃入肉的闷响搅在一起,时不时就有一声惨叫,却全都是海匪们的,根本听不见沈家军半点声音。这些人竟好似不知疼痛的,即使受了伤也都是闷声不响,实在教人胆寒。
再是亡命之徒,也并不是个个都能悍不畏死的。若是被牢牢包围,说不定困兽一斗也就红了眼,可这会儿岛四周的海面上都是安静的,显然并没有被官军包围,他们还有船,还有逃生的希望,又为什么要死斗呢
正在此时,便听不知哪里传出来一声高喊“杜老大跑了”
黑夜之中,谁也没弄清楚这话究竟是谁喊出来的,但就是这一声喊,让海匪们原就有些动摇的军心一下子乱了老大都跑了,他们还在这儿拼什么命跑呀港口有船,凭着他们对海上的熟悉,难道还甩不掉这些官军不成
所谓兵败如山倒,说的就是军心涣散之后,人人思逃的情景了。这些海匪心思一动摇,沈家军立刻占了上风,那惨叫之声比方才还要频繁,便是没想逃的也看着情形不妙,生出了畏缩之心。
沈云殊耳朵里听着海风吹过来的呼喝惨叫之声,双眼却紧紧盯着前头的人。
他已然从海鹰处得了杜老七的画像,认出那跑在中间的一个正是杜老七
眼看杜老七已经跑到了海滩上,忽然间嗖嗖连声,一支支火箭从天而降,箭杆上似乎还绑了些东西,停在港口的那些船里,最外围的几艘船上顿时发出爆炸之声,火焰腾空而起,一直卷上桅杆,燎着了卷起来的风帆。
杜老七脚下猛地一晃。他这岛小,港口也小,船只都挤在那一小块地方。现在最外围的船被烧,就等于把出口都堵住了,他纵然现在上了船,除非把烧着的船推开,否则也根本出不去
他抬眼看去,只见就在刚才那阵子混乱之中,已经有几十条小船到了港口外头,火箭正是他们射来的。借着腾腾火光,他看到那些船并不多,船上似乎也没有很多人,可它们堵在那里,如同鹰隼一般,死死盯着他。
“杜老七,还往哪儿跑呢”背后传来带笑的声音,杜老七沉着心转过身去,就见一个年轻人站在数丈之外,手中枪拄着地,雪亮枪头上的红缨似乎是被海水浸湿了,沉甸甸地垂在枪头之下,像是被鲜血浸透一般。
对方只有四个人。杜老七看了一眼身周,他这边总共八人,都是他的亲信。还能一拼擒贼先擒王,对方固然想拿住自己这个王,但同样的,倘若他能活捉这个年轻人,也能拿来威胁官军
虽然手下人数不如海老鲨多,杜老七可是领了一群狼。就如头狼必定是最狡猾最强壮的,杜老七若是没一身好本事,又如何压得住那些亡命之徒此刻退无可退,他一抖手中的双刀,哑着嗓子喝道“弟兄们,没活路了,拼了”
杭州城中,沿海的战况尚未传过来,倒是有一个大消息先传遍了杭州城朝廷派的钦差来了
说是巡察江浙,可谁不知道,这位钦差就是为了袁沈两家争功之事才来的
而且啊,这位钦差是谁呢是朝廷里素以铁骨铮铮直言敢谏着称的强项御史司俨啊
什么,你只知道司俨是强项御史吗那你消息未免有点太不灵通了听说司俨的次子,跟袁二少爷私交甚好啊。而袁家那位庶出的姑娘,也跟司御史的女儿是手帕交,还因司姑娘的引荐,认识了佑王府的小郡主呢。
并且啊,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当初去京城的是袁氏族里三位姑娘,这会儿回来的可就只剩大房那一位了,袁大将军的两个女儿都留在京城了。
留京城干吗嫡出的那位当然是进宫了,这会儿都封了昭仪呢至于庶出的那位,人家听说是与小郡主投契,被留住在佑王府啦瞧瞧,这份儿本事
什么,你说袁家长房那位姑娘也不差姑娘不差是不差,可没这份儿命啊。谁叫跟司家交好的不是她的亲哥哥呢谁叫进宫的不是她的亲姊妹呢
啊,你说太后是她的亲姑姑呃,这个,那大概只好怨她亲爹没本事了。
哦哦,扯远了扯远了,这不是说钦差呢么啧啧,朝廷派这么位钦差过来,显然是偏向袁家呀。
你说这做得太明显呵呵,你可知道司俨的名声那是先帝都赞许过的,谁敢说他会徇私到时候他查出来的结果,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没听司御史在朝廷上是怎么请命的么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人家就是不避这个嫌
你说这么一来司御史应该是会秉公执法嘿嘿,那大概是会的吧,毕竟皇上也说了,要派个忠直清正之人过来,总不见得明说是要护着袁家吧
没有没有,我可没有质疑司御史什么啊。人家后头可跟着一大群清流呢,万一给我扣个诬陷朝廷命官的帽子,那后头光是跟着来的折子就能砸死我。
是是是,我一个闲人,大人们哪会为了我费笔墨呢,人家知道我是谁呢。我可是连司御史长啥样儿都没见过。
为啥没见过我当然也跑去看来着,但司御史没露面啊,听说是水土不服,在路上就病了,硬是不肯回京城,一路走到杭州,这不就病得起不来了吗听说随行的人赶紧往回报信,又在这边忙着请人诊治呢。
没见杭州城里的名医们过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袁府里现成就有个太医,早送过去啦哪来的就是当初皇上从京城送过来,把沈家大少爷给救回来的那一位呀
你瞧瞧人家袁家会办事不太医,当初是皇上派过来的,还治过沈家大少爷,这样的人三边都沾着,谁也不会说他是袁家买通的人。这么着既给钦差卖了好儿,又叫外人挑不出毛病来,这才叫刀切豆腐两面光呢。相比之下,沈家这会儿好像就送了点药材过去,真是叫人比得没眼看了。
哎,也不怪沈家这样,毕竟家里男丁都不在,只剩下些女眷,能做得什么女人家嘛,头发长见识短,没了男人指点,可不就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喽
许碧听着九炼活灵活现地学了一通,忍不住好笑“司御史真是水土不服”他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在京城当官的,听说当年也辗转了好些地方,也做过巡察御史,虽说江浙一带没怎么来过,可也不至于就病到起不了床吧
九炼嘿嘿一笑“这个,小的哪儿知道呢那可是钦差大人,驿站那边把得跟铁笼子似的,鸟都飞不进去一只,小的都是听街上的传言才知道的呢。”
许碧笑啐他“你就弄鬼吧再跟我说你不知道就街上那些传言,最早也是你们放出去的吧”
九炼把脖子一缩,嘿嘿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少奶奶最初沈六他们是往外放了点消息,后头就不是了。”要说这些市井闲人也是有些本事的,给他们一个线头,他们就能扯出一张大网来,有些消息还出奇地准确,简直不知他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鱼有鱼道,虾有虾道。”九炼摊摊手,“还有些事,大概是他们自己瞎猜的。”
市井之中的传言就是如此。每过一个人,就会被加工一次,所以后头可能传得越来越离谱,但也可能恰好就符合了事实。因此沈六他们只需要放一点儿消息就行,这样即使有人想追查源头,也不太可能谁还会记得数日之前是在哪里、又是听谁说了那么一句语焉不详的闲话呢
“王御医那边没给送点消息出来”王御医摔了自己的腿,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刚刚养得痊愈。因为身边的药童莫名其妙死在了袁家,袁家对他也是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会儿送去给司俨治病倒是正好。
九炼摇了摇头“大少爷怕袁家并不能放心,不让我们轻易与王御医联系。”
许碧皱皱眉“袁家还是疑心他了”
“宁枉勿纵。”这个九炼倒是很理解,“若换了是大少爷,也不会轻易放心,除非他回了京城。”所以他们从不私下里接触王御医,这段时间他在袁家真就是养病的。
“不过,驿站那边看得很紧。小的琢磨着,只怕司御史也疑心有人暗地里做手脚了。”司俨若真是个傻子,也当不了这些年的官。只是他如今疑心的是谁,还不好说。
许碧沉吟“听说夫人去拜访董夫人,大约也是想打听钦差的事”
九炼苦笑了一下。若依着沈云殊的意思,沈家只要随大流给钦差送份礼就行,但他可管不了沈夫人。而唯一能管得了的沈大将军,也在军营里呢。
“姓董的是个老狐狸,这事儿他不会掺和进去,夫人从董家打听不到什么的。”所以沈夫人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许碧倒有不同看法“但夫人这样做也是常情,若是不这么做,或许袁家还要疑心呢。”
九炼挠了挠头“少奶奶说的也是。董家其实倒没有什么,董夫人为人方正得很,又跟夫人有些交情,不会对咱们府上不利。就怕夫人到处去寻人打听,叫司俨那里觉得咱们心虚。”
许碧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若是他真是个正直的,就该听沿海百姓的话,而不是看夫人做了什么。再说他一个御史,总盯着别人家的女眷也不合适吧”
九炼老老实实地道“少奶奶这么一说,小的也觉得这不是个大事了。”只不过沈云殊走之前明明说过家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便好,钦差来了也不必往上凑,结果沈夫人仍旧不听,着实让他心里不大舒服。
许碧当然也不喜欢沈夫人,但公道地说,在这件事上,沈夫人是不会有坏心的。要知道这可是关系着整个沈家,沈家若完了,她连着她的儿女也都一起完蛋。这可不比给沈云殊娶亲,娶个不好的只坑沈云殊一个人。
“由夫人去吧。不过你们也盯着些,若是觉得夫人有什么不妥当的就来告诉我,我想法子阻止夫人。”
“是。”九炼恭敬答应了。有时候他也奇怪呢,这趟去京城,从少奶奶娘家打听的消息,都说少奶奶从前在娘家那真叫一个懦弱无能,受了妹妹的欺负也只敢躲起来哭,一听说要嫁他们大少爷冲喜,吓得险些病死。
九炼想想他看见的少奶奶,再跟那些人嘴里的少奶奶对一对,总觉得根本说的不是一个人。到底是少奶奶娘家所有人都眼瞎呢,还是少奶奶这大病一场得了菩萨指点,换了一副心肠呢
许碧不知道他在心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大少爷现在怎样”走的时候就说了是要去打仗的,这几天没消息,她就有点坐不住了,虽然知道军营里不能随便往外传递,仍旧忍不住想问一下九炼。
九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瞒少奶奶,小的现在也没有消息。兵贵神速,大少爷是准备一回来就打一仗,赶在袁家还没回过神之前,啃块硬骨头。所以小的能肯定大少爷现在该是出战了,但这远在海上,消息是送不回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许碧的神色,生恐自己哪句说得不好吓到了少奶奶。结果只是听见许碧长叹了一声“算了,我去拉拉弓吧。”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就不会总胡思乱想了。
九炼勾着头不大敢再看许碧的脸色“少奶奶再练上几天,能把弓拉开就能开始学射箭了。就是骑马这事儿,还得再等等,等小的找一匹温驯的马”这少奶奶想学骑马射箭,该不会是惦记着大少爷,想着日后能跟大少爷一起上阵吧
许碧还没有那么伟大的志向。何况她脑子清楚得很,就许二姑娘这小身板,十四五了才开始学,绝无可能练成什么高手,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她一口气开了十五次弓,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暗叹进步实在是慢。
知雨在旁边,早投了块湿帕子来给她擦脸。知晴端上一碗浅红色的东西来“用玫瑰卤子调的。小厨房还在做玫瑰点心呢。依奴婢说还是京城的卤子好,江浙这边虽然也有,可总觉得是太甜了些,玫瑰味儿反而不大足了。”
许碧想了想“点心做出来,别忘了给表妹送一份。”
只要姑娘不亲自去跟表姑娘亲近,知晴就没意见“奴婢这就去交待芸草。”
许碧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打把芸草提上来了,知晴又开始偷懒,这些跑腿的事儿都交给芸草去做了。
芸草却是半点埋怨都没有。她原就是这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不过是听上头大丫鬟或嬷嬷的吩咐,如今能直接就给少奶奶使唤,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跑点腿算什么呢,又累不死人。没见她提了食盒出去的时候,同屋的小丫鬟们都眼巴巴的么。
芸草心里明白,她如今能这样,不是走了狗屎运,而是因为那日在茶园里大着胆子陪少奶奶演了出戏。虽然她至今也不是很清楚演那出戏的用处,但这个也不是她现在该知道的。她只要做好少奶奶吩咐的事情,将来有一天真成了少奶奶的心腹,那时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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