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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苏家来人在许碧意料之中, 那林家来人就在意料之外了。
来者自然是林太太,还带了女儿林抒一起, 另带了一份礼京城八宝斋的点心两匣,万香坊的酱肉两盒。
“几年不见,太太可好”许碧客客气气点头,招呼林太太母女坐, “这位就是林姑娘吧生得与林太太真像。”
许碧一边说,一边从知雨手里接过一个荷包给了林抒“头一回见面, 拿着玩儿罢。”
说起来许碧跟林抒是一个辈份, 只不过年纪大她几岁罢了。林太太连忙就推却“这怎么行”按说,该是她这长辈给许碧见面礼才是, 这倒好,倒过来了。
许碧笑笑“一点小玩艺儿罢了。您今日过来, 不知有什么事”
林太太便有些局促,但还是细声慢语地道“我家老爷在衙门里听闻, 说阮姐儿她有喜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少夫人晓得我们家,也没处打听去的, 只好来惊动少夫人了。”
“是真的。”许碧笑笑, “我也听说了, 苏姐姐的确诊出了喜脉。”
“这, 这可太好了。”林太太不由得惊喜起来, 眼圈都微微红了,“可熬出头了”这样,即便明年再选秀, 苏阮有子女傍身,也不用怕了。
许碧笑道“苏姐姐若知道舅父舅母这般惦记她,心里必定是高兴的。”
她这话一说,林太太倒微微有些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碧只装作没看见,笑问林抒平日在家中做什么,听说白日里绣花,晚上跟着哥哥念念书,便笑道“林公子真是友爱。记得那年我来京城,林公子已是少年秀才,不知去岁有无下场”
林抒才十四,到底难免有些稚嫩,脸上便带出来点又是高兴又是有几分恼怒的表情“哥哥去年秋闱中了第十名,只是春闱未中。”
许碧道“林公子才多大年纪呢,就已经是举人了,实在难得。春闱未中也不算什么,只当是练练手了。哪有那许多人一次就中呢我在杭州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举人虽中了,却也要再磨练三年,有了把握才下场。林公子这般年轻,已是比别人出色得多了。”
林抒听她这样说自己哥哥,到底是年轻人,没忍住嘟囔了一句“我哥哥原能中的”瞥一眼母亲,把后头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林太太听了女儿这话,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勉强向许碧笑了一笑道“这些年,我们老爷一直惦记着阮姐儿,可我家少夫人也知道,便是想见见阮姐儿也是不成的。可这回阮姐儿有了身孕,我们老爷实在是挂心,想着,人见不着,能托人捎点东西进去也成的”
对林家,许碧的印象自然是比对苏家好,但说实在的也强得有限。苏阮参选时,林家倒给她送过些不错的脂粉,可之后苏阮入宫,这几年里,林家也再未有任何动静。
自然,林家不过是舅家,亲爹都指望不上,自也不能苛求舅舅。所以林太太刚来的时候,许碧也是打算和和气气见一见的。就跟普通亲戚一般就好。可林太太这样子,许碧又觉得不大舒服了林太太口口声声都说林老爷惦记苏阮,可一句都没提她自己呢。
当然,昨天苏太太来了,也是这么说的。但苏太太那是有自知之明,她一个继母,便是再说自己如何惦记苏阮,也根本无法取信于人。但林太太又不同,她是舅母,因此这样说话,就总让许碧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我听说宫里的宫人每月都能在宫门口见一次家人”许碧把应付苏夫人的话又说了一遍,“林太太若想给苏姐姐捎东西,交给清商就行。其实只要林太太和林老爷惦记苏姐姐,苏姐姐心里就高兴了,有没有东西也不打紧。”
林太太显是并不知道宫人这回事,忙问道“那,有什么东西都能给宫人捎进去么”
“只要不是犯禁的东西都行。”许碧看林太太这急切模样,心想莫不是她误会了林太太,林太太还真是想给苏阮捎东西想了想,便又补了一句,“入口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捎。余者,侍卫检查过后便能拿进去的。”
“还要检查”林太太犹豫起来,“那,那信笺之类也要检查么”
“这是自然的。总要拆开来看一看才好。”不然倘你要谋反,写个何时举事的纸条子,难道侍卫也不查看就让你送进去了那皇宫岂不形同虚设不过这种亲戚的信,无非是说说这几年的惦记,问问苏阮在宫里过得可好之类,便是侍卫看了也无妨的。这些守宫门的嘴牢着呢,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林太太却迟疑了一会儿,又堆起笑容来“可这信,叫人拆了总归有些不好。且我家也不晓得宫里规矩,万一哪句话写岔了,犯了规矩,倒是给阮姐儿添麻烦。我想着,少夫人跟阮姐儿素来有交情,能不能请少夫人请少夫人帮着捎封信进去呢”
许碧略一沉吟“林太太虑的也是。这白纸黑字的,总归有些不大妥当。不如这样,林太太有什么事说给我听,我进宫去与苏姐姐转述,如此一来,便是有人想生事,也并无证据的。”
林太太听了她头一句话先是一喜,可听到后头,脸色又有些不大好了,勉强笑道“这,这好些话呢”
许碧微微一笑“若是怕我忘了,不如林太太把信给我,我当着您的面儿背熟了,再进宫去背给苏姐姐听。”
林抒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道“少夫人,我家写给表姐的信,给别人看不大方便。”
许碧越发肯定这信里有毛病了,淡淡一笑“就是叫我带封信去,到了宫门口,我也得拿出来给侍卫检查。到时候我说不大方便给别人看,这封信大约也就带不进去了。”
林太太忙道“少夫人是诰命啊。听说皇后娘娘都召见过少夫人的,还赏赐过。少夫人进宫,侍卫难道还敢搜身不成”一封信,贴身放着,如今天气冷,衣裳穿得又多,谁会发现呢
许碧轻轻一笑“苏姐姐在宫里素来守规矩,依我看,林太太就是惦记她,也还是依着宫里的规矩办事才好。如今苏姐姐有孕,未必没有那眼红的盯着她想生事。侍卫是不敢搜身的,可若进了宫里便不好说了。”
林太太不死心地道“有皇后娘娘照顾,谁敢动少夫人呢”
许碧懒得再跟她多说了“正因皇后娘娘赏我脸面,我才更不能违了规矩,否则岂不是给娘娘面上抹黑林太太不妨回去问问林老爷,宫里的规矩可是这样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信,还非要送到苏阮眼前去
这话已是跟送客差不多了。林太太犹疑片刻,看许碧没有改口的意思,只得起身道“既这样,我再回去跟我们老爷商议商议。打扰少夫人了。”
母女两个出了沈府大门,坐上雇来的马车,林抒就有些急了“娘,这沈少夫人根本不想帮忙,她真的跟表姐有交情”
林太太叹道“当初她替你表姐来家里的,若没交情,你表姐不会托她。”
“可她这般,分明是防着咱们,好似咱们会害表姐似的”林抒说着,想起自己还得了许碧一个荷包,便有些赌气地将荷包扔在座位上。
荷包口子本来系得不牢,被她一掷便散了开来,露出里头一点灿灿金色。
林抒本觉得这荷包轻飘飘的,也没指望有什么好东西,此刻见这金色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拿起来,便见里头是一对赤金莲花耳坠子,份量不重,样式却极精致,正适合年轻女孩儿戴的。
这下,林抒又有些舍不得扔了,半晌才道“沈家可真是富贵。”平辈之间,出手就是这样精致的赤金耳坠子。想想方才许碧的衣着,林抒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八成新的素绸袄子,不由得有些黯然。
父亲这些年也不见升迁,一年就那么几十两银子,便是加上母亲嫁妆,也不过将将够供哥哥读书罢了。她身上这绸面衣裙还是去年做的,只在节下或出门往别人家做客的时候才穿,这将近一年了也没穿过几回,只下过一次水。
但这绸缎料子,只消洗过一回就不那么鲜亮了。林抒当然也想穿鲜亮的新衣裳,可家里就是这样,有银钱也要留着给哥哥读书用。本来哥哥读书甚有灵性,学里夫子都夸的。若是这次春闱能考中进士,前程便会大好,家里也就跟从前不同了。
可哥哥春闱落第不说,如今还病了
林太太心里惦记着儿子,满面愁容,也没怎么听女儿说话便道“既给你的,你留着戴罢。”
林抒便又有些恼怒起来“我不要娘看着融了,给哥哥买点补药也好。”
林太太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微微有点发黄的细软头发“是给你的,自然你留着。你哥哥唉,那是心病。”为了供儿子读书,家里对女儿也是有些亏待的,好衣裳好首饰都没有,难得这一对耳坠子,如何还能再抢了她的去
何况儿子那里,若是不遂了他的心意,就算吃什么仙丹怕也无用。可这事儿若是苏阮肯出头,苏家那里多半会同意,可她连苏阮的面儿都见不到,要送封书信也送不进去,可有什么法子
“不然,就交给表姐的丫鬟”林抒道,“横竖那些侍卫也不认得哥哥。”
“不可”林太太连忙摆手,“这样事哪里能让旁人知晓你哥哥将来是要考功名做官的,若是这事被人传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抒急道“那还能怎样哥哥没考中进士,苏家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下回春闱要三年了,苏家也不肯等这么久的。”
林太太愁眉半晌,叹道“若不然,也只得我豁出脸了。就跟你表姐说,家里跟苏家定了亲,请她赏几样宫里的东西添在聘礼里好看。”
林抒睁大眼睛,不解道“可咱家跟苏家根本就没”要是能定亲,哥哥还会病吗
林太太道“待拿了宫里赏出来的东西,就跟苏家说,这门亲事是阮姐儿的意思,赏下来的东西就是凭证”
林抒眼睛睁得更大“这,这行吗若是被爹知道若是表姐知道了呢”
林太太咬牙道“就豁出我这张脸便是。若是阮姐儿生气,我,我就去庵里念几年经。横竖有你和你哥哥在,你父亲也不会休了我。”
林家母女在马车上怎么商议的,许碧自然不知道,但林家那点子事儿,许碧找了九炼,没两天就给打听出来了。
“林家公子看中了苏家二姑娘,只苏家不肯允亲。苏家姑娘说,若他中了进士,家里就会答应了。谁知”九炼把手一摊,“林公子去年秋闱名次倒是不错,可春闱却没中。据说是上元节出去看了三天花灯,着了风寒。本是好了的,只是贡院里考试,他分的号房不大好,吹了冷风又勾起病来,便名落孙山了。这不,苏家的亲事不成,林公子至今还在床上病着呢。”
许碧疑惑道“估摸着这封信不想让人看见,大约就跟此事有关了。但这样事,要告诉苏姐姐做什么”
九炼嘿嘿笑道“依小的看,没准林家是想让苏美人做媒,压着苏家定了这门亲呢。苏家这会儿正愁巴结不上,若是苏美人开口,多半就会答应了。”
许碧不由得沉下了脸“这种事倒想到苏姐姐了。林家也是可笑,一个亲事不成儿子就要生要死,这家教倒也有趣。”上元节出去看三天花灯,没准儿是去约会了吧看林老爷好像挺规矩的一个人,居然教出这样的儿子来。
九炼抓抓头“小的瞧着,林老爷未必知道这事儿。只怕是林太太爱子心切,私下里来寻少奶奶的。”
“更糊涂了”许碧把脸一沉,“若是这位林太太再来,我可真得问问这事了。苏姐姐才有孕,宫里不知多少人眼红呢,林家帮不上忙也就罢了,休想给她找麻烦”
“谁给我们少奶奶找麻烦哪”门帘一掀,沈云殊笑嘻嘻地从外头进来,瞪了一眼九炼,“是不是你小子”
“不是啊。小的冤枉”九炼真觉得自己要去敲登闻鼓了。不过他喊完这么一句,看沈云殊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身上,便识趣地自己溜出去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哟,没看少爷都嫌他找麻烦了吗不是怪他给少奶奶找麻烦,是怪他是个碍眼的麻烦吧哎,他这差使可真不好干呢。
屋里,许碧倒有点惊讶“今儿回来得早”这几天,因为年下大比和明年武举之事,沈云殊回来得都很晚,今天这还没到下衙的时候呢,怎么就提前溜号了
沈云殊把外衣随手一扔,就往椅子上没甚风度地一瘫“哎哟,好累啊”
许碧笑着过去给他捶肩膀“沈大人辛苦了。大比的差事都办完了吗”
沈云殊享受着妻子的小拳头在自己肩上没什么力气地敲打,嘿嘿一笑“原是没办完的。可这不是京卫要推人大比吗我原也想推举两个有本事的,可郑镇抚说我才到京卫没几天,哪里识得什么人。他倒是在京卫呆了好些年的,自有人举荐。吴佥事和李同知都偏向于他,我这一恼,就指了别的差事出来了。”
“你这坑儿才挖好,他们就往下跳了”沈云殊也是狡猾,这会儿根本没说什么大比,只说各处驻军里举荐些有军功的,要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呢。估摸着这些人还以为就是跟平常军中演练似的跑个马射射箭,能糊弄得过去就行。等真到了那时候,就有得丢脸了。
“这么好的坑,他们焉何不跳”沈云殊半闭着眼睛哼哼,“京卫到现在用的居然还是那木头靶子真要打起仗来,谁跟个靶子似的傻站着让你射啊”
他近来时常抱怨京卫那些人,因知道他心里早有了主意,许碧也就笑吟吟听了。沈云殊抱怨几句,也舍不得妻子不停地给他捶肩膀虽然其实也没多大劲儿,比挠痒痒强不了多少,可是妻子还要费力气啊便坐起身,拉了许碧坐在自己腿上,笑问道“方才跟九炼说什么呢少理他。等大比结束,咱们到西山看梅花去。”
许碧忍不住直笑“你叫他留在家里帮我打听消息的,这会儿又叫我少理他。遇着你这样的主家,九炼是也难做得很。”
沈云殊撇撇嘴,并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刁难九炼“这是遇着什么事了有什么消息叫他打听一下也就罢了,要商量事情还得找你夫君呢。”他也想在家里多陪陪美貌娇妻好不好无奈近来事情太多,就总要轮着九炼那小子来献殷勤了。
许碧哭笑不得“说林家呢。”遂把九炼打听来的事讲了讲,恨恨道,“当初林家不肯援手也就罢了,毕竟只是舅甥,先为自家着想也是人之常情。可既当初与人无恩,如今就别想着求人帮忙。这林太太倘就这么息了心思倒也罢了,若是敢来提这事儿,我非当面给她个没脸不可”
沈云殊一撇嘴“何必要你去与她当面理论,这事儿,先告诉那林老爷,看看他要如何。若是他明白,自家撕掳干净也就罢了,若是再生枝节,自有别的办法。”
“那就有劳沈大人啦。”许碧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便眉开眼笑,“既这样,就先看看林老爷要如何做。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叫苏姐姐知道这些事儿,若影响了肚里的孩子可就不好。”后宫之中,能有子女傍身实在太重要,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光是嘴上说有劳就行了吗”沈云殊不大满意。
“那沈大人说怎么办”许碧深觉沈云殊如今脸皮越来越厚了。
“居然还要我说,真是没诚意”沈云殊哼哼了两声,正打算搞点儿闺房之乐,就听知雨在外头道“少爷,少奶奶,杭州家里有人来送信了。”
许碧猛然想起来“应该是弟妹生了吧”算一算,八月里董藏月就该生了。当初离开杭州之前,她已经备了洗三和满月礼要用的小镯子小金锁之类,都留在那边了。结果来京城这一忙活,竟把这事儿都忘记了。要是算算,杭州早就应该有信过来,报知董藏月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了。
到内院来回话的是沈家一个管事媳妇,名叫迎春。按如今的习惯,原是该按她夫家的姓氏来称呼她。比如说她嫁的是沈四,就该叫沈四媳妇才对。但因沈一等人身份特殊,即使在沈家也不大露面,于是对他们媳妇的称呼,就仍旧是唤本人名字了。
迎春从前就是沈家的丫鬟,进了门自然先给沈云殊和许碧行礼,才说起杭州的事儿来。董藏月确实生了,生的还是男孩儿,可是她是七月里生的,也就是说,沈云殊和许碧才离开杭州不久,董藏月就生了。
“这日子不对吧”许碧稍微一算,觉得这跟预产期也差得太多了。
迎春便叹了口气,垂下眼睛“二奶奶是动了胎气,早产了。”生下第三代,全家人的称呼就都跟着往上抬了抬,京城这边还不知晓,杭州那边,沈云安已经当了二爷,董藏月也被称二奶奶了,都把那“少”字儿去了。
“怎么回事”董藏月这一胎,全家都宝贝得不行,如何就会早产了
迎春面有难色。沈云殊便重重咳了一声“有什么话直说便好。”看样子这里头是有些事的,否则不会拖到现在才送来消息,也不会让迎春过来。
迎春原是坐在两人下首的绣墩上,这会儿便连忙站了起来,低声道“都是剪秋那个不安分的,因见二奶奶有孕,就生了心思偏二爷念书,没怎么理会她,她嫉妒二奶奶,就在二奶奶面前胡说八道,气得二奶奶动了胎气早产。生下来的哥儿身子弱,请了杭州城里最善治小儿的郎中在家里住着,这好容易养过百日才好些,可郎中说,日后身子总归是要比旁人弱。老爷和夫人想着,不知京城里有没有更好的郎中”
许碧皱起眉头“剪秋在二奶奶面前说了什么”董藏月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便是有什么事,也该看在孩子的份上保重自己,怎么就弄到小产了
迎春眼睛垂得更低了,低低地道“剪秋说,二爷那里留着个荷包,是,是当初大奶奶给的见面礼。”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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