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研究室设备齐全,然而屋内却昏暗无比,只有窄小桌前点着一盏台灯。不是商船房间里没有配备照明灯,而是屋中之人没有打开。
银白长发男人正在里面。
他没开大灯,不是为了节省那一点点电量,只是单纯因为在这样半昏暗环境下,他会感到更为安心与平静就好似身处机甲核心之中一样。
南饧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张构图设计极为精细的图纸,手中则用各式各样的小巧零件拼接着类似手\枪的紧凑武器,只是枪管比一般的手\枪看起来更长。
他银白长发披散着,约莫有几缕垂在桌面上。当他将最后一块零件拼接上后,严谨稳重的动作才终于停了下来。
“”南饧目光落在前方。在桌子右上角,还摆放着一盆与整个研究室环境格格不入的娇嫩花朵。每一片绿叶都溢满生机,每一个花骨朵都饱满无比,可见养花人的精心照料。
他伸出手,穿过半昏半明的灯光,轻柔抚摸了下昂扬翘起的绿叶,动作仔细珍重。星星点点的光辉摇晃在他的眼眸里,又沉沉落下。
小学弟。南饧无声地在心中念。
休憩只是短暂片刻,南饧很快收回手,将注意力放在刚刚拼好的武器上。
他垂下眼帘,修长手指握住拼好的枪\支。金属枪管反射着冷硬色泽,而他的眼神比金属更具冷意。
狭长的紫罗兰色眼眸里噙着杀意,遥遥落在混在图纸之下的资料文件上纸张上写满文字,最上面是一个冰晶鲨鱼骷髅头标志。那是极东海盗团的旗帜。
背后传来开门的轻响,南饧没有回头。他只是说“格林塔莎电磁枪的图纸我已经设计修订好了,基本模型拼接试验完毕,等交易完成,你再找人专门生产即可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那好吧,我先出去,等学长忙完了我再进来。”
和想象中不一样的回复从背后传来,嗓音听起来十分年轻,又异常耳熟。
南饧最初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半秒,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动作突兀到差点将椅子带倒,桌面上的剩余零件也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归舟学弟”
南饧整个人就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恍恍惚惚立身站在原地。研究室正门侧开着,从外打进来的光映照在屋里,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站在门口处的那道黑发身影。
记忆中的小学弟正站在那里,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朦朦胧胧的灯镀上一层柔和的白光,小学弟就好似散发着自然光辉的小月亮。
南饧瞳孔骤然收缩,纯白睫羽上下扇动,好似在确认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嘿南君我就说,佩戴占卜幸运物事是有用的吧你看,上天这不就赐下大活人,满足心愿了吗”卷毛棕色长发男人从池归舟身后蹦出,他正得意洋洋地将手搭在牛仔帽上。
但南饧却没有将一丝一毫的目光从池归舟身上挪开,他紫罗兰色眼
眸就那么直直地向前注视着,喉结上下微微滚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池归舟最先开口,他眨了下眼睛,单手挠挠脸颊“学长,我假期实践活动结束回来了。”
“”南饧没有回答,神色还有些愣愣的。他紫罗兰色眼睛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池归舟,好似担心一眨眼,人影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池归舟接着说道“好久不见,店里的猫猫们还好吗”
“好。”南饧唇舌间终于吐出一个单字,不知道这声“好”是回答什么。
“虽然比预期的时间要长许多,但我有尽早赶回来。”池归舟稍偏头,笑道,“猫猫们没有太想我吧”
“想。”南饧视线依然锁定着面前人,他声音慢慢的,轻缓得像是玻璃上一点点凝聚的水汽、又在最后一刻忽地滑落,“我们都很想你。”
我们池归舟眨了眨眼睛。
旁侧的卷毛棕发男人挥了挥手,单手一拍大腿道“嘿、南君,不是我说什么,这幅磕磕绊绊的样子可不像你久别重逢,不应该给一个拥抱吗池君可是大老远回来的”
然而南饧还是伫立在原地,脚底仿佛生根了般。他既不眨眼、也没有动作,好似漂亮的人形冰雕。
卷毛棕发男人一叹气,满脸痛心疾首“完了,受刺激过头,人傻了我就知道,这种中彩票似的事情不能直接告诉当事人”
早知道,应该先让池君等人在休息室简单吃点喝点,然后自己派人来知会一声,这样就不会因为冲击过大,而造成眼前这种情况了。卷毛棕发男人单手搭在下颌处。
想了想,自己也能理解。卷毛棕发男人内心感叹。如果哪天自己看见八十岁老母从坟墓里施施然爬出,还能面带慈祥笑容走到他身边,自己也得受刺激到几乎无法言语啊
当然,这只是心情类比,类比一下激动的心颤动的手,自己可没诅咒的意思。卷毛棕发男人扶了下自己的牛仔帽,内心思绪飘动。
他视线向后移了下,看向外面的另两人。
苏文瑾与耿远济都站在门外靠墙的地方,这个地方与室内视线不相接,可是能听见清晰的声音。
苏文瑾神色自然,约莫带着些好奇与欣慰,安静等待着里面的两人久别重逢的交流。
耿远济则半垂着头,单手背在身后,用力攥拳,胸膛快速起伏,仿佛在平复不知为何过于激动的心绪。
卷毛棕发男人收回视线,又落到室内,接着一愣,发现身边的池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向前走了。
面对冰雕般钉在原地的银白长发男人,池归舟坦然迈步上前,顶着那双紫罗兰眼眸寸步不离的注视,走到南饧身边。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南饧垂在一侧的胳膊,接着仔仔细细一根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将那把冷冰冰的枪从中抽出来,搁置在桌面上。
“学长。”池归舟认真说,“你握得太紧了,手心里肯定都是红印了。”
南饧这才
发觉,自己刚才一直没有松开紧握在手中的拼接枪\支模型。生硬金属几乎嵌入他的掌心,留下深刻的红痕,边缘处甚至有几道划出的丝丝血痕。
“你不疼吗”池归舟低头看着。
“不疼。”南饧任由池归舟握住自己的手,乖巧回答。他发觉自己舌头有点僵硬。
其实他不是这样言拙的性格,平日里,对周围人都可以随意地回以悠哉话语、或者致以冷静的分析言论。偶尔心情好,还能和半熟半生的人来两句调侃或毒舌。
他冷静多思,内心坚定要走出无形之笼、迈步向前路后,便和曾经有过联系的利益相关者进行过直接或间接的交流,步步设计将一切铺垫好。
只是面对日益相熟的小学弟,南饧反而不能像曾经那般慵懒随意,时不时显得有些笨拙,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大白猫,连毛绒绒的尾巴也不知放在左边还是右边为好。
“学长自己出来,家里的猫猫们没问题吗”池归舟问。
“它们知道我来找你,都很听话,不用担心,而且刺刺球还在。”南饧回答,他颔首道,“店里留了生活费,屯够了足够的猫粮猫砂,刺刺球从铜炉街道进货过很多次,也会更换猫粮猫砂别看它小,其实它很聪明。”
池归舟想象了一下蓝色机器刺猬小小一只,哼哧哼哧推着大大猫砂盆和猫粮盆更换的场景,不由自主地笑了。
虽说他知道大概率不是蓝色机器刺猬自己干,而是操控着店里的机械臂辅助,但还是忍不住想象那个有趣的场面。
“回去后得给刺刺球买点月油,奖励它一下。”池归舟咳嗽一声,笑道。
“我给它留了不少。”南饧点头,“回去再给它买。”
池归舟目光自然落下,注意到桌面上摆着的眼熟花盆“这是我的那盆花吗”他眼前一亮,“学长竟然带来了。”
“嗯,答应过你要照顾好它。”南饧回过神,精神凝聚在多罗莉花上,仔细告知,“它开过一次。第一次开花开了六朵,每一朵都是珍珠粉色的。我守了好久,可没有办法它们还是落了,我只能拍几张照片,收集了最后的一朵,做了花瓣标本。”
原来是这位池君的花啊。靠在门口的卷毛长发男人回想。南君照顾这花就跟照顾眼珠子似的,花谢的时候他整个人也都消沉了片刻。
他还以为这不是多罗莉花,而是什么自己没认出来的好东西呢
看来不是花好,而是托付花的人特别。卷毛棕色长发男人悠然想。
“现在是第二次冒出花骨朵,这次有经验,它长出九朵了。”南饧注视着池归舟,继续说。他眼睛终于开始眨动,“这次花色也是珍珠粉色,我也有好好照顾,肯定比上次更好看。”
“真的有珍珠粉吗那我这个寒假的生活实践可以写这个了关于珍珠粉多罗莉花的培育报告。”
池归舟稍弯腰,倾身凑近自己的那盆多罗莉花,看着朵朵饱满的花骨朵,内心再度感慨学长的手灵心细,
眉眼稍弯,学长好会照料,比我养得好多了。”
伴随着这些日常对话,南饧渐渐从虚幻中抽身而出,眼底的光辉一点点亮起来,僵硬的身躯也稍微舒缓。
那颗一直以来绷紧的心弦终于慢慢平复,精神领域的小怪物也乖乖趴伏。
南饧眼帘稍垂,这样近距离情况下,他瞥见小学弟脖颈侧面的细小针孔和血迹。
池归舟正俯身看花呢,下一秒就被把住双肩,硬生生直起身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意外地看过去。
只见南饧两手抓握住他的肩膀,整张脸显得有些苍白,狭长的紫罗兰色眼睛里席卷着汹涌的海浪风暴,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学长”池归舟怔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刻,靠在门口的卷毛棕发男人整个人也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后退半步,震惊地看向骤然爆发精神力的室内喂喂、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吗
苏文瑾更是被从室内扑面而来的精神力冲得一个摇晃,好在耿远济离门口更近,耿远济及时撑起精神力防护,削弱这势若风卷沙的冲击。
半昏半明的室内,银白长发男人漂亮到富有攻击性的面孔被光影营造出愈加尖锐的锋芒,只是这锋芒并非指向面前的黑发青年。
“”南饧喉结上下滚动,整个人如同失语,只是用恍若洪水蔓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归舟脖颈侧面的几处针孔痕迹。
他不知道小学弟是什么性别,也从没见过小学弟打过抑制剂或安抚剂。
可这样密集的几处针孔,又打在这个位置,绝对不是自愿注射的东西要知道,现在的正经安抚剂或抑制剂为了注射方便,一般都打在胳膊,况且只会扎一针,也不会粗暴到留有血痕。
海盗们都是没有法律道德的人,他们会为了单纯的乐趣做许多南饧不愿去想象,只是此刻看着刺目的痕迹,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痛楚伴随冰冷的杀意一点点弥漫出。
南饧纯白睫羽扇动,声音像是从悬崖缝隙中挤出,遥远地挣扎生长出,带着些空洞“对不起。”
这些针孔痕迹很新,大概刚刚发生不久。如果自己还能驾驶机甲,就能更早一点找到小学弟,或许就不会
他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声音却湿漉漉又血淋淋的。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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