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嬷嬷没想到那位柳夫人会将那么贵重的琉璃屏风给了顾姑娘。
这便是没有长辈亲眷带着上门做客的坏处之一了,姑娘小姐在家原都不管家事的,各家各府面上私底下那些门门道道,来往的龃龉多了去了,这些都没摸清,去了人家家里,若是要害你,又或者是求着办个什么事,姑娘们什么都不懂,脸皮又薄,糊里糊涂将东西一收,后面就要坏事。
而像这等,她们做嬷嬷的,也没有身份来管。
故而顾运一上马车,见后头司家令两个下人抬着东西跟着,嬷嬷以为坏了事,心里道了一声糟糕
只忙小声问顾运“这竟是怎么着,怎么这物件儿直接送给姑娘了哎哟,这是个什么说法,姑娘心里可有数”
顾运愣了一下,立刻就知嬷嬷在担心什么。
这原不干嬷嬷们什么事,她不愈叫人担惊受怕,想着,若这么一大件东西跟着自己回去,舅姥姥她们必也是要细问的。
念头眨眼在心里头转过,顾运方笑了笑,宽慰说“嬷嬷莫要担心,这东西不是给我的,也不怕告诉你,是柳夫人要送给那位司大人的,因是这物件原是人家母亲的东西,此番不过是物归原主,并无别的。”
听她如此说,两位嬷嬷才松了一口气,口里直念“阿弥陀佛,原是如此,当真虚惊一场,若叫姑娘被他们暗暗算计了去,咱们回去可是没了这张老脸了。”
顾运听得好笑,“嬷嬷严重了。”顿了会儿又说,“往雀儿巷那边走吧,司大人这几日在那边落脚,正好顺道把这架炕屏给人送过去。”
听到此言,嬷嬷心里一下就更安,连忙撩开车帘子,跟赶车的小子说了一声。
于是他们就拐道朝着雀儿巷过去。
城中赶路不能疾驰,是以马车慢吞吞走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到司桓肃的宅子处。
叫开了门,竟还是那日给顾运开门那个小子,那人原本吊着一双眼睛并不正经去瞧叫门的人。
等他听了话,连忙将脑袋往外头一伸,只看见顾运从马车上下来,一张脸登时与那川剧变脸似的瞬间喜气洋洋精神百倍起来,“顾小姐,您来了”
十一分的热情。
“是你呀,你家大人今日可在家”顾运走过去,问。
那小子扬着笑脸,点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在,在的,小姐快些进来”
顾运朝着司家那两个下人嘱咐,“进门小心着点,可不能磕着一点。”这东西她现正宝贝呢,
炕屏是艺术品,里头是书法藏品,双倍的价值。
两下人得话,自然愈发小心。
顾运跟着领路的,就直接去了司桓肃的院子。
这院子外头有两个侍卫守着。
顾运偏头与嬷嬷说“嬷嬷且去旁的屋子喝盏茶歇歇吧,司大人的地方可不敢随意进去,出点什么差子咱们还担待不起。”
两位嬷嬷如何敢,看见带刀侍卫就怕了,连
连点头退了下去。
那抬着炕屏的下人自然也不能进,顾运就使唤了门口一个侍卫帮忙送了进去。
司府那下人只管行了个礼,告知一声,就走了。他们回到司府,立刻被柳氏叫去问话,两人立刻说“顾小姐并没有直接回城东那边的司家,而是先去了雀儿巷的一户宅子,原来司大人就住在那里,然后顾小姐就让小的们将炕屏抬进去了。”
柳氏听后,脸上露出满意神色,心想,让司桓肃归宗这事,看来是有谱。
果然与他们料想的一样。
这边,顾运指挥着人,将炕屏小心放进屋里头,转头,就见司桓肃从内厅走出来。
目光一下子就落到炕屏上。
顾运扬起笑脸,问“有没有觉得熟悉柳氏说这也是你母亲的东西。”
自然熟悉,司桓肃看着那架炕屏,这东西母亲因为极喜爱,常摆它出来,放在炕上,可以时时赏玩。冬天的时候,有时候他在炕上的桌上写字,后头就摆着这架东西,对它也再熟悉不过。
顾运兴奋地看着他,灵动的声音藏不住激动,“你你看出来了吗”
司桓肃被这一声音瞬间从记忆中拉扯了出来。
随后淡淡地“唔”了一声。
“过来看。”顾运扯着他的袖子将人拉到炕屏正面。
司桓肃在知道这丫头在兴奋什么。
“黄元宗的踏雪游记。”云淡风轻开口“这是真迹。是被后来不知那位收藏者特地定做了这架炕屏,这炕屏也就成了个雅物。这插扣是活的,里头东西可以取出来。”司桓肃显然很了解。
“果然是真迹是不是”顾运第一句只听见了这个,自顾自语,“柳夫人刚拿出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看了好一会儿,觉着是应该真迹,但又怕看走了眼。”
毕竟隔一层玻璃,就不太容易分辨。
“确实是真的。”
“可真是件宝贝啊。”顾运蹲在炕屏前,时候伸手摸摸,十分珍惜。
先前注意力全在书法上,这会儿才注意到这炕屏的工艺,也极精湛的,雕刻肉眼看上去瑕疵全无,浑然一体,且摸上去圆润吸手,触感温润,感觉非常好。
且凑近了才发现,这木头竟然有一股隐隐的香味。
“有香味,清甜清甜的。”顾运更惊喜了,
司桓肃道“这炕屏是沉香木所制,故而有香味。”顿了片刻,又说,“没想到竟然是把这个送给你了。”
“我不敢要,并不是真给我的,柳夫人还给你的才是。”顾运说。
一个“还”字却把司桓肃逗乐了。
“要说还,可不止这件东西了。”
顾运因为好奇,悄咪咪小声问了一句,“你母亲,她的嫁妆,像这样的”她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很贵重值钱的东西,“很多吗”
司桓肃嗯地应了一声。
顾运偷偷吸了一口气,“请问,令外祖府上,系哪一门哪一户”
司桓肃却说“我外祖并非豪门望族世家权贵出身。只是年轻走海运赚得了些许身家,他只我母亲一个女儿,所积之财物尽数与我们母亲做了嫁妆,母亲出嫁后一年,外祖在一次出海中失踪,从此没了消息。”
他语气说得平淡,并未发现自己叫外祖的口吻是如此娴熟认真。但司桓肃其实从未见过他外祖父,却对外祖父知之甚详,便应当是她母亲自他知事起,常与他说起自己父亲的缘故,那回忆大概都是美好的,可爱的女儿,英勇可靠的父亲,两人相依为伴,快快乐乐。或许是女子讲诉往事的模样太过美好,母亲快乐的音容相貌连同她讲述的那份回忆,以及回忆中人,也都深深刻进了她孩子的眼睛里、心里,一直记着。
如此,司桓肃与他与外祖父,也像认识很久了似的。
顾运好像在看着司桓肃,其实脑子已然放空跑远,瞳孔都是失了焦。
直到司桓肃一声,顾九小姐,还想知道些什么”
那略感觉阴凉的声音,将顾运一下拉回现实,狠狠打了个激灵,心里大喊一声,了不得,好奇心害死猫,她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打听起来司桓肃的私事来了
“对不起,我不问了。”赶紧诺诺巴巴认了个错。
说着话,手撑在腿上,正要站起来,没防备腿麻了,那滋味酸胀得她脸瞬间都挤成一团,一时没站住,下意识要往下歪着倒去
好悬,司桓肃一把将她给扶住了。
“多谢,我忘了我蹲久了。”顾运两手扶着人肩膀,缓了缓。
然后慢慢度步到太师椅上坐好,揉着腿。
“既这么喜欢就此物,你拿回去慢慢欣赏吧。”
这话司桓肃说了两遍,顾运心说应该不是客套心里十分高兴,但还是故作矜持了一下,“会不会不太好,怎么说这也是你母亲的东西”
然后,司桓肃就不做声了。
过了会儿,只听他说“也是。”
顾运心里狠狠抽了下,不可置信,这人怎么这样
司桓肃静静欣赏一下顾运那张好看脸上露出的倒霉相,半晌,才不慌不忙开口问“柳氏把这东西送给你,可还说了什么”
顾运心里泄了劲,声音平淡如水,波澜不惊“都是你料想的那样,想让你认祖归宗。”
司桓肃点点头,说“方才那两个下人是司家的,他们知道了我住的住处,见我收了东西,心中必然大定,下次,大概要亲自上门详谈了。”
“详谈”顾运眼睛一睁,精气神又回来了,“不是,你还真的要认祖归宗啊”
司桓肃眉眼半抬“你说呢”
顾运呵呵笑了一声,心想,这又是要给谁下套是不是
“你见过认祖归宗的仪式吗”司桓肃忽然问她。
顾运摇摇头,她才活了十几岁,能有什么见识。
司桓肃嗤了一下,眯着眼睛说“我却知道给人除族的仪式,挺盛大的。那些老东西,老而不死,活在梦中一般,自以为能掌握人的生死,以为司这个姓氏多么高高在上,是不是十分好笑你说,我要是在归宗大礼上办了司家,你猜那些人脸上到时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办了司家
顾运一脸懵懵“你说的是查办司家,难道犯了事”
司桓肃一笑“这也简单,我来此地是因为圣上命我查找一件东西,那东西原是我母亲的。他们若不认我回去,我母亲在名分上也就不是司家人因我当日除名之时,他们将母亲一并从族谱中划了出去我还治不了他们这个失遗圣物之罪。现在可好了,这些人急哄哄要认我回去,现成儿的把柄递上来,我难道不依不把这府办了,也对不起我坐到指挥使这个位置上了,你说是也不是”
顾运“”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所以重点其实是,司桓肃是想找一件东西,但是没有找到
顾运脑子转得飞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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