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过了一瞬,也可能过了很久,她听到张公子简单的回答“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宛若天籁一般,足以让薛灵栀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稳稳落地。
很好。最重要的这一节,他没有否认,后面的一切都好说了。
李叔又问“你身上这伤”
“路上遇见了劫匪。”
“太平世道,竟也有这种事情”李叔皱眉,又问,“你是哪里人应该不是永宁县的吧”
听此人说话,明显不是当地口音。
“我是河东人氏。”赵晏仍沿用先时的回答。
“河东离得很远呐。你一个人从河东来的吗”
“嗯。”
李叔又问“这次过来,是专程来和薛家商量亲事的”
“是。”
李叔有心想再多问几句,但见其神情倦怠,寡言少语,似乎不愿多谈,就暂时先压下心中疑惑,没再继续追问。
认真裹好伤,又细心叮嘱几句注意事项,李叔转身离去。
等他走出杂物间,薛灵栀已然悄悄溜到厨房门口了,仿佛刚从里面出来一般。她热情招呼“李叔要走了吗”
“重新包扎好了,回家吃饭去。”李叔头也不回,进了隔壁自己家。
李婶果然已准备好饭菜,笑道“回来得正好,再晚一会儿,我都要去接你了。”
“几步路而已,有什么好接的”李叔洗了手,在桌前坐下,“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李氏夫妻学医,注重养生,晚膳用的少且清淡。
夫妻俩用饭,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李婶随口问“栀栀捡回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果真没大碍了”
“还有些发烧,但性命肯定是保住了。”
李婶笑道“人死不了就成。要真死在这儿,栀栀就惹麻烦了。”
李叔手上筷子停顿一下,问“你猜他是谁”
“什么他是谁你说栀栀救回来的人吗他能是谁”李婶一愣,听这话说的古怪,笑问,“莫非是大有来头的五殿阎罗的儿子玉皇大帝的外甥总不会是南河里爬上来的水鬼吧”
看丈夫神色古怪,似是无意说笑,李婶的笑意也渐渐淡了,正经问“怎么了到底是谁啊”
“栀栀说,这是她的未婚夫张家二郎。”李叔缓缓说道。
李婶顿时呆住,手中筷子差点握不稳“谁”
“张二郎。栀栀说,她起先没认出来,等张二郎醒过来后,两人说上话,才相认的。而且张家二郎这回从河东远道而来,就是来和薛家商量成亲的事。不幸遇上了劫匪,差点没命。”
“这,这”李婶一脸的震惊之色,“真的假的”
李叔不答反问“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还什么希望不希望”李婶嗔道。
李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要我说,如果真是张家二郎,那可真真是栀栀的造化了。有正经未婚夫在前,看薛家那群人还怎么逼她”回想起昨日薛家长辈上门威逼的场景,李婶仍心有余悸。
她想了想,继续道“其实一开始认不出来也正常。不是说是薛大郎在永宁教书时定下的婚约吗那都多少年了两人也快十年没见了吧变化肯定大。”
李叔低头喝一口汤,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不行,等会儿吃完饭我去看看,得问问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早就定下婚约了吗怎么这么多年也不托人带个信儿”李婶震惊之下,连吃饭都有点心不在焉了。
“急什么他身上有伤,该多休息,你明日再问也不迟。”
“行吧,那就明天。”李婶遇事一向尊重丈夫意见,闻言顿时打消念头。可她震惊之下,难免仍记挂着此事,慨叹了好一会儿,“真是太巧了,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李叔轻声道“是啊,真巧”
巧得都让他有一点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但他们夫妇看着薛家姑娘长大,断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偏帮别人的道理。
既然她说是,那就是。
此时,一墙之隔的薛家。
薛灵栀在厨房张罗晚饭。
因见这姓张的还算信守承诺,她心下大定,决定做点好吃的,犒劳他一番。
于是,半个时辰后,薛灵栀端着晚饭走进了杂物间,将食物放在竹床旁边半旧的桌上,笑盈盈道“张公子,吃饭了,很丰盛哦。”
昏迷两日,不曾进食,赵晏早已饥肠辘辘,闻言内心深处竟隐约生出丝丝期待,面上却甚是淡然“嗯。”
他视线微动,落在面前的一碗一碟上,随后长眉倏地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是什么”
“小米粥,萝卜酱菜,还有半个咸鸭蛋。”薛灵栀想了想,又补充道,“鸭蛋还剩下半个,留着明天给你配粥吃。”
咸鸭蛋是之前腌的,她吃不惯,觉得太咸了,分两顿给他吃好了。
赵晏深吸一口气,眉心突突直跳这也叫丰盛
看他神色似乎不太对,薛灵栀收敛笑意,犹豫着问“怎么了不够吃吗”
不够吃也没有了啊,她还要留一点剩饭给阿黄的。
赵晏轻哂“你觉得呢”
这是够不够吃的问题吗
“我觉得应该够了吧”薛灵栀不太确定,但一眼瞥见桌上晚餐后,立时又有了自信,“你看,有粥有菜有鸭蛋,一般人家可吃不了这么好。”
赵晏“”
他双目微阖,缓缓吐一口气,强迫自己想开点。
乡下农家,想来没什么好东西,半个鸭蛋都能当作了不起的稀罕物。
毕竟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轻轻“嗯”了一声,赵晏没再评价,用一旁的巾帕擦了下手,低头举箸用膳。
或许是饿得久了,亦或是平时山珍海味吃多了,今时今日,他竟觉得这咸萝卜丝还颇能入口。
“那你吃着,我先出去了,吃完饭叫我。”薛灵栀走出杂物间,在院子里独自吃饭。
昨日祭拜剩下的馓子还有一些,酥脆可口,配上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和萝卜酱菜,她吃的甚是香甜。
约莫两刻钟后,薛灵栀返回杂物间收拾碗碟。
不错,吃的很干净,没浪费一点。
薛灵栀很满意,客客气气地问“张公子,你还要再吃一些吗”
“不吃了。”
他两天两夜没进食,一时也不宜吃太多。
“嗯,吃饱就行。”薛灵栀顺手提起桌上油灯,“这灯你不用了吧我先带走啦。”
这盏灯是她房间的,她还要用呢。
“什么”赵晏一怔,还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就见房内唯一的一盏灯被她带了出去。
简陋的房间瞬时漆黑一片。
赵晏在黑暗中双目圆睁,连续深吸好几口气,竭力保持平静。
自他遭遇伏击以来,离谱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他对自己说该习惯的,不必放在心上。眼前这些困厄,都只是暂时的。
当下更应考虑的是,京城那边是什么动向,以及他下一步该怎么走。
薛灵栀哪里知道他的复杂心思
她忙着刷锅洗碗,收拾厨房,喂鸭喂狗。
做完这一切后,薛灵栀才在院中休息。
夜风微凉,她认真琢磨着今日的事情,查漏补缺。
既然找人假扮,那就得做的真实一点,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她这边信物有了,姓张的那边信物也得有一个。
那位张公子随身携带一枚玉佩,原本是最合适不过的,可惜昨天李叔为他诊脉时,她看到玉佩毫无所动,丝毫不像是骤然见到订婚信物的样子。
那就只能另想别的了。
唔,是不是还得假造一份婚书
乡下识文断字的少,寻常订亲未必有婚书。昨日薛家宗族上门时,也没人提起这一茬。
可万一有人提出来了呢
就算没人想起,她若能拿出一份以假乱真的婚书,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想到这里,薛灵栀深觉此计大妙。
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着手准备吧。
薛灵栀洗漱过后,早早休息。可能因为昨晚没睡好,今日又走了很远的路,困倦的她睡得极好。
而杂物间的赵晏却睡不着。
稍微一动就吱吱作响的竹床、有明显裂纹的木枕,薄薄的旧棉被散发着淡淡的樟脑丸气息早前昏迷时无知无觉,如今意识清醒,他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接受。
而且,他还不曾沐浴更衣。
那个薛姓少女嘴上说的好听,口口声声让他在这里安心休养,事实上她提灯出去后,再没出现,连过问一句都不曾。
真当他身负重伤还能行动自如吗
在漆黑的房间里待了好一会儿,赵晏终是忍不住,小心下床,艰难出门。借着朦胧夜色,勉强收拾一番。
这点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于现在的他而言,无异于在刀尖行走。
重新回到西屋时,赵晏额上细汗涔涔,伤口似乎又有裂开之势。
摸黑找到桌上的伤药,他在黑暗中重新裹了一下伤处,好一通折腾后,才缓缓躺下。
他想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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