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系统始终觉得叶非折一通操作有哪里不对劲,委婉劝他道“虽说宿主被四方宗掌门带出去是无可厚非, 然而在男主眼中, 会不会认为是宿主抛下了他”
对楚佑, 系统不敢掉以轻心。
楚佑在原著中就非常难搞, 非常冷酷,想算计楚佑的人从来不少, 结果到头来还不是一批批死得前仆后继。
叶非折说是说在楚佑最落魄, 尚未练成一副铁石心肠的少年时遇见他
然而系统总觉得自从楚佑血脉觉醒以来, 他的喜怒被藏在更深, 更不易窥探的地方。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并不足以令人放心, 因为谁也说不准隐藏在其下的是不是吃人的旋涡。
渐渐和原著中那个心狠手辣, 杀伐果决的男主重合起来。
“会啊。”
叶非折生来生得艳, 艳出了盛气凌人之态。
但他日常说话时, 无论是闲聊是挑衅,神态语气又是非常好亲近的。
眉梢弯弯, 眼眸带笑, 宛如三月春风细雨里的烟柳桃花,一眼望过去, 甚至会恍惚生出种温温柔柔的错觉来。
愈加矛盾, 也愈显惊心动魄。
他轻轻弹了弹指尖, 随意得好像拂去一粒必须得拂去的尘埃“但是我们一开始的任务,不就是推男主走向黑化么”
“他如今情绪大致稳定, 我的行为亦算不上过激, 应当能恰好推他黑化, 又不至于让他走火入魔,有性命之忧。”
系统还真忘了这回事。
它被叶非折提醒,才惊道“宿主你早有预料”
叶非折承认“除却四方宗掌门莫名其妙收徒没想到以外,其他大差不差罢。”
他右手不着痕迹按上不平事,意味深长道“我算的我想的,可不止这些。”
毕竟系统废物,除却躺着喊宿主牛逼,就是担忧到哇哇大叫。
身为宿主,他少不得得多担待些。
系统“倘若男主无动于衷呢”
“那再试试其他的。如果其他的没用,他真不想黑化,总不能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黑化吧。”
叶非折摊手,没有急于求成,也不见消极低落“就安安心心修行几百年靠自己飞升破界。”
有一句话叶非折没有说。
如果真的无动于衷,那楚佑也不该是楚佑了。
人之一生,无论再如何变得翻天覆地,总有那么点不变的特质在骨子里。
原来他们两人中。叶非折才是真正喜怒无常的那个,系统想。
他到底有多少真情,有多少假意
又怎么能一边温情脉脉,一边顺手把人推下地狱
在系统胡思乱想的那点时间里,四方宗掌门追上晋浮苍术两人。
他不必特意拔剑,只消眼睛一扫,目光过处,剑气如雨,密密成网,一丝一线极尽锋锐,迎风扑向天幕,似要将天空也切割成一网一眼的模样。
四方宗掌门能为仙首,修为自是在仙道中居于翘楚,非是浪得虚名。
而晋浮苍术两人虽为大乘,魔道中能与他两人比肩的,少说有两手之数,加上又是分神出窍,谁高谁低,一见即知。
在四方宗掌门剑气阻拦下,晋浮苍术无处可逃,被逼无奈只得转过身正面相迎。
几千几万道剑气如雨如网,晋浮苍术不免有没避开的,面色潦白,头发散乱,和最初现身时高高在上的森严模样何止天差地别
四方宗掌门衣袂当风,持剑而立“是你伤的我弟子。”
他问的是晋浮。
叶非折身上伤势尚未好全,并不隐蔽,再结合晋浮魔息,谁动手伤的,一看即知。
四方宗掌门杀意更盛一层“你们为何要跟踪我弟子”
他显然是没有问出个答案的打算,根本不给两人回答的机会。
下一刻,四方宗掌门身形一动,剑光如游龙出渊,雷霆乍起,惊起一片石破天惊
“够了”
晋浮费力闪躲着剑光,不堪忍受地吼了一声。
他忍无可忍,破罐子破摔“我们为什么要跟你徒弟,你自己看看他那把不平事,你心里没点数吗我们不跟着未来的魔道至尊难道要跟你”
只要足够不要命,怼起仙首来的感觉还是很爽的。
可算是把胸口一股子郁气给出了干净。
晋浮扬眉吐气,再接再厉“你问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你徒弟。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收我们来日魔尊为徒,是不是看不起我们魔道”
“”
作为一朵合格的小白花,叶非折早早在听到魔道至尊四字时,就僵立在原地,手脚僵硬,不知所措。
他茫然无措的神态对于四方宗掌门来说,无疑是在火上浇了把油,使掌门怒意更加高炽,甚至难得骂了脏话
“你们狗屁的魔道至尊,谁爱当谁当,别牵扯到我徒弟身上来。”
晋浮一口答应“这个好商量,那麻烦能不能让您徒弟先把刀还我我们”
要紧的是你徒弟吗
是他身上那把刀
搞得他们两个大乘,好像很执着追杀叶非折,生怕欺负一个小辈不丢面子一样。
四方宗掌门恍若未闻,听不出他话中的连讽带刺“我弟子心性纯善”
晋浮听得面无表情。
是挺纯善,他心想。
毕竟这年头能借宿不平的势,抽完自己一个魔道大乘的脸后,再镇定自若看着祸世把自己分神吞噬精光的年轻人不多了。
要不是他再三探查过叶非折的确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晋浮都要以为是魔道成名多年的老怪夺舍,才能下如此狠手。
四方宗掌门接口下去“还一心向道”
是挺一心向道。
晋浮心想。
毕竟他腰间挂的是魔道圣刀不平事,厮混的人要不是宿不平,要不是祸世。别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他们一群大乘大能,也很少能一口气接触到那么两个腥风血雨的人物。
要是人人像叶非折一样一心向道,恐怕这世间早就清净了。
因为人全死在闹腾出来的腥风血雨上,死到没人当然清净。
四方宗掌门夸了一大串不带喘的,最后理所当然总结道“因此他自不会和你们魔尊之位有牵扯,他是我的关门弟子。”
四方宗掌门想到这个就来气。
多好的年轻人,多赤诚的一颗心,多滚烫的一身热血。
结果却要被一群别有用心的魔道追杀,险恶地给他扣上未来魔尊的名头,生怕弄不臭他的名声。
魔道未免欺人太甚
幸好叫他遇见了叶非折。
他既和叶非折有缘,就绝不会再叫叶非折受这个气
晋浮听得眼睛逐渐发直,目光逐渐涣散。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寻问四方宗掌门“那个掌门,你眼睛没毛病吧”
晋浮可以发誓,虽然他心里想骂四方宗掌门一百条一千条脏话,但上面那一句,绝对是他发自内心的真诚疑问。
结果被四方宗掌门冷冰冰觑他一眼“有病的是你”
说罢他抬手,剑光大盛,如怒浪翻滚,不容反抗地将晋浮两人吞没,彻底绞杀其分神。
“前辈不,师父。”
叶非折如梦初醒一般,犹且带着两分不可置信“他们说我是未来的魔道至尊”
他看了看手,浑浑噩噩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我怎么可能是未来的魔道至尊”
他脸上神情绷紧到了极致,如在枝头开得最鲜妍,将坠未坠的花,也像在天边铺得最绮丽,将散未散的霞。
看得四方宗掌门在心头叹息一声,只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不必听他们胡言乱语。”
嘴上说是八字没一撇,实际上四方宗掌门内心清楚,能令几百年不出世的不平事苏醒择主,纵然叶非折如今弱小
多半板上钉钉。
不过四方宗掌门是何等人物
当年魔尊尚在,叱咤两道风云,邪魔肆虐的时候,他犹然能坦然相迎。而今四海清平,又怎会怕了魔尊留下的区区一把刀
他决定收下叶非折那一刻起,就已将叶非折安危一并揽过。
四方宗掌门也不多言,只道“你不放心,可以把刀给我。”
叶非折“”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对剑修的情商抱有任何期待了。
知道的知道四方宗掌门是想为他处理掉不平事带来的种种麻烦,不知道的还以为四方宗掌门是想打家劫舍,贪图法宝呢。
叶非折回得很快“不给。”
四方宗掌门并未强逼,只问道“为何不给”
因为他后面留着不平事有大用场。
戏是要演下去的,刀是不能给的。
叶非折握紧刀,抿紧唇“它能让我保护我想保护的,那就算是和魔道有牵扯也没有关系。”
气氛忽地一凝,剑气止住悬在空中,如同山雨欲来,沉沉地不知道何时会往人身上扑去。
是个人都知道不应该现在去招惹四方宗掌门。
叶非折却好像不知道
之前温软的年轻人此刻挺着脊梁骨,梗着脖子和他对视,不肯后退哪怕半步,于艳丽中探出了峥嵘刺人的棱角。
四方宗掌门又想到了叶非折等同于无的修为,和在祸世面前落下的一身伤。
也对,自己想收叶非折为徒,从来不是叶非折单纯善良。
更是看中叶非折能无事时抵御不平事诱惑,有事时也能对祸世拔刀的心性。
何其难得
他最后一叹,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落在叶非折肩膀上,动作很轻,意味却很重
“这话不能出去乱说。”
短短一句话,字字重若千钧。
因为这意味着仙门仙首的纵容与妥协。
“拿着就拿着吧。”
四方宗掌门不知道刚刚一句是叶非折为数不多说的真话,也不知道叶非折正和系统翻出原著的剧情出来说
“系统,我记得原著中,四方宗掌门是因为祸世出世,仙魔两道大乱,最后被亲近之人和魔道大乘内外围攻而陨落”
然后才有隐藏祸世血脉的楚佑横空出世,领受仙首之位,成了仙道中近乎于神明的存在。
系统的回答对叶非折而言其实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他成了四方宗掌门的弟子,靠了四方宗掌门这棵树,承人家的情,总是得还的。
不管四方宗掌门原著中结局如何,叶非折都会去想办法保全他。
“尊主”
晋浮魔宫中人又一次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接过昏迷过去的晋浮。
凡事总要有第一次。
分神受损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晋浮这一段时间以来,几乎要受损出心得,受损出经验,受损出从容以对的态度。
他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心思苦中作乐“无妨,习惯就好。”
吓得他下属连连后退两步,心里安暗道你习惯,我们可不习惯。
那么大一个魔宫还指望晋浮在那儿撑着呢,晋浮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
一想到这里,下属抹了把眼泪,情真意切劝道“尊者一定要保重自己身体”
“虽说尊者修为高绝,失去一两个分魂对尊者来说并无大碍。但分魂终究关系本源生机,水滴石穿,长此以往”
你也会没命的啊
他这么一说,还真让晋浮打了个寒颤。
晋浮摸了一把自己惨白如金纸的脸,再感受了一下丹田里少说减少三四成的修为,突然冷不丁意识到残酷的现实
甚至不用水滴石穿,长此以往,只要再让叶非折使个两三回阴招打散自己分魂,他恐怕就要身死道消。
想到这里,晋浮全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不,他不允许他大乘的尊严不允许折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身上
哪怕那个小子是未来的魔尊也不可以
就在这时,晋浮的魔宫中,来了一位意料之中的来客,同样的面容惨淡,同样的萎靡不振,同样的大不如前。
除了苍术还能有谁
他如今瞧不出半点曾经口放狂言不可一世的模样,与晋浮两两相望,相对无言良久,方开迟疑地试探着开了口“朋友,你也被扒了层皮”
晋浮“不错你也被扒了层皮”
苍术“不错。”
在共同敌人的促进下,惺惺相惜迅速取代曾经的针锋相对。
苍术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仇已经结下,那小子必不会让我们好过,我们神魂受损,大不如前,于内有魔道群狼环伺,于外有那小子算计”
晋浮瞬间意会,抢先道“为今之计,只有我们两人结盟,杜绝魔道那些老鬼的觊觎,再彻彻底底除去那小子。”
他们对视一眼,一切默契尽在不言中,浑身上下燃满了熊熊斗志的火焰,一扫先前颓唐。
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性命
既然要动手,那就索性要把事情做绝。
晋浮皱着眉头,开口道“以你我之力,常理来说杀那小子是万无一失,奈何今日不同往日,还是小心为上。”
苍术很赞同“不错。”
他们心有余悸,交流间充满着不必多说的默契。
他们只是不想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分魂,被吊起来打。
才不是怕了叶非折
晋浮“这样,不如你我双管齐下,借刀杀人。”
“我得罪死了圣刀,不便前去,你前去告知圣刀,他所选的刀主叛变,自甘拜入四方宗门下,想必圣刀必有一番雷霆之怒,到时候,即使不能杀了叶非折,也能叫他吃个苦头。”
“至于我我将叶非折的情况告诉那位大人,去请那位大人出山。”
魔道向来桀骜不驯,争勇斗狠,大乘更是其中尤为拔尖的翘楚。
晋浮叫四方宗掌门,仙道仙首,都是直接叫的老不死。
可哪怕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提到“那位大人”时,他神色敬畏,声音放轻,心甘情愿尊称一声对方。
因为,如果不是圣刀突兀苏醒,横空插了一手,魔尊之位,不会空悬至今。
即便圣刀被高高供奉在魔道至尊的居处,过往迎来的人们无不低头垂首称他圣尊
所有魔修心中都认可的无冕之主,另有其人。
苍术称赞道“好主意,我们是真身前去,还是分神前去”
晋浮沉默片刻,屈服了“分神吧。”
自从叶非折出现,世道变化得太快,晋浮自认已经看不懂这个世道。
纵使贵为魔道大乘尊者,为了保命,也是不得不向世道低头的。
为了保命,分神就分神,怂一点就怂一点。
毕竟万般皆下品,唯有保命高。
魔尊宫殿处。
晋浮和苍术不是第一次来,可每来一回,他们都不可免俗地要失语一回。
到他们的修为境界,万人追捧,趋之若鹜,什么天材地宝,稀世奇珍,就和地上的石头一样不值钱。那些所谓金碧辉煌的宫殿庙宇,也和平常人家的灰瓦小院没什么两样。
常人引以为傲的,用以自矜身份的衣衫、珠宝乃至房屋宫殿,对他么而言不过一文不值。
但眼前这座不一样。
或者说,它已经远远脱离宫殿范畴。
重重拔起的蜿蜒山脉、起伏叠嶂的峥嵘峰峦、藏英撷秀的葱茏植被
乃至晋浮苍术两人走过长桥索道时,澄明如镜,碧蓝如天的湖面里印出的一抹最高峰,最高处的宫殿倒影。
是天隔九重,琼玉做楼。
也是地上千里,只取一线。
魔修以煞气为修炼本源,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再华美的魔宫,周围地上也是光秃秃的。
唯有上一任的魔尊,拔了山,开了湖,只为造这一处宫殿。
晋浮有时候会想,人活一世,兴许所活的意义,能活到的巅峰,全在这儿了。
受万人跪拜,与天地角力。
他忽然明白,为何宿不平和那位大人势同水火,仍然会不约而同居处这一处宫殿中。
这才是一道至尊应该住的地方。
两人走到魔宫入口处,有侍从默然无声过来相迎。
晋浮和苍术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分别一上一下,擦身而过。
说来有趣,圣刀和那位大人不死不休,却偏偏居于一处,一个在魔宫最上高塔,一个在魔宫最下地宫,就像是彼此深深厌恶,又永远也逃不过宿命纠葛的两极。
高楼塔尖上,宿不平沉吟听完苍术陈述,极吝惜词句地开了口
“我明白该如何做。”
宿不平的确明白该如何做。
在不平事认主前,他不想插手魔道的事,单纯是因为没意思。
一把刀活着,若是连刀主也没有,那它的刀生还有什么意义
在不平事认主后,他不想插手魔道的事,单纯是因为没必要。
一把刀活着,若是认了一个废物刀主,那它的刀生又有什么意义
久而久之,宿不平咸鱼成习惯,根本不想施舍给魔道眼神。
可宿不平的不作为,并不是苍术可以把他当刀使的理由。
想把他当刀,也不先看看自己配不配做不平事刀主
苍术得他一句回答,大喜过望,以为自己可以抽身退去的时候,听见宿不平轻飘飘说了一句话
“来都来了,不必离去。”
一缕刀气飘然而过。
地上已无苍术。
“我明白该如何做。”
那位大人回答晋浮的,竟是和宿不平如出一辙的话语。
不同的是他还格外贴心加上“你放心,不平事钦定的魔道之主,我自是要杀的。”
晋浮险些喜极而泣。
终于。
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分魂被吞,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垂危。
正当他想抹一把热泪哭着扑过去抱住大腿的时候,那位大人微笑着加了一句
“但这不是你借我杀人的理由。”
下一刻,晋浮的惨叫声仍在原地回荡,分神却连半个影子都没剩下。
他口中的大人神容静谧如水,口角含笑,自问自答
“我杀不平事钦定之人,和我杀妄图把我当刀使的人,可有什么矛盾”
没有。
所以当然是都杀。
“尊者”
晋浮的属下第三次尖叫,差点把他魔宫屋顶给掀了一层。
晋浮和苍术双双睁眼,看到的是对方更苍白的脸色,和对方更微弱的气息。
苍术奄奄开口“朋友,你又被扒了一层皮吗”
晋浮气若游丝“是啊,好巧,你也是吗”
苍术“被那小子下手我能理解。毕竟我们想杀他,四方宗那老不死又喜欢对我们喊打喊杀,北被打不冤。”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为什么我们在魔道自己人手里,也会被扒去一层皮”
晋浮失魂落魄,依然难以接受现实“不错,被选中当未来魔尊,成为那位大人眼中钉的是他;背叛圣刀转身投入仙门的也是他。”
苍术悲怆道“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去揭发那小子。可姓叶的小子完好无损,我们两个却被扒了两层皮。”
他们怔怔对视许久,悲从心起,终于忍不住相拥悲泣起来,发出灵魂的质问
“你妈的,为什么”
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世道
都怪那个见鬼的叶非折
叶非折直接被四方宗掌门带回四方宗。
但凡是仙道大宗,差不多俱是一个样。
都是名山大川、山灵水秀;都是占地辽阔,功夺造化;也都是内外宗门,弟子泱泱,戒律森严。
叶非折上辈子大半辈子都生于玄山,长于玄山,到最后做了仙道魁首也归于玄山,对类似的四方宗,犹如如鱼得水,根本不用四方宗掌门操心他适应不良。
见此情状,四方宗掌门欣慰向叶非折道“你既颇为适应四方宗,我也不再操心。我出门一趟,去为你寻能温养身体的灵药。”
如掌门所言,叶非折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大妙。
原主毫无修为,先是服毒自杀,随后接连受损重伤,若不是叶非折的神魂在那儿撑着,换作旁人怕是早就早死早超生了。
叶非折闻言忽敛神容,肃肃穆穆地向四方宗掌门道了一声谢“多谢师父费心。”
叶非折贯来是个没心肝的。
他生来即被太多人所关怀,所纵容,自己又性子散漫,养成一副游戏人间,功名利禄统统看淡的怪脾气。
旁人追逐一生的,于叶非折而言随手可得,随手可抛,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挤破头给他送来。
怎能不看淡
机缘巧合下偶然来到此方世界,叶非折其实不见得有多重视,多当真。
他不是在此方世界生长成人,也未和这里有寸缕关联牵系,要让他怎么当真的起来
直到四方宗掌门领他回宗门,叶非折方认识到了一二“真”字。
如若四方宗掌门不是真的关怀他,怎么会为他花费这样多心思气力
如若楚佑不是真的对他真心一片,怎么会愿意偏袒他,维护他,甚至为他黑化
有仇的合欢宗、楚家,叶非折可以随意打杀;无关人等,他可以爱之生,恨之死。
但好意真心总是不能轻易辜负的。
“原著中的算了,现实里,我一定要保住四方宗掌门的性命。”
叶非折没头没尾对系统来了一句。
他说得莫名其妙,系统却好像听懂了,问他道“那楚佑呢”
这一次,叶非折没给系统明确的答复“我想想。”
“师弟。”
四方宗掌门的首徒温愧云颇为忧心忡忡。
自他修为臻入大乘,从掌门手中接受过四方宗事务以来,温愧云说一不二,俨然是位风云人物,已经很少如此焦虑过。
但是在新来的师弟面前,温愧云还是竭力忍耐住长吁短叹的冲动,很好地维持了师兄威严。
他眉眼端冷,挺峻如松,白衣大袖在风中翻飞,如云如雪,望着真有飘然清逸之姿。
温愧云低咳一声,公事公办道“师尊收关门弟子,于情于理,应当大办。不止其他三宗,剩下的宗门世家,皆会来我四方宗。”
叶非折接受良好地点点头“那少不得要麻烦师兄了。”
他自幼时起,和仙道一群大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等倾巢而出的大场面见过不知道多少次,早见得麻木,只当寻常看待。
“不麻烦。”
温愧云似带怜悯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在温愧云眼里,他师弟漂亮到极处,也苍白到极处,像是盛放到荼蘼极致,又随时会走向凋谢的国色花。
他心下更愁,恨不得把闹腾的那一帮人一剑砍了,连带着眉头也微微拧起“四宗中,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哪家哪派的掌门长老收了徒弟,是要广而告之的喜事,而同辈上去挑战那位弟子,擂台上走过几招,也是必须的。”
小辈有架打,长辈有小辈可以炫,两全其美。
温愧云自己也是那么上来的。
但放到叶非折身上去,他就没那么能够淡然处之。
这位师弟肉眼可见的娇贵脆弱,该是细心呵护好生将养的,哪里经得起那群野野蛮蛮的剑修一剑哦
叶非折笑容凝固,心下有了点不太好的猜想“”
当初叶非折拜师时,羡慕眼红他能拜得道魔双尊为师的人从来不少。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这两位绝不是以叶家架势,或者说叶家财宝能够收买的人物,然而修仙界最不缺的是流言蜚语。
是当初的叶非折年少气盛,一剑一个,打趴多少自命不凡的名门骄子,从不用出第二剑。
随着他打趴下的名门骄子,少年天才越来越多,流言才渐渐平息。
当时他有底气,有修为,有千岁忧。
至于现在
叶非折看了看自己双手,诚心求问“师兄,若我要打,我会面对什么样的对手”
温愧云十分不忍吓到自己师弟,尽量把利害往小了说“大约也就是元婴罢,不必很担忧。”
叶非折笑容更加凝固。
他想起自己不用不平事时,险些被将近元婴的邱泽打到翻滚的往事。
又想象到自己一旦用不平事后,被仙魔两道围截追杀的未来。
前有狼后有虎,前刀山后火海。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笑道“多谢师兄告知于我,我定会尽力不给四方宗丢人。”
能怎么办呢
四方宗掌门与温愧云皆是真心对他,叶非折自不能让四方宗颜面蒙羞。
更况且,论起高傲心气,谁能比得过玄山仙首
叶非折一把千岁忧曾镇压仙魔两道,如何能容忍自己在小辈面前丢脸
温愧云平视叶非折,撞上他的笑容。
那个笑非常漂亮,漂亮到了惊艳的地步。
温愧云沉迷练剑,不懂该怎么用词句去描述,却直觉觉得这个笑比他以往无数次求快求狠拔剑时溢出的剑光更漂亮。
“你我师兄弟,不用多谢。”
他一时冲动说道“修为日积月累,心急不得,剑却可以练起来,师弟如果有心,不妨我陪师弟练剑”
说完温愧云就后悔了。
他一个大乘陪一个没入炼气的弟子练剑,真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
说出去旁人还以为他看不顺眼叶非折,故意寻着法给叶非折好看呢。
叶非折却没给温愧云反悔的机会。
他扬眉而笑,欣然应道“我先谢过师兄盛情。”
两人相对而立,各自拔剑。
温愧云身为大乘,是整个修仙界中也站在顶端的一批人,哪怕有意压抑境界,依然剑意惊人,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匹敌的。
可惜叶非折从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他不觉有异,寻常道了一声“冒犯。”,便如寻常无数次般抬手拔剑。
那早是叶非折融入骨血的本能,伸手、拔剑、出剑对他而言,如同吃饭睡觉一般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这次不太一样。
叶非折拔剑远不如先前一气呵成。
他和剑之间有滞涩。
到底不是千岁忧。
然后叶非折出了剑。
他按照自己习惯的姿态出了自己喜欢的剑,看不见对面温愧云兀地睁大的双眼,兀自沉浸在过去练剑的回忆里。
“你想练什么剑”
这是初次收他为徒时,他师尊问叶非折的话。
谁都知道叶家的少主天资卓绝,却硬生生拖到十几岁方开始习剑,急起了叶家家主嘴上的一层燎泡,罪魁祸首叶非折本人倒老神在在。
他很有点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自矜是天下最好的剑修,当然要配天下最好的剑,和天下最好的授剑人。
于是叶非折回答说“我要练最快,最强,最锋锐的剑。”
他如今重活一回,事事皆失,事事从头再来。
所幸剑意仍在。
温愧云屏住呼吸。
叶非折那一剑最简单。
没有什么风火雷电,冰霜雨雪的变化,也没有麒麟龙凤,走兽飞禽的幻象。
有的只有普普通通一把剑,长三尺,宽三寸,铁作锋,血开刃。
叶非折那一剑也最复杂。
风雷也好,水火也罢,统统不过是剑意从天地自然中借来的伤人利器。
都说剑修逆天而行,实则不尽然。
练剑练到头,一样要取之于天,伤之于人,再叛逆,再潇洒的剑修还是要束缚于规则。
叶非折不一样。
他练剑只为剑。
也只肯用剑本身来承载剑意。
最本真,最近大道,也最锋锐。
叶非折的一剑伤不了他,温愧云知道。
毕竟叶非折不是天道,再厉害的剑意,抵不过炼气至大乘的六重境界之差,也抵不过数百载寒暑修炼下的苦功。
可叶非折迟早有一日能伤他,甚至能杀他。
他却这辈子都比不上叶非折的剑。
他这辈子都磨不出这样的剑。
叶非折久不握剑,沉浸在难得奇妙的感受中,无暇去理会温愧云的震动。
他第一次拿剑时,就和他师尊说要练最快,最强,最锋锐的一把剑。
少年不知自己说的是何等大话,表情执拗又认真“我要练世间最好的一把剑,好过平辈,好过先辈,也好过这世道。”
红衣的剑修没有斥他放肆荒谬“所以你给剑起名叫千岁忧”
“是,都说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
叶非折那时候不懂这句话。
别说千岁忧,他连半点苦头,半点挫折都没尝到过,以最骄傲无畏的姿态,长在最好的天下。哪里能懂什么叫忧,什么叫千岁忧
他不过是单纯觉得这句话不好,沉甸甸得累得人喘不过气,便怀着一身反骨,想将自己看不顺眼的推翻重来
“我不信这个邪,我剑下,偏偏要斩尽浮生千岁忧。”
他师父说“这名字兆头不好。”
少年倒是笑起来,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我能缺区区一个用来锦上添花的好兆头”
没人会认为他缺。
锦绣鲜花丛中怎可能缺一针一线烹油烈火中怎会缺一柴一禾
红衣剑修似是觉得好笑,弯了弯唇角,略有出神。
修行之人从不讲究吉利彩头,但也会怕一语成箴。
因为人生忽如寄。
因为世道多不平。
奈何可以说的因为再多,他也不可能按着叶非折的头让他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千岁忧。
少年不识愁滋味嘛。
最终他平静告诉叶非折“因为不吉利的话说出口,容易成真。”
叶非折从回忆中抽身,剑锋离温愧云三尺,犹有大把的可进之地,却静止如死,未有寸进。
温愧云仍处于直面叶非折剑道的震惊中,直到重物坠地的哐当一声沉沉惊醒他。
原来是叶非折的剑掉了。
温愧云手忙脚乱上去嘘寒问暖“师弟可是身体有所不适才握不住剑我们嫡亲师兄弟,有什么见不得说不得的师弟你不必在我面前逞强。”
他眼神炙热,如同绝世的财宝看见绝世的珍宝。
怪不得
怪不得即使师弟一介凡人,以师父的眼高于顶也要执意收师弟为关门弟子。
温愧云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叶非折在剑道上不世出的奇才,想来想去,都怕他们四方宗委屈了叶非折这位天纵之才。
“我没事。”
剑出那一刻,叶非折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修为没了可以重练,剑没了可以再造,独独剑意没了,连叶非折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向温愧云出剑时的剑意,已不是仙首执千岁忧时的剑意,更不是数百年前少年在玄山,说要练世上最好的剑,说要斩尽浮生千岁忧时的剑意。
我做过什么吗
叶非折迷惘想。
在穿越来这个世界以前,在渡雷劫之前,他有做过什么吗
否则怎会寻不回原来的剑意
叶非折手指一顿
或者说,他在此方世界所做的那些虚情假意,来往奉迎,早脱离了当初任他世道多不平,斩尽浮生千岁忧的本意
所以说他寻不回原来的剑意,所以说千岁忧未曾跟他来此地。
统统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温愧云关切的问候不断响在耳边,叶非折抽出一丝精力耐心回答他
“师兄不必担心,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叶非折有点意兴阑珊“我以后不练剑了,改练刀。我剑练得不好,练下去没意思。”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就算形再像,也不是他想要的剑意,他想要的千岁忧。
练下去有什么意思
温愧云想要扶住他的手僵在原地。
剑练得不好。
练得不好。
不好
这句话阴魂不散响在温愧云耳边。
这样的天纵之才,这样完美的剑道,这样自己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剑意。
结果叶非折说他练得不好
温愧云张了张嘴,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热血。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身影在群峰掩映下,弱小,无助,又茫然。
黎万里发现最近他师尊非常不对劲。
该练的剑没有练,该训的徒弟没有训,对一切都是可有可无,仿佛生无可恋,失去了活着的所有乐趣。
黎万里百思不得其解,大着胆子去请教他师尊“敢问最近发生何事令师尊忧虑至此弟子不才,也愿尽力为师尊解忧一二。”
温愧云道“我无颜练剑。”
这句话他说得平平无波,不见有多少情感。
也是,生无可恋的人,是不会有有情绪起伏的。
黎万里大惊“是谁敢折辱师尊莫非是不把我们四方宗颜面放在眼里师尊切莫忧心,弟子这就去禀告师祖”
温愧云摇了摇头“不是。”
“只是和你师叔比过以后,我无颜练剑。”
“这,师叔可是叶非折叶师叔”
“是。”
“”
继温愧云之后,黎万里也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时的踉跄脚步还把自己绊了一跤。
可见所受震动之大。
他出去也不看路,拉着一个相熟的弟子直接哭诉“我无颜练剑。”
弟子一惊“黎师兄是我辈中佼佼者,师兄尚且无颜练剑,要让我们这些天资庸俗之人如何自处”
黎万里笼在一片愁云惨雾里,暗沉沉地叹了口气“我萤火之辉,如何能和我师父比肩呢我师父尚且对我师叔甘拜下风,无颜练剑,我又如何能练得下去呢”
弟子声音发抖,几乎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师师师兄的那那位师叔,可是掌掌掌门新收的那位关门弟弟弟子”
黎万里沉重又悲怆地点了点头。
弟子成为第三个失魂落魄离开,走路打滑的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无颜练剑这一出,一传十,十传百,成功传遍了四方宗宗门上下。
叶非折凭借一己之力成为让整个宗门都敬畏不已,无颜练剑的那个人。
四方宗宗内人人对他退避不及,宗外的人却不甚了解。
譬如说四方宗主城四方城内,步栖川烦躁踱步在酒楼前“四方城是怎么回事就算此番四方宗掌门收徒,来客数量激增,如今又不到收徒的日子,莫非连一张桌子都不能够给我腾出来”
难怪步栖川会暴躁。
他身为八荒宗掌门的亲传弟子,一向被人捧着哄着,寻常化神见了他都要敬让三分,哪里有被拒之门外的经历
他身边的侍从战战兢兢开口“少主,这似乎也和四方宗掌门新收的那位弟子有关”
“哦”
一说到叶非折,步栖川就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他和叶非折俱为一宗之主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辈分却是难得的高。步栖川自负天资卓绝,独步同辈,如今出了个叶非折,怎能不叫他感兴趣
步栖川此次专程来四方宗,便是为了会会那叶非折。
侍从如实道来“我有交好的四方宗弟子,听他们说四方宗那位实际上的掌门人,宗主首徒温真人,前几天拼剑道时败在其师弟手下,颓然说无颜练剑。其徒黎万里深受其师打击,也颓然说无颜练剑。”
接下来的逻辑,便很简单。
“与温真人一辈的真人自认剑道不如温真人,温真人无颜练剑,他们自然也无颜练。与黎万里一辈的自认剑道不如黎万里,黎万里无颜练剑,他们也一样无颜练。”
被他这一串绕下来,步栖川差点要不认识无颜这个词了。
侍从说道“因此四方城酒楼中聚集的不仅仅是来客,更有许多无颜练剑的四方宗弟子,位子自然更难寻。”
似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般,楼上的四方宗弟子高声喝道
“练什么剑反正练来练去都是无颜练剑,连温真人那样的高人都深受打击,你我有什么可奢望的不如喝酒”
步栖川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难得迟疑“那我到底要不要给叶非折下战帖”
下,就很怕被打成狗。
不下,就很怕被嘲笑怂包软货。
人生,真的好难。
练剑,真的无颜。
不如喝酒。
在万千哀嚎,万千自暴自弃,万千及时寻乐中,仅有一人逆流而上,夷然无惧
“四方宗当真不再招收新弟子”
“不是不招收,只是四方宗每次开山门招新的时间有规矩,如今时间未到。”
接待的弟子耐心解答道。
他负责接待的少年是内门黎万里师叔甩给他的人,弟子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况且他接待过的人多,三教九流的都见过,看人的眼光总是会格外敏感些。
眼前少年虽说好像除了长得俊以外平平无奇,一身气度却实在是摄人,被他一眼扫过时,弟子浑身一凛,好像回到门派大典远远瞥到掌门的那时候。
因此,弟子格外贴心补充道“当然,规矩外自有人情可通融,道友若实在希冀,也不是没有办法。”
“过两天便是我宗宗主正式收关门弟子的日子,道友如有把握能胜过那位宗主关门,拜入宗门,轻而易举。”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楚佑神色“所以,道友要不要下一份战书”
楚佑说“那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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