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斗想了想, 觉得纵然自己是坠青天出身, 精通医术, 也是很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尤其是那个装睡的人还瞎的时候。
“是是是,叶大善人,叶大仙首。”
江墨斗索性自暴自弃“所以看来你为人品性如此善良的份上, 我们也可以出发了吗”
顾迟笔虽然说是战力斐然,但深渊底下百万魔族, 江墨斗不敢赌。
谁知道出篓子是指出多大的娄子, 顾迟笔一个人摆不摆得平。
若有一点疏漏,那是少不得要波及到整个修仙界的事。
叶非折“走,不过等等,我与六宗其他几个说一声。”
六宗分为玄山、倒悬剑山两个剑修门派;坠青天一个法修、医修门派;无妄寺、六道寺两家修佛而大争书院百家争鸣。
玄山、坠青天两家自不必说大争书院那边顾迟笔在场;六道寺闭世不出,那么只剩下无妄寺一家。
当然,明面上只说是剩下无妄寺一家, 实际上方渐鸿、叶家家主等人, 皆是该通知到的。
叶非折一扬手,几道传讯符登时如流光般射了出去,很快几个人从不同方向赶来,几乎同时到达玄妙峰顶。
无妄寺如今的主持静光方丈是个真正出尘的佛修高人,眉眼温和而悲悯,念了一声佛号,当即道
“仙首所说的是事关修仙界的大事, 我等不敢自作主张, 要去要留, 一切听仙首的安排。”
要是听他叶非折的安排才会真的不好。
江墨斗在心底冷笑。
心底想得再损,他面上终归是只微微哼了一声,到底没拆叶非折的台。
方渐鸿就远没有静光那么顾全大局,那么有世外风范。
他到了玄妙峰顶后,几乎一刻也停顿地往叶非折身上冲,若非是楚佑着意拦了他一下,恐怕方渐鸿现在已经抱着叶非折的大腿在哭了
“师兄”
就这两个字的一声吼,峰顶悠悠漫步的仙鹤被他吓得抖了抖翅膀,在座几人不禁同时微微一震。
“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深渊那里”
叶非折无奈道“怀师姐尚在闭关,临云鹤又在外游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玄山能理事的人不多,你若是与我一同前去,恐怕不太行。”
“我不管”
方渐鸿假惺惺地抹了一把眼泪,还吸了吸鼻子“我好怕,我好怕留在玄山,我会被魔族吃掉。”
叶非折“”
他逐渐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的时候方渐鸿是怎么打理的玄山。
没在他手里被败完还真是先人祖坟冒青烟。
连江墨斗都忍不住了,匪夷所思道“你既然怕被魔族吃掉,为什么还要跟着你师兄一起去深渊”
难道不是深渊才是魔族的老巢吗
怕魔族的去了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方渐鸿哀哀戚戚地抬起了通红的眼睛,幽幽道“有师兄在我身边,我不怕。毕竟师兄比魔族可怕多了。”
叶非折“”
比起玄山是怎么在方渐鸿手里而没被败完的,他现在更好奇另外一个好奇
上辈子自己是怎么忍了几百年没掐死方渐鸿的
江墨斗“”
艹,方渐鸿这话说得乍一听荒谬,细细想来居然还有点道理。
叶非折好像也的确是比魔族可怕没错。
就在叶非折这边你无理取闹,方渐鸿这边嘤嘤嘤你冷酷无情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冷漠清冽的女子声音传来
“玄山这边,有我。”
两人面上均现出不同程度的惊喜之色,起身道“怀师姐”
怀霜涧人如其名。
她刚出关,剑气难免略有溢出,来的路上两侧开满了一路细小冰冷的雪白霜花。
霜花尽处,一袭白衣,冰天雪地,女子鬓如墨,衣如雪,眸如剑“你们两个要去深渊,便一起去,不必担忧什么后顾之忧。”
旁的门派大多只有一个掌门宗主之位相传,唯独玄山特殊,几乎代代出仙道领袖人物,因此,仙首和掌门的位子是分开的。
怀霜涧便是上一代玄山掌门的首徒,年长了叶非折百岁有余,这次一出关,即是大乘巅峰。
若非她潜心练剑,这仙首之位,论资历,论修为,不说板上钉钉,少也有一争之力,比方渐鸿着实靠谱太多太多。
玄山交给怀霜涧暂时打理,叶非折自是放心的。
“那麻烦怀师姐了。”
他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应下,随即看方渐鸿一眼,警告道“你若是在敢在深渊惹是生非,我立即将你扔出去喂魔族。”
叶非折没有拒绝方渐鸿。
说实话,哪怕怀霜涧出关,他大可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嫌方渐鸿麻烦,用来拒绝方渐鸿。
然而叶非折心里,总是会免不了想起数百年后那个一言一行仿佛按掌门标准刻出来的方渐鸿。
他终究希望方渐鸿快活一点。
方渐鸿喜笑颜开。
“我也与你们一同去。”
之前,叶家家主一直旁观着几个少年人笑闹,自己没有说话,直到看着叶非折他们有了起程的意思,方才开口道。
叶非折微微蹙眉“爹”
他私心其实是不太愿意叶家家主前往的。
楚佑的祸世血脉,说不得便要在深渊那里出变故。
而叶非折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叶家家主交代。
他甚至拿捏不准叶家家主对祸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到底会不会出手。
“放心。”
叶家家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然道“这次我儿初登仙首之位,表面上平平和和,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出丑摔跤。”
叶家家主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法忍受,就很想揍人。
他怕他假如留在这里,会真的忍不住揍人。
唯恐叶非折不放心似的,叶家家主无声一叹,补充了一句道“你放心,其他的事情,总是由你来的。”
就他这一句话,叶非折甚至隐隐怀疑叶家家主已经对祸世的事情有了猜测。
但他心中的不安却出奇地减少了。
因为叶非折信叶家家主,也信自己。
他扬眉而笑,算是应下了叶家家主“好。”
深渊的事情来得紧急,几个人甚至不耐烦御剑赶路,好在玄山早设有去往深渊入口的传送阵,省了他们许多功夫。
几人来到了深渊入口处。
深渊,顾名思义,就是一处地下深处与世隔绝的空间,与地面隔着不知几千几万丈深,因内里荒芜,不通人烟,尽是芜杂之处,所以成了魔族的居处。
“深渊还是挺深的,即便是御风飞行跳下去,也会有一会儿。”
叶非折随意扫了一眼下面,嘱咐楚佑道“通往深渊的通道里尽是罡风,烈性伤人,你记得抓住我。等到了深渊,便是魔族。”
“魔族长相与常人差得不太多,只是因为不见日光的缘故,格外苍白点。他们是煞气所生,因而心中没有善恶是非道德伦常,被最本能的吞噬所操纵”
说到这里,叶非折停顿了一下。
从前他没多想过,如今回过头来看,魔族和祸世从某个层面上来说,倒很是相似。
毕竟俱是煞气所化。
他若无其事接下去道“经过顾院长这百多年来的教化,应是好多了,据说和人族差得也不多。不过魔族这次动乱,谁知道又变成了什么样,还是小心为上。”
楚佑一一认真记下。
江墨斗和方渐鸿看得目瞪口呆。
叶非折为人,他们相处百年,大概还是有点了解的。
如果一定要概括一下,那就是不好相处,很不好相处,非常不好相处。
能招摇过市了一百多年而不被人打死全是看在他爹他师父的面子上。
不单单是不好相处,包括日常说话,也是能少一个字就少一个字,能少一句废话就少一句废话。
他不是生性冷漠,也不是不善言辞,只是单纯觉得不值得没必要你不配的高傲罢了。
以如此温和的姿态喋喋这么多的话
还是江墨斗和方渐鸿生平仅见。
要不是叶家家主好端端站在那里,他们差点就要怀疑叶非折被夺舍了。
“诶,我说。”
江墨斗破天荒地,以非常不严肃的模样,撞了撞他平时最看不起,最不靠谱的方渐鸿胳膊肘
“临云鹤那本话本里写得不会是真的吧”
方渐鸿怎么知道
方渐鸿不想承认。
他下意识地一摸自己已经十分正常,人模人样道骨仙风的发髻,呦呵冷笑道“没想到江宗主看上去那么正经,私底下还看我师兄写的话本啊。”
江墨斗“”
艹,露馅了。
叶非折将所有要注意的讲完一遍后,不知是怎么想的,侧首忽然问了楚佑一句“害怕吗”
“不害怕。”
楚佑回答得很快,乌黑眼眸里有内敛又坦诚的仰慕“有师兄在。”
有曾经把他从泥潭里一手拉起来,知道他是祸世以外也义无反顾信任他、保护他的人在。
他有什么好怕的
叶非折想起方渐鸿所言,调侃道“是因为我比魔族可怕”
“不是。”
楚佑想也不想,近乎本能地答道“是因为师兄不会让我有事。”
叶非折十分感慨。
一样是师弟,瞧瞧楚佑,瞧瞧方渐鸿,会说话和不会说话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楚佑日常明明还比方渐鸿沉默寡言得多得多。
“以前”
叶非折本来想喟叹一句以前他怎么不知道楚佑那么会说话。
后来一想好像不太合适,于是失笑道“罢了,以后的日子反正也很长。”
可以慢慢补足以前未来得及知道,未来得及圆满的遗憾。
楚佑看他,眸中仿佛烈烈燃了一把火。
他斟酌半天,犹豫半天,才简而又简地回道“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叶非折望了一眼深渊入口,黑黝黝的望不见底,他还真有点怕楚佑在猛烈罡风下要不是死无全尸,要不是立地成祸世,所以道“罡风刚烈,跳下去的时候你记得抓紧我。”
“会不会冒犯师兄”
“命都没了,讲什么冒不冒犯”
说着他便不容犹豫地抓紧了楚佑,纵身往下一跃。
耳边呼啸风声似乎轻了下些,他被楚佑按着腰整个圈入怀中。
风声虽说比之前大,整体还是吵,吵得叶非折听不清楚佑说了点什么。
不过不需听清也可以想得到,多半是“不想师兄有事”、“冒犯师兄了”一类的话。
这傻子。
叶非折撩了撩眼皮想。
就算是把自己抱进怀里,不一样要自己用灵力为他挡风占便宜的借口倒是一套一套的。
想着想着,叶非折还是无声笑了一下。
他略作犹疑,仍是抬手轻轻按在楚佑肩胛那块,算是回应。
果不其然,掌下抱着他的人徒然僵硬紧绷了起来。
他和楚佑跳得最快,留下三人在洞口面面相觑。
这回张大嘴巴的换成方渐鸿,木愣愣问江墨斗道“你宗主,你是我师兄那话本,不会是真的吧”
江墨斗“”
他知道个鬼。
“我不知道。”江墨斗诚恳道,“不过我想了想,觉得将今日之事写成话本,或许是个好主意。”
方渐鸿“”
叶家家主表现得很冷静。
也就是接连冷哼了几声,目光如刀般扫过这两个小辈,随即冷着脸也跟着纵身一跃。
看着不太像是去杀魔族的。
反倒像是去杀祸世的。
叶非折落的地方巧,恰好一抬见就撞见了顾迟笔。
深渊原先深藏地下,不得风吹日照,也没钟灵造化,本该是荒土连天,不见天日的地方。
然而等其百余年前现于人前后,顾迟笔教化大批的魔族,开城造河,点灯为日,除却暗一点外,竟也和人族城池别无二致。
他面前的女子鸦青长衫素白裙,身材高挑轮廓秀丽,却并非是柔美娇媚那一类,有书卷纸墨中沉淀的沉静清气,也有刀光剑影里磨练出来的利落飒爽。
“来了“
顾迟笔不置可否地问一句,不等叶非折回答就道“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你单独说。”
她咬重了单独两个字,顺带瞟了一眼楚佑。
“阿佑。”
叶非折感到了楚佑对顾迟笔不明不白的敌意,虽说隐蔽,但叶非折对他何等了解
他不知所以,只能轻拍了拍楚佑手背,保证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楚佑深深看他一眼“师兄切莫保重。”
叶非折颔首“你也是,外头都是魔族,切莫离得太远。”
“不会有事的。”
顾迟笔径直道“闹事的魔族被我解决了,其余一切如常,你的宝贝师弟就算一口气跑到王都里也不会有事。”
她没有明说,但眼神已经将一切想表现得很明白
黏黏糊糊。
叶非折“你怎么解决的魔族”
顾迟笔甩了甩手,倒是从源头说起“这次魔族动乱是有一小批的魔族突然神智全失,然后出去拉帮结队地同族相食,更多魔族被他们感染,又开始同族相食,周而复始。”
同族相食这一点叶非折是知道的。
早在魔族没受过教化,为自己本能一切皆可吞噬时,同族相食就是最快捷,最优厚的填饱肚子方式。
毕竟魔族没有粮食,没有牲畜。
等后来顾迟笔下来,带来大量粮食牲畜,教他们播种粮食,畜牧牲畜,又教他们礼义廉耻,同时立下重法不许同族相食不许食人以后,这种现象倒是渐渐被杜绝了。
不想有朝一日故态复萌。
他眼神微凝,问顾迟笔道“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我杀了同族相食的魔族,剩下跟着闹事的关起来了。”
顾迟笔说得简略,但不难想象到后面隐藏的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叶非折沉默一会儿,也跟着略过,只问道“原因可曾查清了吗”
“查清了。”
顾迟笔答得干脆,“应当是为祸世的事。”
叶非折“”
又是祸世。
若不是知晓江墨斗和顾迟笔绝无可能碰面,他都要疑心是江墨斗先见过的顾迟笔告诉的她。
顾迟笔也从叶非折的神情中窥见几许端倪。
她最不喜欢磨磨蹭蹭、温温吞吞、相互试探,一旦看出就直接点破道“关于祸世的事,你知道多少先交个底,也免得说些无用的话。”
叶非折一想是这个理。
他委婉道我几乎都知道。”
不但知道祸世这一世的,还知道祸世原本的世界的。论了解,叶非折称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
顾迟笔点点头,也不去追问这个几乎是什么几乎,都知道又都知道些什么
“那么天地劫难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上一次是魔族,这一次是祸世。祸世降下天象来,本该有一番波折劫难的,然而现在迟迟未曾发生。于是不应的劫难,就应到了之前的魔族身上去,也是这次有些魔族突然发疯的理由。”
叶非折的心猛然一沉。
他垂下眼,神情不明,过了很久,才若无其事道“那不知顾院长怎么看”
刚刚那一瞬间,叶非折几乎以为顾迟笔要知道了点什么。
他都做好了和顾迟笔兵戎相见的准备。
也是刚刚一瞬间,叶非折发觉楚佑在他心里比他想象的重很多。
他根本没考虑过要把祸世交出去。
“能怎么看”
顾迟笔倒是很平静“祸世有祸世的害处,魔族有魔族的害处。天道公平,祸世不来,便将等量的劫难降在魔族身上,以便他们侵犯人间,没什么好多说的。”
“一环扣一环,我觉得这很公平。”
“是没什么好多说的。”
叶非折潦草笑了一下,明显是心不在焉“顾院长这边若是无事的话,我先告辞一步。我师弟还在外边,怕他被魔族吃了。”
顾迟笔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不去揭穿,只道“魔族这边说不准有变故,你既然来了,就留段时间,我在王都那边等你。”
叶非折应一声好,衣角一现间匆匆而去。
心乱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楚佑也心乱如麻。
最终这一根根乱麻都被他捋顺,变得无比冷静,也无比坚定。
够了,楚佑想。
听顾迟笔的话,祸世这个劫是他必须过的坎,他没道理再躲在师兄羽翼庇护之下装作一无所知,也没道理让别人帮他担,别人帮他扛。
人人都有人人的难处,别人凭什么要帮他担。
若是能以一死来换师兄好,换世间清平,也算是很值得。
楚佑自己不太在意这世间。
但是师兄在意。
他就这样想着,也就这样下了决定,纵有遗憾,却没多少怨天尤人。
然后楚佑看见了叶非折。
“师兄”
楚佑是很想对叶非折说点什么的,毕竟他时间不多,话是说一次少一次。
但是想想这个节骨眼上,他无论说点什么都会被叶非折看出不对劲,还是算了。
楚佑动了动唇,只喃喃念出这两字称呼。
答他的唯有一声金铁铮铮,剑鸣出鞘。
千岁忧孤光一捧脱鞘来,横在楚佑项边。
楚佑眼眸微动,竟有了释然之色。
能就此了解在师兄手中也很好。
毕竟师兄他这样高华的人物,着实不该和祸世此等妖魔之辈混在一起,而大义灭亲,恰好是洗刷污名的最好方式。
“楚佑。”
叶非折冰冰冷念出这两个字。
他声音清寒如冰雪,眉眼却艳丽得迫人,几乎在人心里点了一把三天三夜也浇不熄的大火,相映剑光,格外瑰丽辉煌
“我将你带回玄山,代师收徒,不是为了让你去听墙角,然后傻不愣登地自杀,舍身渡世。”
他说着,剑锋更加紧一分
“也不是让你自轻自贱,在别人剑下性命攸关都不反抗。”
“哪怕那个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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