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房原本以为,青王口中的“带你出去”,是带她逛逛燕凉城,或是乔装打扮去看个戏、吃顿美食亦或是其他种种比较风雅的地方。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他会带她出城,去爬锦屏山
锦屏山坐落在燕凉城外,地处幽静,花草丛生,半山腰处有一间香火鼎盛,仅次于相国寺的寺庙,这间寺庙最著名的就是求签测字,基本上是一测一个准,所以不少人家都会到那里去,这测字虽然是无偿的,然而却要捐献不少香火钱。燕凉高门间也有不少千金小姐会往这里来,连带着便会有些存了寻花问柳之心的公子哥儿,所以锦屏山一直都是燕凉百姓游玩的地方。山上长着不少奇花异草,越往高处走,越是收获颇丰,穷人家便会爬到高处,于悬崖峭壁上采药,富人家则是赏赏花看看风景,再去庙里烧个香拜个佛求个签测个字,如此,也就可以说自己来过锦屏山了。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贺莲房都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上一世母亲早逝,父亲遁入相国寺闭门不出,她待在佛堂里,哪有人带她出来这一世虽然自己掌了权,但看到太多背叛与杀戮,也就不爱出门了。大颂朝虽然民风开放,对女子要求并不严苛,但她已习惯了待在家中。便是要她待个一年半载,大门不出,她也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
因此,叫她这样一个十指纤嫩,连一双玉足都吹弹可破不生茧子的千金小姐爬山贺莲房表示,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比较爽快。她刚下马车便惊呆了,半山腰都湮灭在茫茫云海之中,这、这哪辈子才能爬到顶峰呀
只片刻的功夫,她便要回到马车上,幸而青王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笑眯眯地问“你要去哪儿”
“我不爬山。”贺莲房斩钉截铁地说。“我可做不来这个。”
说她娇气也好,矫情也罢,对贺莲房来说,她宁愿抄经书七天七夜,也不愿意多走这几步路。青王也知道小妻子的身体有多么娇弱,迄今为止她都很容易生病,从山脚到半山腰,即便是他,也得花费半个时辰,所以他也没打算让贺莲房真的自己爬毕竟他可是爱极了那一双天然又娇嫩的莲足。有时候稍稍路走多了点,贺莲房的脚就会起水泡,青王比谁都清楚,他哪里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姑娘爬山哪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逗逗她罢了。“阿房,多多走动,对身体有好处的。”
贺莲房敬谢不敏地摇头“不不不,我不。”
那边十六皇子坐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早上贺莲房跟青王刚准备启程的时候,他就装作无意中撞见,然后死皮赖脸地跟了来,虽然到现在为止,茉莉妹妹都不乐意跟他说话,不过他相信,只要他坚持下去,她早晚会理他的瞧,这不就甩了他一个白眼吗
跟在十六皇子身边的侍卫已经汗颜了,人家贺二小姐真的只是看了十六殿下一眼,完全没注意的那种,到底十六殿下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一见贺茉回身边的丫鬟姚黄掀开了车帘,十六皇子立刻狗腿地跳下马,走过去要搭贺茉回的手,让她就着自己下车,贺茉回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让赶过来的天璇帮忙了。十六皇子的心瞬间碎成了千万片,他哀怨地望着贺茉回,那控诉又委屈的目光就像是一个被无情抛弃的小娘子。
不过他这低落的情绪只保持了不到半刻钟,因为很快地,他又开始在贺茉回身边蹦跶,见贺茉回没像贺莲房那样戴着面纱,连忙道“茉莉妹妹、茉莉妹妹,还、还是戴上面纱吧你瞧,你瞧这四周多少人哪,都乌烟瘴气的,万一给他们瞧见你的花容月貌可就不好啦快快快,快带上。”
贺茉回接过姚黄手上的面纱戴上,仍然不理会十六皇子。十六皇子也不气馁,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一副恨不得能化身成为她袖中小手绢的模样。
那边青王逗贺莲房逗上瘾了“阿房,难道为夫想要登山,你却残忍地不陪我一起么”
贺莲房“”她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好不好,而且但凡女子登山,哪有自己走上去的半晌,她诉苦道“王爷,你就莫要再为难我了,我哪里爬得上去呀”她无奈不已,不明白青王的脑子里是怎么想出要爬山的。
“唉”青王叹了口气。“那就只好阿房坐马车,我一个人爬上去了。”
他还指望自己说完这句话,贺莲房能点头答应他一起呢,岂料她竟然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道是如此,王爷武功盖世,想来比马车走得快,我便先行一步了。”
青王“”
贺莲房向马车的方向走了两步,突地回头,嫣然一笑“王爷当真以为,我是个好骗的小姑娘”
留下青王独自一人,风萧萧兮站在山脚下,然后叹息一声,跟在马车后边上山去了。
到半山腰的时候,知道贺莲房信佛,所以青王命马车停下,夫妻两人与贺茉回并十六皇子一起去了寺庙。这寺庙倒也有意思,其他的寺庙总有个名字,比如雷音寺慈光寺相国寺之类的,可这间寺庙却与众不同,牌匾上就只一个字庙。
迎面的左右两根柱子上,右侧写着一副上联“庙庙庙,佛佛佛,庙在一声阿弥陀佛”,左边的柱子却是空无一字。
“这上联很有意思呀。”贺莲房说。
庙字点出地方,又通“妙”字,佛家一句阿弥陀佛,便昭显浮生百态,庙里有佛,妙在阿弥陀佛,想来,能写出这样一副对联的人,也是有大修为的。
青王眯了眯眼睛,道“联是好联,对起来却也不难。”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小和尚来,听青王如此说,不由得讥讽道“这里是佛门净地,这副上联是已故的住持所写,若是对得上来,那便对,若只是口头上逞能,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这小和尚说话如此不客气,贺莲房不由得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小和尚年约十二三岁,一颗光亮的脑袋上点着整整齐齐的九颗戒疤,眉清目秀,身着蓝色僧袍,左手挂一串佛珠,呈诵经状。本是个干干净净令人看了便心生好感的小和尚,可此刻他的表情却略微有些刻薄。
青王一生征战沙场,阅人无数,哪里会跟个小和尚一般见识。他牵着贺莲房的手便要进庙,岂料小和尚一个箭步挡在面前拦住了他们,说“住持有吩咐,若是有施主在庙门大言不惭说能对,便要小僧将施主请入大殿,住持亲自磨墨铺纸,以留施主墨宝。若是对的好了,便刻在门口的柱子上。这位施主既然这样有信心,不妨随小僧而来。”
闻言,青王挑眉。不少来求签测字的人家也纷纷朝这边看来,很快地,周围便围了不少人。那小和尚见围观的人多了,不由得有几分讥嘲,但同时又十分高傲地道“若是施主主动认输,贫僧也是不会为难于施主的。”这副对联刻在这里已有十几年,迄今为止,尚无人能对得出,即便是几年前的新科状元都铩羽而归,更何况是面前这男子呢
青王长年离京,又不与他人来往,是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来求签的多是些女眷,顶多再是些想要一亲芳泽的纨绔子弟,都不是见得到他面的人,所以众人只觉得这男子一身贵气,不似池中物,但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扬名天下的战神青王殿下。
天璇柳眉一拧,便要喝斥,却被贺莲房以眼神制止。随后,贺莲房上前一步,柔声道“小师父,你方才所说,可是全部当真若我夫君将这下联对出,便要刻在左侧石柱之上”
小和尚一别脑袋“那是自然难道你怕了”
面纱掩住了贺莲房的微笑“怕是不怕,我只是担心,刻不下。”
“啊”小和尚一愣,不明白贺莲房这是什么意思。
青王也勾起嘴角“还不带路”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虽然不明白贺莲房是什么意思,但仍然乖乖地带路去了。
大殿之中,一名须眉皆白的高僧正在打坐。他面前放着笔墨纸砚,此刻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念佛法,听闻脚步声传来,没有睁眼,便道“无境,可是遇见能对出下联的人了”
“是的住持。”这下小和尚没了先前在山门前的狂妄无礼,合手立在那儿,倒也像模像样。“这位男施主在石柱前说对下联不难。”
他省略了自己毫无礼数出言不逊的事情,青王也不同他一般见识。他对佛并无好感,但因为贺莲房与太后,所以他亦以礼相待“大师,叨扰了。”
“施主不必客气。”住持慢慢睁开眼,在见到青王时,眼睛蓦地一亮,“老衲在此打坐多年,还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器宇轩昂之人。咦这位小夫人是”
贺莲房梳着妇人发髻,奈何身形纤细,一双凤眼秋水翦翦,透出几分天真稚气,随在威武高大的青王身边,莫怪乎住持要称她为“小夫人”了。此刻见住持问她,便颔首道“萍水之客,大师又何必多问呢”
闻言,住持笑道“然也,然也。听无境说,方才是贤伉俪言明,能对此联”
青王道“正是。”
小和尚听了,不禁看向他,若不是有住持在场,怕他是要瞪青王一眼的。
“这上联,是由前住持圆寂之时所留,说待到有缘人来,自是能对上。老衲便在此打坐等候,十几年来,这位公子还是头一个。”
“以前也有不少沽名钓誉之人想在此逞能,只可惜他们都不敢进来让住持为其磨墨铺纸,几年来,也不下数人了。”小和尚这话里话外都在讥讽青王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然而他的表情非常之谦逊,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口中说出的是这样无礼的话。
青王哪里会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见住持开始磨墨,朗声道“大师,只一张纸,怕是不够的。”
住持闻言,微微一怔“怎么”
“小女子不才,也想试试。”贺莲房微笑以对。
住持大师顿时露出笑容来,觉得这对夫妻着实有意思。他也是心胸开阔的方外之人,对世间的名利权势根本看不上眼,因此也不觉得以自己德高望重的名声,为这对年轻夫妻磨墨铺纸有什么不好。当下拍掌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当下便为二人铺纸,而后立在一旁磨墨。片刻后,贺莲房与青王纷纷上前一步走到案前,贺莲房执粗狼毫,青王使细羊毫,书出两幅下联来
一曰愿愿愿空空空愿于三界四大皆空
二曰寺寺寺法法法寺修十二无量善法
细细观之,才发现粗狼毫竟写的是簪花小楷,而细羊毫书的则是一笔狂草。
越是沉迷于学问的人,越是讲究文房四宝的用处,这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样样都得是最好的,同样的,哪一种毛笔适用于哪一种笔锋,也都是世人心中已成定局的,贺莲房与青王却打破了这种手法。粗狼毫笔性刚健,属硬毫,写的却是写意婉约的簪花小楷;细羊毫锋棱易出,属软毫,写出的却是狂放不羁的狂草,就如同天与地,山与海,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又加这两幅下联都对的极其工整,甚至其中暗嵌蕴意,也是与石柱上老住持所题分毫不差。
夫妻二人将毛笔放下,异口同声道“献丑了。”
住持大师将两幅下联捧起来细细观看,无论是笔触还是劲道,都挑不出丝毫毛病,他连连摇头,不住地叹息。无境在一旁见住持叹息,不由得问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有人对得出下联,您不是该高兴吗”
住持大师摇头道“为师这是心中犹豫啊,石柱只有一根,要如何刻上两幅下联呢”
闻言,青王淡淡一笑“这又有何难。”
说罢,牵着贺莲房走了出去。
走到石柱前,问天璇要腰间软剑一用。天璇将软剑恭敬奉上,青王便龙飞凤舞地以气御剑,须臾后,竟将两幅下联都刻了上去。且这两幅下联纠结缠绕,字体却没有丝毫改变。与右侧的上联对比起来一看,竟有种说不出的禅味。
将软剑还给天璇,贺莲房微笑地对无境说道“你看,我都说了,只怕地方不够。”
青王走过来牵她,两人便举步朝寺庙的反方向走去。住持大师却唤住二人“贤伉俪请留步。”待到贺莲房与青王回过身,他问道“既然二人已经来了这锦屏山,又对出下联,也算是与我佛有缘。不知可愿让老衲为二位算一卦”
青王低头问贺莲房“你说呢”
贺莲房但笑不语。
他二人心意相通,只消眼神便得知对方意愿。当下,青王放声大笑,豪放恣意的笑声惊起无数飞鸟“大师,人生在世,何惧悲欢就此别过啦。”
望着夫妻两人的背影,住持大师站在原地,半晌方笑道“有佛根、有佛根哪”边说着,边进到大殿去了,徒留下无境一个人站在大殿前,盯着那根石柱看了好久。
离开寺庙后,便要朝着山顶而去,贺莲房坐在马车里,不时地掀开车帘往外开,发现越往上走,人烟越是稀少。方才他们进大殿的时候,十六皇子带着贺茉回已经朝上头走了。用十六皇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他装纨绔的时候,不知来这山上玩过多少次,闭着眼睛这路他都会走。然而,为了贺茉回的安全,贺莲房仍然让天枢跟了上去谁知道十六皇子会不会又突然心血来潮,啊不,是兽性大发,又去非礼回儿呢这回她可不给他这机会。
即使青王是步行,他的脚力也很快,完全不输于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前头的路杂草丛生,荆棘遍布,连落脚之地都没有,更是不知哪里悬空,哪里石块危险,稍稍不注意,便有可能跌个粉身碎骨。
可青王却仍然要往上走。
这回,就算是贺莲房主动要走,他也舍不得了。且不说这山路崎岖,只说以贺莲房的脚力,怕是走到第二天天亮也到不了山顶。幸而四下无人,于是青王背起贺莲房,天璇摇光拎着包裹杂物,一行四人,竟是健步如飞。贺莲房乖乖趴在青王背上,见天璇摇光在青王面前也丝毫不显弱势,个个皆是英气十足,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心里头便不由得感叹若是能如这般活着,也算是快意了。
只是不知让二女终日待在她身边,做些翻墙飞檐的小事,离了战马嘶鸣的战场,陷身于勾心斗角一团乱麻的争斗之中,是不是太过埋没她们了。贺莲房知道,若是天璇摇光二人能上战场,必定英勇不输大颂男儿之所以会让她们俩留下,还是因为她们是女子,所以比较适合留在她的身边吧
想到这里,贺莲房便不由得有些愧疚。若非她,也不至于这样埋没她们二人的能力呀
不知不觉中,她竟将这话给说了出来。这三人耳力何等敏捷,只听得天璇笑道“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没有在王妃身边的这两年,时至今日,奴婢与摇光都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味往前冲的莽子呢”
摇光也道“是呀是呀,也是跟了王妃之后,奴婢才知道,原来那些听起来好听又善良的话,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也才明白,原来不是名声好的人就真的是好人的。现在和其他几个大老粗比,我跟天璇姐,可以说是高雅了许多,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说着,还很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虽然有时候也会怀念上阵杀敌的情景,可是比起来,我们还是更喜欢留在王妃身边。毕竟王爷他们议事的时候,我们暗卫是不允许跟随的。但在王妃身边,我们什么都能学到。”
青王叹了一声“看起来,你比我更是个好主子呀。”
贺莲房趴在他背上莞尔。青王的速度非常快,快到贺莲房几乎看不清周遭往后急退的景色。天璇摇光虽然同他们一直说着话,可速度却也没有丝毫缓慢,很快地,四人便到达了山顶。
结果却不见十六皇子与贺茉回。
贺莲房不由得有点担心,这十六那么不着调,不会是又做些荒唐事了吧青王也皱眉,便命摇光去找。
摇光领命而去,半柱香后就回来了,说二小姐跟十六皇子在那边好好的,还请王妃与王爷一同过去。
不知道十六皇子在搞什么鬼,贺莲房与青王相视一眼,便都朝那边去了。原来十六皇子跟他们在的地方并不远,只是隔了一片小林子,穿过这片小树林便看见一泓清澈的山泉,此刻十六皇子正蹲在一地鹅卵石上烤兔子,而贺茉回则坐在泉水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打水漂。见贺莲房来了,露出笑容“大姐,姐夫”
见她笑得天真开心,贺莲房也露出纵容的笑来“怎么这么快”
贺茉回小脸顿时一红,指责十六皇子道“我有让他慢一些的,可他就是不听我的,还说早点上来才有好东西。”
于是贺莲房与青王,还有天璇摇光,四人齐刷刷地看向十六皇子,把他看得头皮发麻屁股发毛,手足无措差点掉进火堆里。最后,他强作镇定,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即使天璇摇光不知他的真面目,此刻也一定是在怀疑了一事无成又身手烂到家的十六皇子,哪里来这样的本事,只比他们先走半个多时辰,却能这么快到达山顶,还抓来一只野兔
此时此刻,十六皇子也自暴自弃了,反正现在在的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他又不想造反,还是乖乖招认吧“十三皇叔,我错了。”
青王冷淡地看着他,似乎对他即将出口的忏悔与道歉毫不关心“什么错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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