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中。
有人在思考“计划”是什么；而有人则在思考“神灵已死”的含义；现场唯有三个人确切知晓陆宜修这句话里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陆宜修曾提出过一个针对邪教徒的计划,当然，严格来说，那称不上计划,它空洞又宽泛，没有详细的实施步骤,又因为目标过于离谱而显得不切实际。
在那之后，陆宜川密切关注阴影之门的状况，他承认阴影之门在“控制”邪神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出色,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起码他们确实将被召唤而来的神灵“困”在了墙后。
但除此之外，陆宜川没看到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相反,越了解隐秘界，就越清楚神灵的强大。
信仰就是栓在邪教徒脖子上的狗链,牢牢控制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关注了一段时间后，陆宜川调低了“对邪教徒的能力进行研究”的优先级因为它的负作用实在太强，又几乎无法剔除,不适合用来推广。
陆宜川不接受用任何方式来给人类栓上一条狗链,所以他宁愿去研究新发明，也不再对邪教徒的能力感兴趣。
咕噜噜出现在阴影之门后，陆宜川重新调高了对“阴影之门”的关注，他对咕噜噜的意图以及阴影之门究竟想干什么很感兴趣。
但谁也没想到，问题会就这么被解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惊人的成就。
简单得像神灵不堪一击，以至于此时的信徒们仍在重建世界观来适应骤变的隐秘界，而大凤王朝也还尚未收到最新消息。
陆宜修能理解众人对此产生复杂的情绪波动。
不过陆宜修不是来欣赏这些情绪波动的,他给了众人一些时间消化这个消息，然后反客为主，提出了他的建议跟要求“目前情况尚在控制之中，需要派人去处理一下，因为波及的人数众多，包括一群拥有特殊能力的信徒，所以最好抓紧时间，如果这其中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复杂。”
“等会，”陆宜川打断他的话“神灵已死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邪教徒没有失去他们的能力后续的处理又包括了什么”
陆宜修的视线停顿在陆宜川身上，提醒对方“如果你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的计划的话，那应该清楚，杀死神灵不是我们的目标，如何压榨神灵的残余价值才是。”
没错，屠神不是他想要的完美结局，让神灵反过来被人类所控才是他想要的，如此狂妄，如此匪夷所思，恍若痴人呓语，在它真的变成现实前，只会让人觉得疯狂，而不会有丝毫真实感。
但如果这真的成功了，那么
陆宜川揉了揉眉头，想，那么问题只会更棘手。
神灵遥不可及，人们可以敬畏，也可以忽视；而如今它被迫入了凡尘，那人们就无法再忽视它了。
陆宜修大概介绍了下情况，将“信仰操作台”以及信仰无害化的概念娓娓道来。
一室静谧。
凤晓大概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一个，他颇感兴趣的追问道“所以，通过信仰操作台就能获得跟邪教徒一样的能力，不用付出代价”
“需要足够多的信仰点数来兑换那些能力，而信仰点数就是代价，”陆宜修想了想“至于信仰点数如何获得，那需要进一步的确认，但因为信仰操作台的特殊性，我们可以确认，获得信仰点数的方法跟邪教徒之前那些残忍手段毫无关联，因为”
陆宜修“神灵已死。”
凤晓发出纯粹的感慨“如果获得信仰点数的办法不是那么苛刻的话，那所有人都会为它疯狂。”
谁不想拥有力量谁不想用力量来主宰自己的人生
曾经的邪教徒就是因此在神灵的引诱下迈上了这条道路，如果陆宜修方才所说的这一切属实的话，那将彻底改变整个大凤王朝的既定方针。
陆向文摩挲着茶杯，相比陆宜川在这个消息前的阴晴不定，他立即做出了决定“派人接触阴影之门，将这股力量收编”
说道这里，陆向文话语一顿，侧头看向陆宜修“我倒忘了，不用多此一举，这本来就是大郎你的人。”
瞧瞧，刚才还喊他陆大人，现在扭头就叫他大郎了，果然脸皮厚度惊人。
陆向文施施然道“既然如此，想必大郎已经有所想法了”
陆宜修直接把之前对邪教徒们说过的那番话重新再度解释了一遍只是没那么委婉。
“这些邪教徒大多手上沾着无辜百姓的鲜血，穷凶极恶的那一批之前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这些虽然也算不上好人，但看在诱导他们做出这些行为的罪魁祸首是神灵的情况下，我觉得让他们戴罪立功更合适。”
陆宜川眉梢紧皱“让这群人戴罪立功你打算让他们做什么”
陆宜修嘴角微勾“当然是干他们的老本行了。”
“安抚基层百姓，组织村落的武装力量，兼任治病救人的乡村大夫，我还打算让他们在那些最贫困的乡村里推广识字率，说服村民接纳那些新发明，推动村落完善民生设施”
陆宜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老本行”
这是邪教徒的老本行是他对邪教徒的认知有误，还是陆宜修对邪教徒的认知有误
陆宜修颔首“如果没法跟村民们心连心，他们可没法在当地传教。”
因为大凤王朝一直以来对邪教徒的强势姿态，那些能在大凤王朝眼皮子底下经营起一小块地盘的信仰们，大部分选择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方案，从那些最贫困、最不被官府重视的地方着手，软硬兼施、一手大棒一手萝卜，以达到目的。
换句话说，别看那些信仰都发展得不怎么样，但人家起码是有根据地的。
而这些根据地恰恰就是官府力量最为薄弱的地方。
这样一想，就能深切认识到什么叫做“垃圾”只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
当然，如果信仰和神灵没有被搞定，即使清楚这些前置条件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邪教徒根本不受控，官府跟神灵的需求无法达成一致。
但眼下，神灵被踹出了局，而官府则间接掌控着最为关键的“信仰操作台”，那么垃圾变废为宝的操作就可以落实了。
陆宜修轻轻一点，陆宜川立马反应了过来，紧皱的眉梢微微松开了些许，转换了态度“我们确实需要他们在这方面的才能。”
“当然，也不排除有信徒不接受将功赎罪的建议，”陆宜修把话题转了回来“那他就可以去死了。”
有人听了半天，忍不住小声道“如果对方表面接受，但实质上阳奉阴违”
陆宜修“只要他想获得其他信仰的能力，只要他对力量还有追求，他就不会这么做。”
因为信仰操作台在他们手上。
既然说到这里了，陆宜修也就顺势提出了他对信仰操作台的设想“在确认信仰点数怎么获得之后，我们可以逐步的对普通人开放，从军队开始”陆宜修停顿了下“当然是在军队改革之后。”
他也没去看那些工具人，扫了眼陆宜川跟陆向文，意味深长道“国家武装力量当然要掌握在国家手里了。”
陆宜川翻了个白眼“那得问陆大人，新党可没士族底蕴深厚，能把军队划拉到自己的盘子里。”
陆向文摸着胡子，呵呵一笑“大郎说的有道理。”
陆宜修没咄咄逼人的要求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士族是个烂摊子，陆向文虽然是士族领袖，但架不住其他士族各有想法。
如果说士族、新党和凤晓这三方势力已经算错综复杂了，那士族这个烂摊子里的势力构成简直足以绕成盘丝洞。
数千年堆积下来的乱七八糟的恩恩怨怨，再加上各自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这要是写成都能连载个几千章。
从这个角度来说，陆宜修无比庆幸有陆向文在。
这样他需要面对的只是陆向文领导下的士族，而不是乱成一盘散沙的士族。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得亏有那些士族拖陆向文后腿，让他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士族身上，不然大凤王朝可能早被陆向文给玩没了
陆宜修生出了几分敬意，但这不妨碍陆宜修反手拿“信仰操作台”来操作士族跟新党。
信徒想要“信仰操作台”，普通人同样如此，而拥有权力的普通人更迫不及待。
陆宜修相信他们会愿意为了拥有力量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当然，在那之前，确保社会稳定才是重中之重。
这种特殊力量在普通人中泛滥，会引发非常直观的后果暴力事件频发，混战跟谋杀大行其道。
这也是陆宜修为什么将最先使用信仰操作台的人选锁定在“军队”的原因。
普通人可以拥有力量，但得是在社会制度完善，国家暴力机构正常运转的情况下。
毫不意外，在场人中也有人提起了这一点“普通人获得力量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担心这会造成更大的社会问题。”
此话一出，迎来了一片附和。
“为了国家稳定，或许这种特殊力量可以掌握在国家手里”
“人人都能轻易杀死别人，那岂不是太危险了”
“我倒是觉得将它作为奖励更合适，只有对国家和社会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人才能有机会获得特殊能力。”
随着有人开口，陆陆续续的，更多人提出了意见。
陆宜修安静的注视着每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一直到他们突然意识到，现场有些过于安静了，这些“建议”才慢慢停了下来。
陆宜川的表情不太好刚才说话的人中大部分都是大商人。
当然，这很正常，毕竟资产阶级的投机本性根深蒂固。
“蠢货真影响心情，”凤晓“你们还愣着干嘛把这群家伙带走，然后查查他们的底，看看有没有违反过法律”
一旁的侍卫们涌上前，将方才说话的那些人带了下去整个过程异常熟练，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堵嘴拖走的流程。
圆桌旁的众人也异常熟练的重新将头埋进了文件中。
“我觉得他们肯定违反过法律，只是没被查出来，这种人”凤晓嘀咕了一声，立场分明的表态“就官府这个上欺下瞒、效率低下、各怀鬼胎的德性，还敢说普通人获得力量不是什么好事”
“我还觉得官员拥有权力不是什么好事呢，”凤晓真情实意的道“普通人拥有力量了之后，起码有权有势者不敢肆无忌惮的欺压百姓。”
说到这里，凤晓突然精神一振，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要不这样吧，我觉得让有权有势的人拥有力量实在太危险了，不如把他们排除在外，怎么样这样的社会肯定更有意思。”
混沌恶这个属性真让人叹为观止。
在凤晓话音刚落的时候，陆宜修就察觉到了众人不住飘来的视线。
这才叫专业拉仇恨，直接跟统治阶级对跳，大部分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这种会触犯大部分统治阶级利益的决定如果真做了，那凤晓他们的命令恐怕连宣政殿都出不了。
凤晓依靠这些人管理大凤王朝，然后转手出卖这些人的利益也就凤晓能想得出这么“精妙”的点子。
陆宜修淡定的忽视凤晓的话“所以我们需要确保社会秩序的稳定，确保军队隶属国家控制是一点，通过相关的法律是另一点。”
“大凤律很全面，但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修一部与特殊能力相关的法律势在必行。”
“一步步引导百姓对特殊能力产生正确的认知很重要，在这一系列社会改革完成之前，确保社会秩序不会受到冲击之前，信仰操作台不适合大规模推广。”
陆宜修稍稍停顿了两秒“不过诸位对这些特殊能力的认知也不是很全面。没错，这些特殊能力大部分都能轻易杀死一个人，但菜刀能杀人，也能帮着百姓杀鸡宰羊、切肉切菜”
“重点在于如何使用它，而不是将它视作洪水猛兽。”
“我希望能让普通人拥有力量，不是想让他们用它来泄愤、用它来杀死看不顺眼的人。
它能在荒芜的土地上开出花，也能让这朵花瞬间拥有致命杀机。”
就像是陆宜修之前在阴影之门那一连串改造一般，在陆宜修看来，用它来杀人实在太浪费了，它明明有更多的使用方法，便利人们的生活，突破大凤王朝眼下的困境，走出属于大凤王朝的道路。
不过展望未来虽然很有意义，但眼下的重点是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的继续走下去。
在陆宜修的这番话后，他们确认了接下来的安排由陆宜修负责对接阴影之门，安排那批邪教徒将功赎罪，将信仰操作台控制在手中。
起码是控制在陆宜修手中。
这玩意在邪教徒手里总让人不太放心，人们对于阴影之门跟陆宜修的关系有没有牢固到能抵抗信仰操作台的诱惑这一点抱有一定的怀疑。
别到时候他们这边想得美滋滋，阴影之门那边却反水了，那问题可就大了。
“去见陆易”凤晓朝陆宜修眨了眨眼“说起来，我也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呢。”
陆宜修心很累“你跟上来干嘛”
凤晓理直气壮“我来陪你啊。”
“然后顺便接收一下白、洪两地的军队，刚好那两个府洲的世家之前被邪教徒杀光了，我去看看情况，要是一路顺利的话，还得去其他府洲转一圈呢。”
凤晓不至于不负责任到说走就走，他顶多是调整了下出行路线，恰好跟陆宜修同行而已。
见陆宜修的表情好转了几分，凤晓自然的贴到了陆宜修身旁，进一步解释道“军队这么重要，又容易发生危险，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凤晓的身份足够高，在目前形成同一个意志的领导层中具有足够特殊的地位，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能杀死坐在皇位上的凤家人，这确保了即使在探查各地军队时发生什么意外，凤晓也能毫发无损。
陆宜修抓住凤晓不太安分的手“只有你一个人”
凤晓反手牵住了陆宜修的手“金鎏意他们从另一条路出发，到时候我们再会和。”
凤晓非要跟上陆宜修，可不是为了换个地方讨论政事。
他俯低身体，在陆宜修耳边道“阿修你想我了吗”
热气涌进耳蜗，引起一阵生理性的颤栗。
凤晓压低声音委屈道“阿修你好冷淡，我可是每分每秒都在想你”
他话还没说完，陆宜修按住他的头，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摸到了他的后脖颈上，微微用力，让凤晓俯低脑袋。
凤晓的控诉戛然而止，他顺从的俯低脑袋，从俯瞰陆宜修的角度变成了仰望陆宜修。
凤晓的外貌对陆宜修有着足够的吸引力，只是大部分时候，他的疯狂掩盖了他外貌的吸引力，人们在他面前更多的是想着怎么活下来，而不是关注其他。
陆宜修点燃了车厢内的暧昧气氛“每分每秒都在想我想我做什么”
“想你朝我笑，想你为我落泪，想你穿着衣服，想你”凤晓直白的倾诉少儿不宜的想象，目光迫切且极富进攻性。
“我没那么想你，”陆宜修轻声道“我是成熟的大人，知道什么叫做自给自足。”
凤晓瞪大眼睛，目光缓缓下移。
马车内忽而安静了下来。
它安静了许久。
陆宜修撩起窗帘，看百姓在农田里忙碌的景象，凤晓靠着车厢恍惚，像打破了世界观，又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不怪他，从某种角度来说，被陆宜修一手养大的他非常缺乏某些生理知识。
当然，更让他恍惚的，是他突然意识到，陆宜修远比他想的更坦然。
凤晓喉结微动，往一旁挪了挪，靠着另一个人，梦呓般道“斯文败类。”
陆宜修瞥了他一眼。
凤晓被他看得精神一振，唰的一下坐直了，扑过去在陆宜修脸上乱亲一气“不过我喜欢。”
他亲得没什么章法，时不时牙齿还会彰显下存在感，不像情到深处难舍难分，倒像是收敛了野性的凶兽在标记他的领地。
陆宜修懒洋洋的靠着车厢，放纵了凤晓一通乱亲的动作。
细碎的疼痛从脖颈处传来，陆宜修才垂下眼看他。
等对那块鲜明的印子满意了，凤晓头一歪，把自己埋进了陆宜修怀里，闷声闷气道“你不在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玩。”
陆宜修一下下顺着那头长发，动作温柔的像是安抚，但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
凤晓没忍住，异常灿烂的一笑，承认了陆宜修的话“因为真的很有意思啊。”
那双金色瞳孔熠熠生辉，依旧裹挟着陆宜修曾见过的疯狂和满不在乎。
“一点点推翻原有的一切，在破破烂烂中重建新的王国”
提到这个，凤晓唰的一下坐直了，他不是沉溺于爱情的人，相反，在那个沸腾的灵魂里，占据主导的永远是疯狂。
“有太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干，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在发生，我喜欢崭新的、变化的世界。我厌恶那些永恒不变的、腐朽的存在。”
那些恣意和疯狂在凤晓身上形成了短暂的平衡，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
下一秒，凤晓自己打破了这个错觉，他扭头看向陆宜修，喟叹出声“我最喜欢你设想下的那个世界，我简直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些老家伙们的表情了。”
他的表情鲜明的传达出了一点，他享受他人的痛苦、混乱以及崩溃。
看来凤晓的病情一点都没好转。
陆宜修伸手捏了捏那张脸，将那张脸上的表情打碎，才温柔又体贴的警告他“克制点，做个好孩子，才能得到奖励。”
凤晓先是一愣，金色瞳孔前所未有的明亮了起来，乖巧的仰头，贴近陆宜修道“那得看是什么奖励”
马车里似乎想起了几声奇异的声响，又似乎什么动静都没传出。
阿潘沉默的驾驭着马车，驶向遥远的目的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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