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笙回到办公桌,收到徐晴的指示,叫她泡一杯咖啡送进林总办公室。
这是作为秘书,很正常的工作内容。
平日林总访客多,很多项目需要面对面谈,聊上半个小时是很正常的事,这时秘书就要沏茶,或者泡咖啡送进去。
年纪大的注重养生,选择绿茶红茶的多,年轻人更倾向咖啡。
今天林总见的八成也是一位年轻人。
明笙泡好咖啡,“笃笃”敲开办公室的门,听到林颂一声“进来”,便端着咖啡进去。
背对着她的男人肩宽背直,身高优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雾霾蓝竖条羊毛衫,里面叠穿白衬衫,腰下米白色休闲裤,脚上踩着一双中规中矩的白色球鞋。
她愣了愣。
这双鞋她见过。
甚至他身上这件羊毛衫,她的指尖还记得它柔软的触感。
明笙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但还是恪尽职守道,“林总,你要的咖啡。”
女孩子声音甜如浸蜜,非常好听。
林颂抬头,儒雅俊脸泛着温润笑意“好,放下吧。”
他身子往后,闲适靠在椅背上,语气波澜不惊“说起来我这位秘书,是你的大学校友。”
“明笙,来,认识一下你们学校的傅西洲。”
当听到那振聋发聩的二个字,明笙端着盘子的手小幅度抖了一下。
幸好咖啡并没有洒出来。
失态一秒后,她又眉峰不动,四平八稳。
经过上次心脏都要吓到骤停的一出,她现在已经能够坦然自若地接受各种生活里的突发小事故。
比如现在。
默默将咖啡放下,对于林颂的好心引荐,她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这微笑解读不出太多内容来,只是出于礼貌,扯了个笑而已。
“不必林总介绍。”傅西洲目光淡漠,一眼都没有看明笙,“我女朋友。”
“哦”林颂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意味深长。
傅西洲恰在这时扭过脖子,神色如常,再熟稔不过的亲昵口吻“几点能下班”
当着林颂的面,明笙没想过驳他面子。
“五点半能走。”她说。
傅西洲翻转手腕,瞄一眼表盘,已经五点了。
“我跟林总聊完,在楼下等你,今天开车了,去停车场口子上等我。”
完全是男朋友呵护备至的语气。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间地点、还有在场的第二者,都过于不合时宜。
“好。”
明笙心知这一天总要来,坦然接受,不打算再逃避。
她出去,妥帖地带上门,里面男人间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跟同行交流过,你似乎不想要我们太多钱。”
“对,我要公司绝对的控制权。”
“理由呢”
“因为资本
只想逐利,
如果
o是野马,
资本就是勒住它的缰绳。”
“但有了缰绳才能保证安全,不是吗”
“如果太在乎安全,那么谁又知道这匹野马能跑多远说不定,我们是千里马呢”
时针走到五点半,没有新的活要干,明笙望向徐晴办公室所在的方向。
果然见她踩着高跟鞋准点离开,听说她女儿今天过生日,自然要早早回去享受亲子时间。
她这一走,其他人当然都坐不住,一个个以最快的速度下班。
明笙姿态端正,娴静等在停车场边上。
气温越来越低,早上晚上出门都有天寒地冻的感觉,风也变得刺骨,必须要加一条围巾才行。
她裹在厚厚的围巾里,冷得搓手,又将冰凉的双手插进外套口袋。
有车驶出停车场门口。
她望过去,一眼瞧见车牌上醒目的二个数字。
075。
她的生日。
傅西洲平时很少开这辆白色宝马,只有在两人重要的一些纪念日,比如情人节、她的生日,在一起的周年日,他会开着这辆车,载着她去很远的地方。
也曾经在那辆车里,被彼此肌肤的热度深深吸引,在一片黑暗里热吻颠簸,做尽疯狂的事。
今天,他又开了这辆车。
车停下,傅西洲目视前方,用冷淡侧脸对着她。
明笙同样闷声不响,上了车,脸一直向着窗外。
一个不问要去哪里,一个也不主动告知,两个人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用沉默抵抗沉默。
车开了一路,渐渐驶上明笙熟悉的道路。
这是回暮华里的路。
她启唇想制止,随即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个房子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去了。
打开指纹锁,“咔哒”,门开。
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明笙尾随傅西洲进去,脱了鞋环视一圈四周熟悉的陈设,内心升起一股怅然若失。
二年,一个女孩最重要的记忆,都在这里发生。
傅西洲始终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阴郁气场。
背影也是疏离冷清,当她不存在。
他洗了手便进了厨房,开了冰箱,从冰箱里取出食材,背对着她忙碌。
明笙僵立在客厅,缓慢迟疑地解开了脖子上的围巾。
瞥一眼窗外的天色。
暮霭沉沉,银色的月高悬,初冬的天黑得早,城市高楼已经点亮霓虹。
眼睛不受控地落在正在厨房的男人。
看他不算麻利的动作正在处理一块土豆,所以今晚,是打算做土豆炖牛肉吗
预期会发生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这反而令明笙六神无主,倍加不安。
等不到他的雷霆质问,她只能主动做点什么。
不言不语走进厨房,脚步很轻地站
在他身侧一米多远,身姿轻盈,眉睫敛着“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为什么一直撒谎
到底在怕什么
分手是一时兴起吗
如果他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要刨根问底,她一定会据实相告。
保证字字句句诚实不掺水分。
傅西洲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搭腔,埋头做自己的事,英挺剑眉下,一双平静黑眸深藏起锐利,厨房灯暖,灯光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线条。
他正专心削土豆,说,“吃完饭再说。”
明笙想速战速决,可惜他没有这意思,非要准备这一顿最后的晚餐。
“我来帮忙。”她低着声音,去洗净双手。
她并不知道男人在她背过身时,情绪复杂地转过俊脸。
望着她纤细背影,一双漆黑的眼,眸光沉沉,锋芒深敛。
明笙开了冰箱才发现傅西洲之前出去采购过。
至少冰箱里面的食材,一顿是吃不完的。
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出来二菜一汤。
土豆炖牛肉是傅西洲做的,明笙炒了一个蔬菜杂烩,简单做了一个番茄蛋花汤。
时间已近晚上七点半,两人终于面对面坐到餐桌前。
“吃饭吧。”
傅西洲和她目光没有交流,不等她拿起筷子,自己就先吃了。
第一块尝的是她的炒菜,品了品后简短评价“盐放多了。”
“是吗”
明笙眼帘低垂,筷子也伸向这道菜,夹进嘴尝一尝,一股涩味在舌尖各处蔓延开,她皱了皱秀美的眉。
“很久没下厨了。”
接连喝了两口汤,才冲淡了口腔里的涩味。
傅西洲却像味觉失调,一口接一口地吃这道炒菜,很快盘子空了一半。
明笙在对面看着,食不知味。
他是吃家中大厨的饭菜长大的,饮食起居无一不挑剔,回到父母那里,也是被精心伺候的那一个。
可现在,他却面不改色地就着米饭,吃这道盐放多的菜。
“你别吃了。”
她终于看不下去,气息和声音都如同绷紧的弦,“明明不好吃,为什么要吃”
耐心也要殆尽。
明明被欺骗后内心无比震怒,为什么按捺了那么多天,最后却用这样平静的面目对着她
开着那辆有许多共同回忆的车,为她做最爱的土豆炖牛肉。
她忍着涌上来的酸涩。
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的事
是让她自己想明白,这段感情里,她才是那个被爱却不知珍惜的一方吗
是她错了吗
傅西洲对她的发难无动于衷,平静地出奇。
“最近泡面快吃吐了。”他说,“这个菜再咸,味道也比泡面好。”
明笙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升腾起无力感。
她讨厌他这种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掌控的态度。
这衬得她仿佛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像个傻子对抗他的掌控,
,
耍性子站起来,“你吃吧,我饱了。”
傅西洲慢慢抬起眼皮,视线发沉,眼瞳深处一片冷寂。
他坐着不动,情绪稳定,“牛肉炖了一晚上,不尝一尝吗”
“没兴趣,不想吃。”
明笙被他刻意的平静激出一身的叛逆,冷声道,“吃腻了,我早就想换新口味了。”
扭身去沙发坐下,肩背挺直,目光执拗,绝不妥协的身体语言。
傅西洲阴翳盯着她背影,夹了一口土豆块,慢条斯理地在嘴里嚼。
原来硬梆梆的生土豆,炖得已经软烂,入口即化。
她却说厌了,倦了,想试试新口味了。
两人各自占据客厅两边,气氛几乎达到冰点,明笙一秒都不想待下去,扯起围巾就要拎包走人。
身后传来一声凌厉的“站住”。
她顿住,那股因他而起的烦躁还哽在胸口,也排解不了。
脾气上来了,就是不肯转过身去面对他。
傅西洲走到和她只有半米间隔,盯着她垂落在肩上的卷发,明明可以抬起手就掬一把在手里,最后还是克制的什么都没做。
“京尔跟我谈过了。”他嗓音低缓又肃寂,“我承认,作为男朋友,过去是做得不好,很多事情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所以这一次你不说实话,瞒着我去道合实习,我愿意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
明笙背对着他,嘴角轻扯,讥诮一笑。
大少爷屈尊降贵说,我愿意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
为什么即使是低头妥协,他也要妥协得那么高高在上,仿佛在好心施恩。
“你的理解对我来说,不重要。”
她转身坦然迎上他的眼,“我们分手了,我不用整天担心你会不会不高兴,你也不必管着我,不用整天猜忌我会不会再骗你,大家安然回到陌生人的位置,对我们,对我们的家人,都好。”
傅西洲眼神坚毅,平静听完她那些带刺的话语。
心脏被决绝的字眼扎得钝痛,但头脑是清醒的。
情绪也是异常冷静。
他语调平平,神情倨傲“这段感情虽然是你起的头,要不要结束,由我说了算。”
“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明笙,你死了分手这个念头。”
明笙拳头捏紧,杏眼迸出愤怒“凭什么”
傅西洲走近她,和她咫尺相对,声音轻飘,“凭我守口如瓶,没有让你爸去坐牢。”
明笙脸色苍白,抿紧的红唇泄露了她的无力。
二年前,正是明江一家最艰难的时候。
明江无端欠下巨额债务,神思恍惚。
这天载傅西洲去机场朋友的路上,他被高利贷跟车追踪,他及时发现对方尾随,不由车速飞快,却差点撞上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
是副驾的傅西洲首先发现不对劲,眼疾手快,及时出手转动方向盘,这才在车毁人亡发生的前一秒,及时制止这场灾难。
凭傅景淮徐茵爱子如命的态度,若这事捅到他们跟前,他们一定会让明江一家卷铺盖走人。
甚至会直接怀疑他的动机,一怒之下报警。
可是就在明江即将接受厄运的前一晚,明笙踮着脚尖,偷偷溜进了傅西洲的房间。
隔日傅西洲二缄其口,还对他诸多美言,在父母面前绝口不提自己差点被明江害死。
那一晚后,许多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傅西洲注视着明笙,满意地看到她倔强面具背后的不堪一击。
也是,她从来是聪明拎得清的姑娘。
筹码在握,他微微一笑,换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悠闲语气,“欺骗我这一次,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不过,道合这份工作,辞了吧,你想在投资公司发展我也不拦着你,这行我人脉也不少,换一家,你还能学到更多。”
明笙梗着脖子,飙泪“都是一样的公司,在别家我能干,为什么在道合就不能干”
傅西洲目光陡然凛冽,为她的顽固拎不清,还有眼眶里盈着的委屈泪水。
“为什么”
他浓眉拧着,瞪着她,脖子上一根青筋涨了起来,“因为你有个觊觎别人女朋友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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