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安居士那儿回来后,沈清云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可忐忑了好几日,姜玉堂却是半分反应都没有,她这才渐渐地放下心。
本说只在寺庙中留宿一晚,可雨下个不停。接连好几日的瓢泼大雨冲垮了山路,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滑坡,这个时候下山注定不安全。
他们只能在山上继续住了下来。
沈清云吃过斋饭,推门去了千鲤湖那儿。
寺中规定,膳食不可浪费,沈清云要的是最少等份,可还是余下不少,只得每日等小师傅走后,去偷偷喂了寺内的锦鲤。
这些鱼吃得欢快,半点都不怕人,亲昵的围着她的手游来游去。几日下来,一池子的红锦鲤像是又胖了一圈。
沈清云掰下一块馒头扔下去,身后却传来脚步声。赵禄像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的汗往下滴。
瞧见沈清云他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往着前方一指道“世子爷请您过去。”
锦鲤池后建了一座凉亭,亭子四周种着不少银杏树。
这处偏僻,平日里极少有人过来,银杏树生的又茂密,枝叶一档极少有人知晓这里还有一座亭子。
沈清云随着赵禄过去,待进去后才发现不止姜玉堂一人。
正下首坐着个圆脑袋的和尚,身上穿着僧衣,目光透着慈悲。饶是第一次见,沈清云也猜出了这人便是圆空大师。
这几日姜玉堂每日天还未亮人就去圆空大师那儿听禅。除了他之外,沈清云想不到还有何人。
她转头,看向另外一个,恰好,那人的目光也正看着她。
他端坐在主位之上,面容带着温和的笑。可饶是如此,浑身的气质却是逼人压迫的紧。
像是摄人心魄,又像是带着戾气。
可独独不是京都的风水里能将养出来的。
这样的人得久经沙场,得冲锋陷阵。死人堆里躺过,鬼门关里走过,历经生死才有这番气质。
许是沈清云盯着的时间太长了,他偏头低笑了一声。姜玉堂见状立即走上前,拉着沈清云就要赔礼。
“无事。”来人倒也不怪,随意的挥了挥手,目光是对着沈清云说的“可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了”
他语气温和,目光里带着打趣。与浑身那狠厉的气质不符,倒显得格外好说话。
姜玉堂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上前一步想为她辩解。只还未开口,沈清云便道“只是觉得将军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问话的人愣神了偏了,随即一笑。低头喝了口茶,他道“姜世子,你的人眼睛倒是毒辣。”
他轻声笑着,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温和“我一无穿铠甲,二无佩剑,就这也被她看出来了。”
他是没有穿铠甲,身上只着了一袭玄色的长袍。唯一令人不解的是,这样的天身上还披着一件貂皮大氅。
整个人端坐在银杏树后,细长的手指中夹着一枚棋子。半点不似将军的模样,反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贵公子。
可有的东西就是掩盖不住。
上过战场的人气质与旁人不同,那是一种刀锋斧刻般的记号。更是这些京都少年郎们如何伪装也伪装不了的。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转头与身侧的圆空大师又继续下起了棋。
姜玉堂拉着她坐下来,立即就有奴才上前奉起了茶。
她低头抿了一口,便不再说话了。
沈清云往四周瞧了眼,这凉亭建在半山腰之上,四周枝叶茂盛,若不仔细从下面半点都瞧不出来,可从上面往下看,视野极佳。
连池子里的锦鲤都看的清有几条,瞧的都是一清二楚。只怕她刚走过去,这些人便发现了。
一局棋下了半个时辰都难以分胜负。
不知过了多久,从山下来了一队人马。
“爷。”领头那人走在那贵人面前,身子微微往下弯“山路已经清理干净,即刻便可动身下山了。”
之前下大雨,泥石冲垮了山路将他们一群人全部困在寺庙之中。士兵们清理了两日,才算是把山路清理干净。
姜玉堂此次前来没带护卫,怕路上危险,故而选择与贵人一起入京。几人一同下山,沈清云坐在马车撩开帘子就可以看见前方浩浩荡荡的队伍。
他们的马车跟在队伍后面,而那位贵人的马车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走在最前方。
沈清云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身看向身后“马车上的人是谁”
姜玉堂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籍,头都没抬“你觉得是谁”
这样大的阵仗,浑身又是如此的气质。沈清云垂下眼帘,想到外面那些护卫们训练有素的模样“恒亲王。”
想来能让姜玉堂作配,身边的人又有军中纪律的,怕是也只有这人。
“是他。”姜玉堂点头。
“恒亲王早早归京,入京之后却紧闭王府大门不出,就连陛下都难以见他一面。”
“此番前来灵若寺颇为隐秘,越少人知晓越好。”
姜玉堂这是在提点她,这事恒亲王不愿意让人知晓。
可对她却又坦诚相待,只要她问,便半点都没瞒着。
沈清云垂下眼帘,姜玉堂并未看见她眼眸中的神色,只过了会儿才见她问“他来寺中是为求医”
还未入冬,恒亲王却披着一件貂皮大氅,沈清云想到刚刚瞧见时他那略微苍白的唇色,像是病弱之兆。
这回姜玉堂是当真有些惊讶了,他放下手中的书,看了沈清云一会儿,点了点头。
“恒亲王此次入京身侧带了位女子,自幼患有腿疾。”他道“圆空大师虽不是凡尘中人,可医术高超,对于腿疾之症颇为研究。”
“恒亲王此次上山,便是请圆空大师下山为那女子医治的。”
特意上山,亲自去请。
这位患有腿疾的女子在恒亲王心中分量有多重,不言而喻。
“听闻那女子自幼跟着恒亲王,两人朝夕相处,在西北一待便是七年。”马车外,赵禄挥着手中的马鞭,忽然开口“恒亲王为了这个女子不娶,这事在市井中都快成为佳话了。”
马车身侧跟着的就是恒亲王的护卫,赵禄这一言难念不会被人听去。车厢中,姜玉堂眼神微微冷了下来,抬手扣了扣车壁。
赵禄心下下一激灵,再也不敢说话了。
他抬起手一挥马鞭,正要狠狠地往下抽去,眼尖的瞧见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吓得他心下一慌立即勒紧了缰绳。
“怎么回事”车厢中,姜玉堂急忙护住沈清云的后脑勺谨防她撞上去,一边掀开帘子。
“世子爷”赵禄坐在外面,手指着前方“您看。”
下了几日的雨还未停,依旧还下着朦胧细雨。滑坡的石头才刚被清理干净,山路之上一片泥泞。
可就在这山路之间,一妇女跪在半山腰上,跪在细雨之间。整个人匍匐在地。
三步一跪,九步一扣。
她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从山下到山腰究竟跪了多久。只如今她整个人浑身泥泞,雨水打湿了浑身。
满目虔诚的跪着,头狠狠地磕在地上,以一人之身,挡住了所有人的路。
前方恒亲王的马车停在原地。
沈清云掀开帘子,只见那妇女双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雨帘之下,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半弯的身子像一座大山,还未站起又重重的扑倒在地上。
她立即下了马车,姜玉堂见状,撑着伞跟在她身后。
走进之后才发现恒亲王也下来了。沈清云顾不上行礼,蹲下身子走在那妇女身侧。
刚靠近便闻到这人身上的血腥味,石砾与树枝划破了手掌,这人的膝盖到双手没一处完整的
血水顺着手指滴下来,一滴滴落入泥泞之中。
沈清云蹲下身,要去试探这人的脉搏,手还没伸出去,却是顿在了原处。
之前隔着雨帘看不清楚,这时候才看见她背上还背着个婴儿襁褓。
背上的蓑衣紧紧地,把襁褓遮挡的严严实实,哪怕她整个人狼狈不堪,却还是把孩子牢牢背上身上。
可是这么大的雨沈清云的手从她手腕上挪开,掀开蓑衣。手指刚放在襁褓上,头顶一只忽然伸出来,挡住了她。
油纸伞下,恒亲王的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别看了。”他低头看着身下,襁褓里听不见一丝呼吸。
六月份的天,这只手如寒冬里的雪。
沈清云目光落在他的大氅之上,随即挪开。她没有犹豫,越过那冰冷的手继续掀开婴儿身上的被褥。
身侧立即传来一阵吸气声。
棉麻的被褥之下,小小婴儿像老鼠一样,才刚刚出生。巴掌大的脸却满脸青紫,闭着眼睛早就没了呼吸。
哪怕是她心中早有准备,可瞧见这一幕依旧浑身僵硬。她眼帘颤抖着,下一秒,背后一只手伸出来挡住了她的眼睛。
姜玉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之中安抚“别怕。”
他挡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整个人将她搂在怀中,双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安抚的声音在她耳边“别怕,没事的。”
“不用紧张,有我在。”
他不敢去看那个不知何时死透的婴儿,他没去管身侧的百来名护卫,更顾不上前方前方恒亲王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这一刻,他担心的只有沈清云。
哪怕这一幕会常常出现在他的噩梦中,哪怕他也曾怪过她。
可他还是第一时间站住了,将人护在怀中。
他挡住这四周的所有目光,挡住了头顶的风和雨,脑海里想的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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