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子回来后,湖心亭内就只剩下沈少卿一人。
他站在朱红色的雕栏旁,正低头看着下面的锦鲤。沈少卿身材高大,浑身透着肃杀之气。只不过如今年过三十了,变得温和沉稳了些。
可到底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哪怕穿着宽大的的玄衣,也难掩身上的戾气。
太子从他身侧坐下来,捧着茶盏喝了一口“侍卫刚刚来报,说姜玉堂出宫后直奔闹市,路上碰到沈家的小子,惊了沈家少爷的马。”
“沈琼那小子从马上摔下来,腿给瘸了。”太子说罢摇头笑道“这下子怕是几个月都不得好了。”
此举虽是直接了些,却也足够大快人心。有些时候,阴谋阳谋设计一堆,都不如直接一下来的畅快。
太子笑道“姜玉堂素来不是个莽撞的人,这番是为了替你出口气”
他话音刚落下,靠在窗棂前的人就转过头。沈少卿将手中的绿豆糕扔进湖中,目光看向太子“陆家人来找殿下是为什么”
这话题拐的够快,从他嘴里当真儿是套不出一句话。
太子一脸无奈,却还是回了“陆家来人来求情,说同气连枝,让孤饶了沈家。”
“他们只怕更希望巡防营在沈家手里。”沈少卿摇了摇头。对于陆家而言,一个手中握有权势的太子自然不如一个无依无靠,只能依付自己的太子来的好掌控。
“明日我就如了孤那母后的愿。”太子举着茶盏,笑道“亲自去求情。”
陛下防太子早就如同眼中钉,太子不去求情还好,越是去求情只怕越是适得其反。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屋内安静,谁也没去说话,拐角处放着一尊紫檀香炉中,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太子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瓷盏,眼眸中的神色正色了几分“人接回自己身边了”
虽是没指名道姓,可两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殿下的消息灵通,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沈少卿拎起一边的炭火,往小火炉里添了两块炭。
“倒也不是孤消息灵通。”太子闻着身侧淡淡的檀香,换了个坐姿“而是之前姜世子与她的事实在是闹的沸沸扬扬。”
“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谈论的都是这些,就算你刚来京都应当听说过一些。”
“殿下今日非得说这个”沈少卿抬起头,眼中神色晦暗。
他三番两次的错开话题,却依旧逃不掉。
“非说不可。”太子起身,亲自到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沈少卿与姜玉堂于他而言都是左膀右臂,两人更是京都中数一数二的少年郎。若是因为一个女人最后弄的反目成仇,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那太子又想从哪里说起”沈少卿对视着他,眼神中的情绪人叫人瞧不出来。
太子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就从前段时日京都闹的沸沸扬扬的状元郎闹街一事说起吧。”
他低头轻抿了一口茶,声音显出几分空荡“新科状元当街求娶,带着婚书喜服外加上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高抬大轿,心爱的男子骑着马来迎娶自己,这些大概是每个女子的梦想。
“可那被求娶的姑娘却看都没看一眼,越过状元郎当街去抱了另外一个男子。”
“你知道那男子是什么样的吗”他直言对着沈少卿,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面前的人,似是不想错过他眼中的一丝一毫。
“那陌生男子身披铠甲,手握长刀,本没什么特别的。”
“唯一特别的,大概是那背影像极了一个人。”
小炉子里茶水烧开了,在茶壶中咕噜噜的冒着泡。太子起身,将茶壶拿了下来,反手隔到了桌面上。
“那男子是替代品,姜玉堂也是一样。”
“她心中有的谁,你应当清楚。”太子道“那你呢她是你亲手养大的小姑娘,你对她又是何种感情”
沈少卿走在官道上,前方是带路的小太监。秋日里的风一日比一日还要冷,刮在人身上像是刺骨的寒。
闫准在狭道上等着,瞧见他的声影立即拥了上去“将军。”沈少卿面色惨白,唇瓣上早就没了血色。
前方的小太监转过头,也是吓一跳。这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闫准来不及说旁的,扶着沈少卿就上了暗轿。随后里面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快”
闫准指挥着抬轿的护卫们“快些回去。”狂风刮的巨大,没一会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青石板上雨水打的滴滴作响。
轿子内咳嗽声越来越激烈。闫准站在轿子旁,眼神时不时往里面看着,雨水打在他那张脸上,都来不及去抹。
透过薄雾往里轿子那儿看去,里面传来了声响“药”
“不行。”
闫准往轿子里看了一眼,飞快道“将军,马上就要到府里了,您再忍一忍。”
“药”
里面又是一道声响,闫准这回不敢反抗了,咬着牙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出来往轿撵里送去。
雨下的越发大,轿子里却逐渐安静下来。咳嗽声也渐渐地平缓。
“今日的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闫准在外点着头“奴才断然是不会说。”他顿了顿,又道“将军,就算如今大小姐在府里,也不一定会知道的。”
里面的人没回他,沈少卿将帕子收回袖中“宋行之可醒了”
“前日就醒了,如今应该能下床。”闫准在外沉默了片刻,又道“将军若是要见他,属下去叫人过来。”
下了轿,沈少卿又如往常一样,从面上瞧不出半分的的异常来。
玄色的长袍在冷风中,身姿却挺拔而又坚韧。
刚走到门口,两人却是一起停住了。前方,下着大雨,沈清云撑着伞站在雨帘中,正站在门口对着他笑着。
“怎么出来了”沈少卿脚步停顿了片面立即走过去“脚还没好,就出来做什么”
“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沈清云撑着伞,雨水打在她的裙摆上,脚下湿了一片。
她仰头看着对面的人,语气轻轻地“我怕这一切是一场梦,就想过来在门口等着。”
她太懂得失而复得的来之不易,以至于开始患得患失。直到确定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是在自己身侧。
一遍又一遍的去确认,她才肯相信。
“我就在这儿。”沈少卿笑了一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我不会消失。”
他低头看着她淋湿的衣裙,绣花鞋泡在雨水中不知等了多久。
沈少卿从怀中拿出帕子,弯下腰。
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她面前,抬起手给她擦拭着裙摆上的污泥。
就像是在南疆。
那时,天高气爽,他们策马奔腾在沙漠之上。她笑容永远是灿烂又明媚的,而他永远在她的身后。
兜兜转转,如今这个人总算是又出现在她面前。
“姑娘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能。”婆子什么都不懂,这个时候走上前邀功“奴才怎么劝都劝不听。”
“姑娘一醒来听说将军不在了,就非要闹着要出门找您。我是劝也劝了,拦也拦了,说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姑娘才肯在门口等着。”
沈少卿起身,将脏了的帕子收回袖子里。他低头看着那裙摆,道“这回成功弄干净了。”
“什么”她开口,随后记起什么跟着愣住。
那是在他消失之前,那是还在南疆的时候。她偷偷去他的营帐,打翻了书桌上的砚台,墨汁溅在裙摆上,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她多爱美啊,整个人都是自信又张扬。
裙子弄脏了在军营里又没有的换,闹脾气不肯出去。沈少卿无奈,只好抱着她坐在书案上,低头给她擦拭着裙摆。
她双手撑在桌沿上,摇了摇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小姑娘爱臭美,哭红了鼻子。此时看着高大的男人弯着腰给自己擦裙摆,脸上又害羞的红了。
“不会。”沈少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将她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笑道“我甘之如饴。”
没等她高兴,他却又举着染着墨汁的手道“只是你下次不要染上墨汁了,我实在是擦不干净。”
她那件新做的百花裙,只穿了一次。裙摆上本来只是零星点了几滴墨汁,如今被他一擦,墨水糊了整整一大块。
好好一件新裙子,彻底毁了。
“你”她往下一看,气的声音都哆嗦“你赔我的新裙子。”
“好好好,我赔。”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此时也面对一件小小的衣裙,却也只有头疼的无奈的份“我赔你十件。”
后来,那十件新裙子,他派人送来了。只是可惜,却没机会看到她穿上。
“新裙子好看吗”扶着她的手往回走,雨水打在油纸伞上,沈少卿转过头,好像这两年间的时间弹指一挥,他们依旧还在南疆时那样。
“很好看。”她站在他身后,旁边婆子打着伞。他们分明隔得很近,可是一人头顶一把伞的距离,却又觉得很远。
“很漂亮的裙子,每一件都非常喜欢。”精致又独特,来送裙子的侍卫说过,这是他们将军特意请了裁缝去将军府里做的。
是最好的料子,也是京都女子最时新的样式。
她转头看向沈少卿“但我一次都没穿过。”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主动穿过裙子。想让看的人不在身边,再漂亮的裙子都没有意义。
沈少卿陪着他用了点膳,两人心思都不在那,谁也没吃多少。她脚腕上的伤幸好没有复发,沈少卿检查了一番,又给她涂了药。
裤脚撸起来,只露出脚腕,伤痕还是很深,沈少卿下手的时候动作放的格外缓和。
千金又凑过来,缩在他的膝下打盹。沈少卿走的时候摸了摸猫的脑袋,才出门。
闫准在门口候着,瞧见他出来道“宋行之来了。”
宋行之比他想象中来的更早,或者说,他一知道沈清云在哪,立即就过来了。
夜色深深,晚间的雨才算是小了一些。宋行之没进屋,就站在影壁旁。
几个月下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往日里的衣裳穿在身上,腰间一阵空荡荡的。右边的手臂还吊在脖子上,唇色一片惨白。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沈少卿时呆愣住,他并未认他出来。
沈少卿在他面前站定,整个人温和儒雅。可下一刻,却扬起手,冲着他的脸狠狠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下太狠,打得宋行之措手不及。他整个人发懵,脸上迅速的红肿。
他倒在雨中,却又被他抓住领口提了起来。
沈少卿冷冷道“我不在时,就连你也欺负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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