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远远风(6)

小说:橙黄橘绿时 作者:勖力
    司机话音落,后座上的人不作声了。

    好整以暇“舆论”矛头一下子对准车外拖沓叫板的人,汪盐多少有点好面子,遭不住司机师傅的盯,没好气地上了车,报的地址却是自己的。

    说话间,阖门带着风。孙施惠被这风扑了一身,风里有他这老朋友的香气、酒气,还有这日晒夜露的出租车万般不好闻的懊糟味。

    他禁不住地打了个喷嚏,汪盐也置若罔闻,把手里的伞格在他们中间位置,不可逾越。

    司机师傅想是“报复”,又或者把刚才磨蹭的时间追上来,一路油门踩的,“不知道的以为您太太在产房里等着您去陪产呢。”

    孙施惠这样打趣对方。司机师傅吃这行饭的,起早贪黑尽和人打交道了,自然能从后座乘客衣着傍身前读出点眉目来。他看得出男乘客非富即贵的派头,难得,肯纡尊降贵地同他说笑几句,倒也受用。把方向盘的手这才松弛些,油门也点轻了点,回应男乘客,“还陪什么产哦,家里都有两个半大的,再生不起了。”

    “一儿一女,两个”

    “嗳。”

    “一子一女,凑个好。所以师傅才这么有干劲不是”

    “承老板贵言了。”

    孙施惠点到为止的客套,笑意不达眼底。前头师傅话匣子将将要打开时,他收梢了,转头朝汪盐说话,问她,“怎么,晕车”

    好像是有点。一半车子急促的,一半酒精余威开始。

    但汪盐太明白他了,孙施惠这是拿她挡拆呢,他不想招呼一个人,就全不把对方放在耳目里。

    她忍着难受反问他,“你确定你不拿手机不要紧”

    “不要紧,老姚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他声音很沉,呼吸的酒气也重,下一秒,永远说一些黑色又反骨的话,“我也不能时时刻刻去管所有人方方面面,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谁在这一秒咽气了。”

    挨得近的缘故,汪盐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可是眼前人,却可有可无极了,仿佛这样于他是撂挑子,解放天性,是自由。

    后半截路,两人一直沉默。

    抵达目的地,自然是汪盐付的账。她问孙施惠,“你怎么说,是我预付师傅一百块,还是你自己解决”准备就地解散。

    车里电台放着前段时间一部热播古装剧的大提琴独奏,旋律沉静又热烈,琴弓辗转里,像是有火星子往外迸发,或思念,或苦楚。

    “我那时候,你觉得可爱”

    “什么”

    “第一次见我。我一毛钱都没有的时候。”

    “反正比现在好点。”

    “汪盐,你知道爷爷留给我多少遗产吗”

    “我怎么知道。”反正是她不敢想的数字罢了。

    汪盐多付了师傅一百块车费,要师傅送孙施惠回去,多的钱,算了,就当替他给的小费吧。

    外面的雪依旧没有停,汪盐推门下车来,没走几步,身后有摔车门的声音。

    孙施惠只穿着白色衬衫,拿着把直柄伞,萧薄地站在那里。他拍拍出租车车顶,招呼人家司机,可以走了。

    “嗳嗳嗳”有人连嗳了好几下,两步冲回头,质问孙施惠,“你怎么下来了钱呢,给你了吗”

    “没有。”

    “孙施惠,你不搭早点说,请不要慷他人之慨好嘛”

    “回头我还你”尾音咬得重重的。

    “你当然要还。一百块”汪盐说这话的时候,头发上全是雪。

    伞就在孙施惠手里,他也没有撑开。眼睁睁看着她“白了头”,他也一样。

    随即,他往前阔迈一步,说先到汪盐住处等会儿,通知老姚过来接他。

    汪盐还在耿耿于怀她的一百块,孙施惠一面不要人领,轻车熟路地往小区门洞里走;一面嫌她小气,“说还你就还你。”

    “呵,浪费大米和钱的人是要挨天打雷劈”

    “我尿急,行不行”有人突然高声,嚷得楼道的声控灯一径地亮了。

    这里是汪盐两年前租的,孙施惠来过一次,约饭后送她回家,他顺道上楼看看。那回就被厕所的门套撞到脑门过,这一回,他又没幸免。

    老房子阁楼改造的厕所间,汪敏行每次过来探女儿还得注意这矮门套的厕所呢,更何况人高马大的孙施惠。

    他低头进去的,却忘记弯腰低头出来。

    结实地一闷咚,汪盐在客厅里很不厚道地笑出声。

    笑了好一会儿,孙施惠都扶着脑门不作声,阴恻恻的,汪盐以为他撞得不轻,也不敢再招惹他。

    “你不要紧吧”

    某人撤开手,毫发无伤的样子,“你不笑就不要紧。”

    汪盐点头并走过来,好,她不笑。她让他出来,“我要用洗手间。”

    两个人侧身而过,房子的主人还惦记着他要回去的事,“手机在沙发上,你可以联络你的司机。”

    孙施惠得了她的允许,临时征用她的手机,他不用问不用猜,都知道锁屏密码

    她的生日。

    手机解锁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络他司机。只把手机握在手心里,然后踱步去厨房冰箱里找水。

    矿泉水倒进热水壶里,嗡嗡的机烧动静。

    不多时,手心里的手机响了,跳闪的名字显示秦相亲。

    捏住手机的人即刻挂断了。

    对方隔了一分钟,再打了过来。

    孙施惠刚泡好一杯茶,玻璃杯太烫,烫到他眉心起皱,他一没端热茶,二没拿起手机,只右划解屏,接通电话,并转为免提“哪位”

    对方清楚地愣了下,“我找汪小姐。”

    “她在洗澡,确切地说,在吐。喝多了。”

    “你是”

    “不是陌生人,相反,知根知底,放心了吗”

    对方沉默了下,不等那头反应,这头的人径直灭了通话。

    孙施惠仍旧把手机撂在厨房流理台上,端着那杯热茶来到卫生间门口,他刚才没有假话,汪盐确实在里头吐。

    外头的人敲了两声,她没应。孙施惠索性移开了门,里头的人蹲在马桶边,呕得眼泪都出来了。

    汪盐有些狼狈,催门口的人把门关上。

    岂料,孙施惠一步迈进来,如她愿,把门阖上了。

    人压迫性身高地站在汪盐脚边。把茶递给她,话却与茶无关,“你的相亲对象打电话给你了,不好意思,我没看清,以为老姚过来了,给你接了。”

    汪盐忍了一路,刚才催吐,现在反应还没过,一个劲地冲他摆手,她还想吐。不吐完,她晚上睡不舒坦。

    又撕心裂肺地呕了一回,身边人再次把茶递给她,她摇头,然后含糊地说,烫,不要。

    “我端到现在都没丢开手,你觉得能有多烫”

    汪盐抬头看他。

    孙施惠嫌弃她,“吐干净再看我。”

    汪盐再也呕不出来东西了,她接过那杯茶,刚好能入口的热意,含一口漱口了,再想喝第二口的时候,孙施惠走到浴缸边沿坐下,嫌那浴帘子碍事,伸手打了个结,再垂首来,仿佛看她笑话般的,幽幽开口

    “汪盐,”

    被点名的人右偏过脸看他,他伸手拨过去了,要她专心吐,几秒而已,他重新开口,“你愿意成为四十岁后可能爱说教爱目空一切,会发福会秃顶的老男人妻子吗”

    “”

    “我是说,你想象中最糟糕的”

    “不愿意。”汪盐心烦意乱地回绝了。

    然后极为严厉地质问他,“你非得在这看我笑话吗”

    “我看你什么笑话了大半夜抱着马桶吐,还是相亲对象在线蹲你的用户反馈”

    “孙施惠,你嘴巴上住着个野刺猬”

    有人瞬间发作,伸手夺了她手里的那杯茶,径直往马桶里一倒,然后杯子往洗手台盆上重重一磕,长腿迈出去了。

    第三次,他学乖了,学会低头了。

    汪盐原以为这个抽风的人应该气走了,结果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野刺猬非但没有走,而且横躺在沙发上,腿搁不下,架在一侧扶手上。

    汪盐懒得理他,心里咒怨,你的司机估计也烦你了,故意在路上摸鱼呢

    她拿睡衣去卫生间洗漱了,女生通勤一天回家,卸妆洗澡护肤护发的,一遍流程走下来,一个小时都嫌少的。

    等汪盐再从卫生间出来,沙发上的人酣梦起来。

    “孙施惠。”

    “孙施惠”

    “施惠”

    “你睡这会冻死的”

    “随你便吧。”

    高中新生报道那一天,秋老虎的太阳毒辣炽烈。

    汪盐来1班门口找孙施惠,与一个男生撞了满怀,脑门磕到了人家下巴,男生揉下巴好久,汪盐忙不迭地道歉,,等那个男生再回教室的时候,她还在门口。

    “你不是我们班的”

    “嗯。”

    “那你”

    “我来找人的。”

    “找谁”

    “孙施惠。”

    “好吧,我还没认识,女生”

    “男生。”

    “这样啊。”

    盛吉安走进教室,在讲台上高喊了声一个名字,说门口有人找。门口的汪盐笑得咯咯地,没几秒,孙施惠拖沓一阵椅子声,怪门口的人,“要不要借你个喇叭”

    一觉好眠,有人已经好久没一觉到天亮了。

    腕表上的时间显示上午七点半,第二天。

    孙施惠合衣一晚,只不过身上多了床羽绒被,边上还远远开着个取暖器,燃燃只停在最微弱的一档上。

    汪盐最是个用电谨慎的人,她上学那会儿,雷雨天她拔家里插头最积极。

    沙发上的人一跃而起,昨晚的事没断篇,自然也记得他和她置气的,最后还真在沙发上囫囵着了。

    孙施惠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洗漱,没和主人言声,在台盆柜抽屉里翻出了新的牙刷,大概不熟悉物件在哪,动静大了些,还是房里的人正好也睡醒了。

    镜前的人正开着水龙头的热水,接水浇脸呢,汪盐像只猫一样地站在门口,阴阳怪气质问他,“你睡醒了啊”

    孙施惠没有用她的毛巾,就这么徒手洗了把脸,汪盐看不下去,抽一张洗脸巾给他,教他,拿这个洗。

    “你还记得你昨晚臭屁哄哄地在这说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

    “洗完赶紧走”

    有人浑然不觉自己招人厌,“帮我叫辆车。”

    “不高兴,自己下去打车,到付”

    孙施惠用一张洗脸巾擦干脸上的水,局部的清爽,身上的衣服他还得回去换,他也懒得和汪盐扯皮了,“市侩的女人老得快”

    汪盐站回自己的主场,今天周六,但是她上午还有个会要回公司开。得抓紧时间洗漱。

    把孙施惠驱除出境,汪盐自己用卫生间。

    这时,有人敲门。

    孙施惠昨晚过来的时候就没穿外套,再合衣对付了一晚,身上的衣服早不像样了,甚至衬衫的一摆还露在外面。

    他以为汪盐叫外卖了,理所当然地去开门。

    门朝外打开的一瞬,里外的人都有点惊讶。

    汪敏行和陈茵一早起来去喝茶,“顺路”打包了点干丝和包子来看女儿。

    门敲了有一会儿了,陈茵以为盐盐还没起,都准备拿备用钥匙开门了。汪敏行没肯,怪妻子,你老这样,盐盐已经搬出来住了,你得正视孩子的私人空间。

    再说了,那万一里头有外人呢

    话音都没落,身高腿长一男人径直开门,汪家老夫妻俩都恍了眼,才看清眼前人,是施惠呀。

    只是他一改往常的傲娇体面,头发乱蓬、身肩落拓地扶着门把手,且精神欠济、衣衫不整。

    卫生间那头,有熟悉的声音,是盐盐,不知道怎么了,听起来不大对劲的犯恶心。,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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