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谨言慎行

小说:人人都爱马文才 作者:祈祷君
    他又看了眼马文才。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安心赶路,不要放在心上。”

    马文才看了眼梁山伯,心中揣着各种疑窦,可他知道陈庆之的身份,反倒不敢像梁山伯一样毫无忌惮,更不能多问,只能应诺。

    于是一行人都故作不知,徐之敬和买了不少东西回来的祝英台、傅歧更没有关心昨夜进贼的事情,整理好行装后便启程出发了。

    当祝英台那包的鼓鼓囊囊的马车被套上马驶出客店时,自然是引人注目。

    知道的如陈庆之还好,像傅歧、马文才等人几乎就是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地上长出了兔子一样看着那车轮。

    “怎么样,我聪明吧这样就没那么颠簸了”

    祝英台得意地说着,又对梁山伯挤了挤眼,将手一撑车子就上了车。

    “多此一举,不知礼数”

    徐之敬皱着眉看着被包的怪模怪样的马车,又看着自己爬上车的祝英台,丢下这么一句,骑着坐骑就避开了这辆马车。

    祝英台一出发就钻进了车厢,这震动感果然弱了不少,身下还有半夏连夜缝制的垫子,就算有些路难走颠簸一点,也不至于肉身和木板硬抗,颠的屁滚尿流了。

    见她在里面半天不出来,旁边的侍卫们也纷纷打趣。

    “祝公子,这车现在好不好坐”

    “祝公子,别忘了请我们吃顿好的”

    “还颠不颠还颠我们晚上再多缝几层。”

    祝英台笑着从车窗里钻出脸来,笑道“好多啦,骨头是保住了,不会再散架了谢谢诸位了”

    她性子开朗,侍卫们见她特地出来答一句,各个大笑,前面几个车中坐着的侍从见外面热闹,也把头都伸出窗外,诉苦求饶让他们也包一个,原本安静上路的车队,倒成了纨绔子弟们出去郊外野游似的。

    马文才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问身边的梁山伯“是这些人替祝英台缠的车轮吗”

    梁山伯脸色不变,点了点头“是,祝兄昨日一个人在忙活,他们便一起帮了忙。”

    他这话倒也没撒谎,要靠祝英台和他两人,还不知道要忙活到什么时候。

    “这巧合”马文才头疼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以祝英台那个性子,怕到地方了,要难过一会儿。”

    “马兄在说什么”

    “没什么。昨夜进了贼,先生为了安全,改了路线。”

    马文才叹气,又看了眼眉开眼笑扒在车窗上的祝英台,气叹的更深了。

    梁山伯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身边的马文才,没有追问。但很快,梁山伯就明白马文才为什么要叹气。

    出行的队伍往往拉的很长,如何行走、往哪里走全靠领头的那辆车带领方向。原本他们应该一路向北直到吴兴,再在太湖坐船直到延陵,一路向淮南境内前进。

    可现在却不是从钱塘往北,而是出了北门后绕了个大圈,往东进发,方向完全不同。

    而且越往东走,鼻端越是能闻到一阵江南特有的水腥之气,只不过队伍人多,那味道若隐若现,并不引人注意。

    他们的队伍径直到了一处亭舍处停下,还未入亭,老远就有亭吏出来招呼,引着车马队伍在亭外指定的位置暂驻,又有人捧出新鲜的瓜果,安排他们在亭内暂时休息。

    马文才和梁山伯等人都下了马或驴,被热情的亭吏们涌入亭舍里,马文才还好,下了车的祝英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下来就问

    “这是怎么了我们才出发,怎么就要休息”

    昨天可是赶了一整天的路,路上就休息过两回

    祝英台跑出亭外,看了看悬在亭舍大门外“褚公亭”三个字,越发茫然。一般大城官道旁十里一亭,其余便是要紧的交通要道上设亭,这亭不是后世那种小亭子,而是有着屋檐和极少客舍的暂时休息之所,有亭长管理,相当于后世的汽车旅馆,有亭说明还没离开钱塘多远,再远点都是大的驿站了

    她出了亭,听到外面有各种喧哗之声,内心的疑问加上对外面的好奇,让祝英台怔怔地往外又走了一会儿。

    拐了一个小弯,祝英台猛然一下驻足,对着面前开阔的水面张大了嘴巴。

    就在亭舍不远的地方,一个巨大的渡口显现在了祝英台的面前。

    这渡口分成两段,上段中客船商船来往不绝,每有大船只到了渡口附近,便有纤夫或犍牛上前将船拉入泊船的岸边,要出发时,再用人力或牛将大船推入下段,是以来往航行有条不紊,没有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的嘈杂感。

    祝英台前世虽住在南方,可也从未见过这样浩大的泊船场景,当即看的目眩神迷,连眼珠子都舍不得眨一下。

    “当年东吴起初建都在京口,利用太湖流域的航道便联系京口到东南诸郡的航道,后来改都建康,南北航道断绝,只能用大江江流联系建邺与东南诸郡,可江面不如原有的河道平静,尤其是丹徒路段,常有风涛之险,运兵运粮之船动辄翻覆,所以孙权便开水道立十二埭,沿途开辟了新的河道航线,避开江面最容易翻覆之处,再入大江。”

    马文才清晰温润的解释声在祝英台耳边响起,立时解决了她心中的疑惑。

    “这样的埭口利润丰厚,如果来往船舶不绝,普通的埭口每年能有百万钱的税收,所以历朝历代的天子都爱修埭,三吴水道极其发达,南方行舟,北方行车便是如此。”

    祝英台点了点头,回答身边跟来的马文才。

    “确实是叹为观止。”

    丹徒便是镇江,那段水路极为凶险,所以后来才将那地方改名为“镇江”,同理还有“海宁”、“宁波”这样名字命名的地方,祝英台一听就知道当年修建这些埭渡一定是极为不容易的。

    一个国家要改都城,又岂止是一城一地之事。

    梁国的政治中心在建康,也就是江苏的南京,可经济中心却在浙江和苏南地区,要将南方的鱼米粮帛运到北方的建康,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

    “这里是柳浦埭,若要往北,便走这里;南下,则在对岸的西陵牛埭。”马文才看着还在望着水面发愣的祝英台,微微叹气。

    “所以祝英台,我们要改走水路了。”

    “哦,要走水路啊”

    祝英台随意点了点头回应,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眼珠子顿时瞪得滴流圆。

    “你说什么走水路”

    她刚刚把车轮子包好了,得意于能够减震,突然告诉她要走水路了

    那她吭哧吭哧和梁山伯他们累的跟狗一样到底是为什么

    “你要走水路怎么不早说”

    祝英台气的柳眉倒竖。

    “我看动了这么多车马,还以为要长走陆路,麻烦了那么多人包车轮,我一个人辛苦就算了,还让让他们都辛苦”

    “我知道你肯定会生气,所以才跟来。”

    马文才微微弯腰,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昨夜进了贼,还不知道会不会一路跟着等着好暗中下手,先生为了安全考虑,昨夜便做了安排,让我们兵分两路,人和细软及贵重之物走船运,辎重走陆路,在义兴郡汇合。”

    “什么贼这么心黑一路跟着我们又不是什么豪富巨奢。”

    听说也许有贼沿路跟着时不时翻墙行窃,祝英台也有些紧张。

    “总有人为财铤而走险,小心为上。”

    马文才肃容道。

    听到马文才说的这么严重,又是那位沉稳大叔提出的建议,一向尊重长辈的祝英台只能看着开阔的渡口,认命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反正还有人走陆路,虽然不知道我那车便宜了谁,但至少到了义兴还能坐。”

    马文才见祝英台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心中也是一松。

    “你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这种事情在路上也许发生的会很多,毕竟我们出门在外,有时会错过宿头,有时会遭遇意外,并不是总能顺遂人意,今日走水路,明日也许就走陆路,甚至有可能风餐露宿,所以我当初才告诉你,跟着我去淮河南岸,并没有那么容易。”

    祝英台看着一脸感慨的马文才,错愕地问“听你的口气,你难道经常在外走动吗还有这柳浦埭和西陵牛埭,你也如数家珍,难道你也来过”

    看着惊讶的祝英台,马文才傲然一笑,在水面吹来的清风中负手而立。

    “我年少时便将五经倒背如流,十二岁后由家人陪同游学各地,三吴之地的有名的县府,我皆去过。”

    三吴是吴兴、吴郡和会稽,即便是搁在未来交通方便,这样大年纪的孩子走遍了苏州、杭州和常州周围大部分地方已经让人吃惊,更别说古代交通不便,从十二岁开始游历,至今才过去四年,已经走了这么多地方

    “那上虞和山阴”

    祝英台试探着问。

    他不会听说过祝家庄里只有一个嫡子吧

    应该不会,祝家庄不在任何县城附近,又很少对外往来,听他的口气,都只在郡府县城里晃悠,没事去什么乡豪的地盘啊

    “自然也去过。上虞城有一座曹娥埭,我的船还曾在那差点遇险。”

    马文才笑笑 。

    心结哪里有那么好结的,最初的时候,他甚至有杀了祝英台和梁山伯的想法,可最终还是作罢。

    他原想饶过别人就是饶过自己,可怎么也绕不过心里那道结。

    他们三人之间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任他两世为人也想不到。

    马文才心中复杂,拍了拍祝英台的肩膀。

    “好了,闲话休提,水边风大,我们还是回亭舍里吧。”

    “在这里吹吹风不是很好吗路上憋闷死了。”

    亭舍里的亭吏虽然殷勤,可人也多,大概都是在这里等候上船的,孩童啼哭声妇人斥责声各种吵闹,她倒有些不想回去了。

    “子云先生找了一艘吴兴来的运粮官船,那官船正要回返,我们可以顺路先去吴兴,再转往义兴。车上东西太多,找担夫力士送上船还要些时候,说不得中午的午饭都要在这里耽搁了,你能在这里站多久何况这里也人来人往,并不安全。”

    马文才习惯性皱眉,耐着性子劝说。

    “那好吧”

    她一看到他皱眉就有点心惊肉跳,乖乖地跟在马文才后面回了亭舍。

    正如马文才所说,他们人多事杂,行礼又多,即便沉重的物品栽在车上带走,其他铺盖细软等物要上船的也够收拾的,马文才四个随扈忙到都看不到影子,祝英台身边伺候的半夏也去盯着抬东西上船了,子云先生虽然坐在亭内休息,可依旧有人进进出出请他拿主意。

    算了算,倒只有寒门出身只有一箱一笼的梁山伯和身无长物的傅歧最是轻松,傅歧在一旁逗狗,梁山伯则是在一旁看着书。

    见祝英台进来,傅歧将大黑带的更远了点,梁山伯放下手中的书卷,向马、祝二人颔了颔首。

    看到梁山伯后,祝英台几乎有些不敢直视他。

    说起来包车轮那么辛苦,倒是梁山伯费的功夫最多,除了一开始抹泥和后来她扎的那第一下,后面都是梁山伯做的。如今要走水路了,倒有些像是她刻意折腾梁山伯似的。

    梁山伯似乎也能懂祝英台在想些什么,只是笑了笑,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一行人在亭舍里等上船的事安排好,因为是高门,又给了足够的钱打点,单独占了一处极大地方的长廊。

    身为贵族就是有这点好处,大部分时候不用自己动手,加上那艘官船又是吴兴来的运粮船,马文才拿着他父亲的名帖,船上的官员和小吏们立刻安排的妥妥当当,恨不得连马车都拆卸了一起装上船去。

    祝英台坐在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廊下,看着亭外的亭吏们来来往往接待来客,无论是走路的游商还是乘车的官员,都有人招呼绝不怠慢,只不过安排进去的地方不太一样,忍不住感慨

    “我从上虞去学馆时也赶了不少路,可没见过哪个亭舍这么周到的。是这里的人特别热情,还是因为这里客流量大,怕怠慢了谁去”

    “这是热情士人和庶人一视同仁,难道不是没规矩吗”

    徐之敬嗤笑。

    “徐之敬,你一天到晚把士人庶人挂嘴边,我看你是疯魔了”

    祝英台听够了他这一套,忍不住顶了一句。

    “原就是如此,这些亭吏不过是些吏门出身的小吏,不把人伺候好了,随便一个士人就能让他丢了营生,你看他热情,不过就是糊口而已。也只有你这样的觉得人家伺候的好。”

    徐之敬一直觉得祝英台是士族里的“败类”,连个表情都欠奉。

    “你”

    “好了好了,莫吵。”

    马文才喜静,被两人的争执引得头痛,指了指外面的牌子说道“这里会与别处不同,不是因为亭吏特别热情,而是因为这里是褚公亭。”

    “我刚刚就看见了,这是褚公亭不是柳浦埭亭,难道有什么典故吗”

    祝英台立刻给面子的接话。

    马文才也算是故地重游,不过上次只有两三个家人和侍卫,没有这么浩浩荡荡,但也因为如此,倒有闲一路听些奇人异事,这褚公亭的典故也是如此。

    马文才怕徐之敬和祝英台又吵起来,便将这褚公亭的来历和他们说了一遍。

    其实故事也不复杂,说的是东晋时有一位大臣姓褚,字季野,阳翟人。他年轻时在东晋初年名声极大,但因为父亲并没有任高官,家世一度没落,起初担任的官职并不高,而且为人低调谨言,所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褚季野还在卑微之时,有一年要东行,恰巧有商人的船要出发,他就和几个送行的下属在这柳浦埭亭投宿。当时,吴兴沈充任县令,正要送客人过浙江,因为他是县令,亭吏就把褚公等赶到了牛棚里。其他人纷纷大怒,唯有褚季野并无异色,领着诸人在牛棚里暂居。

    后来水涨了,船可以行驶离开,沈充起来散步,看到褚公就问道“牛棚下是什么人”那时南方士族瞧不起北方士族,那亭吏就说“昨天有个北方佬到亭子投宿,因为有贵客,就暂且把他们挪到牛棚里了。”

    沈充有些醉意,就远远地问道“北方佬要不要吃饼姓什么啊一块儿聊聊好吗”褚公就扬了扬手,答道“我是河南褚季野。”

    沈充是吴兴沈氏豪族出身,早就听说褚季野的名声了,听到自己让褚季野避到了牛棚里非常惊慌,也不敢让褚公过来,就来到牛棚下,递上名帖,拜见褚公,又重新宰杀禽畜,准备菜肴,就在牛棚里款待褚季野,还把那个亭吏抽打了一顿,借此向褚季野道歉。

    褚公和他一起在牛棚里喝酒,言谈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来往诸人都对他的器量啧啧称奇。

    后来褚季野一路做到侍中、尚书,还出任过建威将军,而后任徐、兖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女儿也做了晋康帝的皇后。褚季野有简贵之风,连谢安都很称赞他的人品风仪,说他是“皮里春秋”,内秀于中。

    他官居上品之后,这段在钱塘的轶事也就被人传了开来,这钱塘柳浦埭亭也随之改名为“褚公亭”。

    自晋时起,钱塘因为水路交通发达交汇而往来如云,褚公亭的名声也就越传越广。

    而因为有这段典故,但凡亭吏怠慢,就有人打趣“小心县令抽你”,久而久之,这里的亭吏比其他地方的亭吏更多,也更勤快热情,也因为这里的亭吏处处妥当,让人放心,有越来越多客船特地来柳浦埭停靠这,亭舍和柳浦埭因此十分繁荣,从东晋时至今,已经有两百年了。

    两百年间,多少埭口都已经荒废,唯有此地,成为了钱塘最重要的埭口,而当年来了人都要把人赶去牛棚的小亭舍,也发展为同时能容纳几百人居住、上千人休息的大亭,也算是受到了“名人效应”的影响。

    祝英台是理科生,从小不爱读历史,历史知识大多就是为了应付考试的那些东西,连世说新语都没看过。她叛逆期时爱看鲁迅先生的书,因为鲁迅先生对魏晋士人嗑药清谈之风颇有讥讽,导致祝英台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太待见魏晋风度,觉得都是一群疯子。

    后来祝英台穿来了南梁,虽离那个时代太远,但无论是家中、典籍里,还是学馆之中士庶学子对魏晋时期名士之风的追捧和崇拜,而以马文才、褚向为首的一干士族,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太过出众。

    尤其是在“礼仪”上,祝英台常觉得和士族交往,舒适度大大高于和庶人相处,这一切,都让祝英台偶尔生出一丝怪异之感。

    说到底,不过是时代离得太远,无法代入到其中,而她之前对魏晋风度有所偏颇,总是将士族跟嗑药发散扪虱而谈联系在一起,无法用正确的视角看待这个时代的“士人”。

    可今天听到马文才说的这段趣事,祝英台却大有熟悉之感,并非因为这位褚公住了牛棚,而是因为他的出身。

    “这褚季野姓褚,也是阳翟褚氏,和我们学馆那位长得俊秀的学生褚向有什么关系”

    祝英台问。

    “这褚季野,就是褚向的祖先。”

    马文才默默点头,“衣冠南渡后,褚氏和诸多北方望族一样寄居南方,成为江左名流。”

    祝英台恍然大悟,再见徐之敬听了这个典故却满脸不耐,故意发出了一声长叹

    “都一样是士族,怎么就差那么多呢真正的士族坐在牛棚里也能让人看出不凡来,一天到晚喊着士庶有别的却完全让人看不出特殊之处啊”

    徐之敬哪里听不出祝英台讽刺的是他,板着脸面无表情道“晋时是晋时,此时是此时,有什么好比的。”

    “是啊,魏晋风度还是那个魏晋风度,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祝英台对着徐之敬撇了撇嘴。

    “我倒是喜欢那个时候。褚季野至少在牛棚之下还能安之若素,这才是成大器的样子。像是那个县令那样,先是仗势欺人,后来又把手下扔出去当替罪羊的,就是小人行径,肯定也没什么好下场。”

    祝英台的话音刚落,马文才和陈庆之都纷纷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嘛。”

    祝英台被笑的有些恼羞成怒。

    “没什么,我在想你说的很对。”马文才笑着说,“沈充家中富贵,年少得名,因此对故将下属都很轻鄙。他有不臣之心,后来跟随王敦造反失败,四方士族大族都不喜他的为人,皆募兵举义,不必朝廷派兵,各方就把他灭了。他逃到故将吴儒家中,被吴儒杀了,传首建康。”

    在场诸人里,马文才和陈庆之一个是家学渊博,一个是案上文书,都精通史书,对很多人的前途来历都能如数家珍,所以祝英台一说,两人皆是大笑。

    但笑过之后,又不免发人深省。

    陈庆之渐渐收起笑意,对祝英台说“小友性子单纯,看人看事反倒比旁人透彻。”

    他有意提点几位少年才俊,未来栋梁,声音便越发清朗。

    “俗话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褚季野受人轻视却不以为意,处牛棚之下却安之若素,是因为他胸有丘壑,越是对自己有自信的人,越不需要外物来彰显自己的不凡,他本身便是不凡。”

    “而沈充这样的人,则全要靠外人的迎奉和礼遇才能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可别人越是迎奉,他就越瞧不起别人。他越希望能够与人不同,认为自己是名士又是豪族,却没有得到相称的地位,心中就生出不甘,后来会造反,便也是如此。如果他是褚季野那样涵养器量之人,即便造反无人支持,也不会如后来那般众人讨伐,落得被旧部斩首的下场。”

    陈庆之的话成功让徐之敬变了脸色。

    虽然陈庆之也好,祝英台也好,话里话外都没有说到他一个字,可他不蠢,哪里听不出他们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徐之敬当场就站了起来,有拂袖而去的冲动。

    “士庶天别乃是律法,即使是天子,也不能说它不对,但态度是一回事,特意说出来或表现出来,却是为自己招祸。”

    陈庆之见徐之敬想走,也不阻拦,只是幽幽叹道

    “褚季野真的觉得自己就该在牛棚里吗如果他不介意,又为何要对沈充说自己是河南褚季野可见他也是在意以士族之身处于陋地的。”

    徐之敬抬起的脚在听到陈庆之的话后突然一顿,没有再往前走。

    “沈充固然是小人,态度前倨后恭,他得罪了褚季野,以褚季野当时的名望,本可以趁机训斥他,可在沈充刻意结交后,却依旧和他在牛棚里喝酒,毫无异常之色,是因为他性格懦弱吗”

    陈庆之笑,“性格懦弱,后来也就不会有如此成就了。可见即便是褚公,也知道有些事放在心里就好。他再不喜欢沈充的人品,毕竟是过客,又何必为一过客而满腔怨恨,落得宾主不欢沈充倒是处处讲究身份,对庶族出身的部将下属轻鄙不已,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

    “徐公子,你是希望做褚公呢还是沈充”

    徐之敬听了陈庆之的话没有拂袖而去,此刻紧抿着嘴唇,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倒让人生出几分可怜之感。

    “年少轻狂,人人都有。你是高门,我们只是庶人,大多数时候,当然是以高门为尊。但这世上还是庶人多,士族少的,我们一路同行,出门在外,能与人为善就与人为善,士族固然要维持自己的身份,可也不必对庶人处处薄鄙,你觉得呢”

    陈庆之也只是点到为止,毕竟多少年的观念,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徐之敬明白这位“子云先生”是担心他老是对庶人挑三拣四会惹祸,心里却依旧还有不平,却不敢真的像对祝英台那样对子云先生顶嘴。

    这人虽一看就是寒门出身,可身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于他见过的许多高门官员,徐之敬正是要光复家门的时候,说欺软怕硬也好,说其他也罢,自然不会随便去得罪人。

    所以他脸色虽难看,还是点了点头。

    陈庆之见徐之敬尴尬,指了指廊下供人休息的地方,给了个台阶道

    “外面更乱,徐公子还是坐下吧。”

    陈庆之这番连敲带打,以古喻今,既提点了徐之敬,也暗暗告诫了马文才和傅歧等士族出身的公子,避免他们因自持身份在外惹出什么岔子。

    他是来查案的,并不是真的什么“客卿”,自然不必顾及他们的面子,只希望一路能够顺利,不要节外生枝。

    有些为人处世的东西,他们的长辈没有教给他们,陈庆之年长与他们,替他们的长辈说一说,能听得多少,就是各自的造化。

    徐之敬能听进去几分,其他人不知道,马文才和傅歧却是真的听到了耳中。

    傅歧是常常惹事生非,拳头比脑子还快的人,听到陈庆之的话,他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和虞舫一番争执,却连累了梁山伯差点出大事的事情;

    而马文才和傅歧一般,只不过他想到的,是伏安之事。

    他生性高傲,可心思却细腻,往往见微知著,伏安刺伤刘有助一事,负主要责任的固然是伏安其心胸狭窄,可他为了一时口舌之快戳穿伏安的小心思,进而刺激到了伏安,使他大失方寸狗急跳墙,其实对这场悲剧也有一部分责任。

    这件事是他重回一世后第一次直面死亡,平日里都压在心底不敢回想,此时陈庆之说起应对小人之道,这件事便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如果当时他抓到了真凶却一言不发,又或者如褚公一般,与之周旋面无异色,是不是这件事能够得到更加圆满的解决

    但覆水难收,马文才心中若有所得,却不能肯定再来一次,自己是不是能做的更好。

    况且刘有助已死,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陈庆之见所有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十分欣慰,如果他们听完之后如同听了个笑话,他倒真要考虑这一路是不是要带着这些人。

    能被贺革这样的君子推崇而赞同的,果然都是可塑之才。

    陈庆之很喜欢祝英台,见她咬着食指的指甲盖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好奇地问

    “祝小友在想什么”

    祝英台和马文才、傅歧等人不同,她性子和顺心思单纯,也因为如此,遇到挫折之时,往往没有马、梁等人那般耿耿于怀,大有挫败之感,凡事总是往好的方向去想,并付诸于行动。

    陈庆之刚刚教导他们,待人要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祝英台却举一反三,想的更多。

    “啊,学生想的咳咳,想的有点不太好说”

    祝英台有些羞愧的摸了摸脸,“我在想,褚公因为器量宽宏而得到了美名,就连这亭舍因为他的德行而沾了福泽,得以名声大噪,兴盛两百多年。而沈充那时前倨后恭,反倒衬托了诸公的器量,可见人平时确实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的,尤其是还没有出名之前。”

    她干笑着“难怪贺馆主一天到晚跟我们说君子慎独,未发迹时,做的好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在意,做的差的也不过是年少轻狂,可一旦日后出了名或有了成绩,以前的事情便都会给人翻出来,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谁能保证自己做的都是好事咳咳,果然慎言少说点话,才是最妥当的。”

    她这想法有些势利,还有些功利,所以说了以后,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所以我在想,那位褚公好厉害啊,还在卑微的时候就懂得这个道理。”

    祝英台的话乍听来像是玩笑话,傅歧甚至笑出了声,可对于那些心存野心、志向高远之人来说,祝英台的话无异于当头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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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青史留名,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所有有野心者的共同目标,甚至相比子云先生之前“不要得罪小人与人结怨”的理由,祝英台的格局更加大气,也更加让人在意。

    陈庆之将祝英台所说的“慎言”反复默念了几遍,记在了心里,复又抬起头来,从怀中掏出了那三枚铜钱,露出让梁山伯熟悉的微笑。

    “小友,我给你算一卦,可好”

    小剧场

    陈庆之微笑小友,我给你算一卦,可好

    心道再是贵人,我就改名陈贵人算了

    无条件认为陈庆之是男神的马文才心慌意乱坏了坏了,会不会算出她是个女人

    5号到7号去北京出差,这三天只有一更,大家见谅。回家后继续回复万字日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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