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居安思危

小说:人人都爱马文才 作者:祈祷君
    到了阳羡,马文才也成功的和之前派出去去照顾象龙的惊雷汇合,一切就像是有人将日晷给拨快了一番,虽然还是有条不紊,但一切都变快了。

    快的就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似的。

    就连最迟钝的傅歧都感受到了不对劲,但是随着越来越靠近南徐州,这种急切也感染了他,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到淮水去。

    那些陈霸先、江无畏,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旅途中有缘遇见的过客,救了过客一会,与其有了些牵扯,但这些牵扯却不会让他们停下脚步,也许未来这些缘分能开花结果,但现在

    所有人都记得自己为什么北上。

    从阳羡到延陵只能陆路,过了南徐州,便是淮水所在的范围,建康就在淮泗以南,从前面带来的消息,肆掠的淮水以及不时飘下的尸首让许多人放弃了走水路,即便陆路十分辛苦,但还是选择了走官道。

    毕竟越靠近建康,陆路就越是四通八达,若是用车,人是辛苦点,半点也不比船慢,毕竟马文才他们没有带太多东西。

    从进入延陵开始,所有人都带着一种提前做好的心理预期,毕竟淮河以南受到了那么大的灾害,也许从淮南到建康、晋陵地区,到处都会是拖家带口的难民,也许路上会非常的不安全,他们带了这么多护卫,原本也就是为了这个而准备的。

    可他们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航运虽然萧条,陆上也有往来不绝的商旅和行人,却几乎没见到一个像是逃难的人。

    “也许这次洪灾,朝中派人赈济了”

    梁山伯骑在青驴上,看着面色严肃到几乎凌厉的马文才,小心地猜测着。“也许在当地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所以没有南下”

    这也是大部分人的猜测,淮水以南离扬州地区要比东扬州近得多,大凡哪里遭灾,应该先涌入最近、也最安全的地方,比如说建康。

    建康是都城,淮南地区虽然受创极重,但只要建康开城收纳百姓,就算是大半淮河地区的灾民也能妥善安置,君不见梁国水淹寿阳的时候,寿阳城把周边所有的百姓都收容到高处新城里了吗

    寿阳不是都城,尚且能收容整个淮河以北的百姓,更何况建康。

    “但愿如此。”

    马文才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硬邦邦地回答。

    同样面色沉重的还有作为领队的陈庆之,越靠近建康地区,他就越发沉默,队伍里的侍卫和骑手不停的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官道上不但有去建康方向的人,也有从建康方向出来南下的人,找到南下的人打探很容易。

    可他们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像是坚守着什么秘密,对于淮南方向的事情似乎一问三不知,有些问过之后会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淮河以南和浮山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彻底从梁国的地图中被抠了出去,没有人能具体说出它现在什么样,消息灵通的多半是官员,可这些人看了看这支队伍的组成

    以白身的次等士族、区区太守之子做领队的游学队伍,似是根本不需要知道这样的事情的,所以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没人有义务替他们解答任何问题。

    梁山伯缺乏的只是对时事的了解,他和大部分当世的庶人一样,除了巷头的流言蜚语,几乎得不到任何获知国家大事的渠道,想诸葛亮那样身居茅庐之中却知天下大事的

    开玩笑,诸葛亮的老婆黄月英是白娶的吗他的岳丈是沔阳名士黄承彦,岳母是蔡瑁的妹妹,小姨子是刘表的续弦,他要出门去打探天下大事

    梁山伯没有任何渠道知道天下大事,但他会察言观色,从马文才越来越冷冽的表情中,从陈庆之每日清晨眼下青黑越发加剧的情况中,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大事一定在不远处发生了,以至于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

    打探不到消息,比打探到坏消息还可怕。

    三吴地区被称之为“东南诸郡”,顾名思义,会稽郡处在建康的东南边,但浮山堰却是在建康的北方的,而且比起跨着整个东扬州的三吴,建康和淮南之间几乎近的可谓是唇亡齿寒。

    就连后世也经常笑称南京是大安徽的省会,概因南京地区离安徽更近,历史上联系的也更紧密。

    但他们的队伍却不准备从建康过,因为他们现在也不知道建康是什么情况,万一因为灾民太多而戒严,或者禁止前往浮山堰地区,那他们必会更有一番波折,一旦陈庆之的身份暴露,他势必要回宫中去,而不是继续南下查案。

    更何况现在整个建康地图已经北上和南下的道路,就像一道闸门,将所有人都关在了建康以北,谁也打探不到任何的消息。

    延陵前的一站是曲阿城,因为担心着越往南粮价越高,这一日,所有人准备在曲阿多补给一些所需。

    由于他们是从东边来的,进城的时候没有受到什么盘问和阻拦,可一入了城,整个城中的气氛都不太对。

    曲阿也算是中等规模的城,因为就在建康附近,还算繁华,可随着他们进入曲阿,城中的人似乎多的有些超出寻常了。

    陈庆之是经常在扬州往返的,对曲阿也熟悉的很,径直领着所有人到了曲阿东市的一家相熟的客店,安排今夜在这里住下,大概是因为他提前派人打了招呼,还未进入客店所在的坊间已经有人热络的相迎,见到陈庆之还似乎很熟悉的打了招呼。

    这一路上都在赶路,既压抑又痛苦,无论是梁山伯也好,还是马文才也罢,大腿都有不同程度损伤,傅歧在家中经常骑马,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也吃不消,下马的时候两腿都在打颤。

    大概一群人里只有坐着粗陋版减震马车的祝英台,以及一路上在马车和骑马之间转换的徐之敬还算神态没那么狼狈的,但明显也没有了力气,下车时连兴奋的感觉都没有了。

    他们下车的时候,立刻有一群人从坊门口围了过来,伸手想要乞讨,每个人都衣衫褴褛,却不像是乞丐,乞丐没有这么干净的,而且乞讨的大部分都是少年或青年人,看着就没有让人行善的冲动。

    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应该去干活,而不是躺在客店门口骚扰要住店的客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年轻人讨饭”祝英台想要掏钱,可在马文才的眼神下硬生生忍住了冲动,有些心里不安的说“为什么不去找个差事”

    “这些应该是淮河以南逃难的人吧”梁山伯从他们身上单薄的秋衣上扫过,哀叹着说“之前我们猜测这些人应该是到建康地区了,我猜错了,他们都来了南徐州。”

    “那为什么不让我给他们点钱啊。”

    祝英台咕哝着说。

    “这些人不是来讨饭的,是眼线。”

    马文才冷着脸,“住客店的都不是当地人,得罪了不必担心被当地人赶出去,那些看起来懒散的,其实一直盯着坊间的入口,若遇见人没那么多看起来又烂好心会随便给钱的就会记住,你现在给了他们钱,除非你一直不出旅店,否则只要一落单或是出门的人不多,说不得要遇见一大群抢劫的人。”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呢。”

    那个引路的客店小厮闻言地也回过头,像是终于敢接口,“那些人啊,不是讨饭的,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这位小公子别一时好心结果被人害了。”

    祝英台听了吓一跳。

    “抢大白天的”

    “哎,以前不是这样的。”那小厮恨恨地说,“以前哪里有这么多贼人,都是淮泗地方跑来的。也不知道建康那些官兵是吃什么闲饭的,居然还放了人过来。现在天还没黑都没人敢出门了,就我们这条街,这几天就遭了三四回贼,抓完了又有,差吏都忙不过来了,谁顾得门前这些人”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大概怕他们觉得这里环境不好会产生恶感,连忙又补救一般地说“不过我们客店有自己护院的壮丁,这些人一般不敢上门,只能在坊门前找肥羊,像客人们这样人多势众又有侍卫的,他们也不敢惹。”

    但他的解释却没让人放松,所有人都沉默着跟着他进了店,揣着各自的心事。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给家里去封信,这里离建康这么近。”趁着陈庆之离开众人去处理琐事的时机,傅歧压低着声音说,“万一有了我兄长的消息,又或者我兄长已经被救回了建康,我就不用去浮山堰了,直接回家看看我兄长就行。”

    “那就送呗。”

    祝英台说。

    “可我又怕没找到兄长,家里知道我就在曲阿,派人把我抓回去了。那我从会稽学馆跑来岂不是白搭”

    傅歧瞪着眼。

    “他们只会把我当孩子,根本不会让我再出门的。”

    “根本没有两全之法,换成我,我也不会让你往浮山堰跑的。”

    梁山伯想了想,替他出主意,“要不你骑快马回去看看,兄长有消息了就留下,没消息就寻个空跑出来,快马追上我们我们沿官道而行,你单人匹马追上我们很容易吧”

    到了建康,傅歧本来就心中痒痒,只是不敢说,听到梁山伯这么建议一颗心立刻又动了,重重点头跑向马文才。

    “喂,马文才,把你的似锦借我几天”

    他还算没那么鲁莽,知道象龙自己驾驭不得,城里也不能骑马只能骑着,去借最温顺的五花马似锦。

    另一边,陈庆之和自己相熟的客店掌柜打探着一直打探不到的消息。

    “我看生意冷清的很,以你店里厨子的手艺,这情况不多啊。”

    陈庆之看似随意的扯出了一个话题。

    这客店掌柜也不知道陈庆之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是个有身份也有财帛的人,经常在建康附近来去,如今又见他带了一群明显是高门公子的人来,当然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没敢敷衍。

    “我这都是往建康去的客人,南下的都从建康走了。说实话,这时候还敢出门的人,也确实不多了,这几年来,就输今年最不景气,哎。”

    客店掌柜看着点里稀稀拉拉的人也发愁。

    “就算偶尔有几个要住店的,看到门口那帮人也走了。”

    “门口那些青壮,是流民”

    陈庆之问,“你们就任由他们在门口吓跑你们的客人”

    “可不就是流民,不是流民能这么躺着一开始也赶过,哪里赶得过来,赶走了又来,官府都不管,能过来的都是有本事不要命的,惹急了趁夜一把火把街坊烧了都有可能,我们也就只能吆喝几句让他们不要太过分,真要,真要斗,哎”

    他说着说着更是无奈。

    “能过来的”

    陈庆之突然抓住了掌柜话中的疏漏,狐疑地问。

    “其实不给说的,我也是因为开客店听到的多了点”

    掌柜压低了声音,既神秘又有些不安地对陈庆之透露“听说淮水那边受灾的百姓不计其数,一出事全往建康跑,京中怕发生动乱,将广陵郡至齐郡、建康所有的路全部封城了,官道上也有人把守,不给人进来,外面据说有几万灾民,都是从南边跑过来发现不能过去的,就在建康以北忍饥挨饿。”

    “所以你才说,不能过来”

    陈庆之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是啊,老弱妇孺当然不能过来,可总有能翻山的,能涉水的,绕过城去,想尽办法绕过广陵、齐郡进来,能过来的都是你门口看到的那种精壮的汉子。我们曲阿还好,遇见这样的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建康外每天都有许多被发现的流民给赶出去,还有发生冲突死了人的,若家里在城里没什么可靠的亲戚,连站都站不住,更别说活了。”

    掌柜的摸了摸鼻子,大概觉得这样有些哪里不对。

    “哎,其实都是些苦人。听说建康现在做工的价钱越来越贱,也有些知道是流民还偷偷用的,干一天活那些人只要几文钱,有些连钱都不要,只要给吃的就行。所以能找到活的还算能偷偷留下来,找不到活的”

    陈庆之越听越是诧异,根本没办法想象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朝廷没人赈灾吗没人管”

    “哎哟,陈使君,朝廷的事,哪里是我们这群开客店的能知道的。”

    一提到朝廷,这掌柜的立刻谨慎了不少,环顾了下人烟稀少的自家客店,声音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现在灾民的事情都不许说,被检举了或给人知道了,抓紧官府就要以散布流言杖三十呢,都说这水原本不该有,是哎,不能说,不说使君知道就好,上面不想下面人知道,下面人知道了就有祸。”

    他不愿多说,该打听的陈庆之其实也打听的差不多了,和这掌柜寒暄了几句,一脸沉重地走了过来,吩咐少年们早点睡,可能要在这里耽搁几天。

    前面既然封了路,他们就不能走正规的渠道过去,得找个由头走明路,最好是跟着官府到淮水南岸,否则靠近建康肯定要被盘问。

    是他之前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浮山堰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月余,朝廷一定按不下去开始赈灾了,他只要以赈济灾民的名义就可以去淮水以南,却没想过北方的流民都聚集在了建康以北,如果不找到妥善的法子,就他们这点人,一过建康大概被灾民抢的连裤子都不剩。

    陈庆之表情沉重,却正中了傅歧的下怀,当场向陈庆之说了自己的想法,牵马就想回建康。

    “你要回建康也好。”

    陈庆之思忖了下,“如果你回了建康,正好打探打探现在京里对浮山堰的事情是什么态度,最好能问到官府里有没有去赈灾的队伍,又或者城里有高门派了家人出建康赈济的,能打探到消息就是最好,没有也不怪你。”

    “打听有没有赈灾的是吧”

    傅歧一口应下,“家父是建康令,这是小事一桩,如果我兄长在家里,我求阿爷给你们派一支人送你们走官道都行。”

    他家的部曲家将不少,所以才有此豪言壮语。

    陈庆之却对此不抱什么希望,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傅公子了。这一路也许不怎么太平,让我派几个人送你一路。”

    傅歧一口应下,也不啰嗦,陈庆之点了几个侍卫,小心嘱咐了些什么,就请他们护送傅歧入建康。

    祝英台有些迷茫的看着傅歧来了又去了,马文才发挥着长袖善舞的能力,和同样刚刚投店的一位公子攀谈什么,两人相谈甚欢,以至于两人的侍卫家人都在旁边干着急您倒是先住进去呢,还是不住呢

    就在祝英台觉得自己就是个吃闲饭的吉祥物时,门口进点的一对母子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妇人一点都不美貌,非但不美貌,还长得有些粗壮,身后背着个背篓,里面有个一两岁大小的孩子。

    她像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浑身风尘仆仆,一脸长途跋涉后疲惫不堪的神情,只有脸上还算干净,但从那同样灰扑扑的脖子和下巴边际看来,大概脸也只是在刚进门的时候擦干净的。

    见到她一进来,门口招呼的几个小厮就露出了戒备的表情,站了起来,勉强挤出笑意上前问“客人是住店,还是吃饭”

    那妇人有些不安地答着“住,住店。”

    听到是住店而不是来讨饭的,小厮们的笑容就明显真诚了许多,一边将她往里面引,一边介绍着店里各种房间的价钱和特色。

    那妇人从祝英台身边过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她背篓里的孩子老是看她,祝英台下意识地对着满脸鼻涕口水的孩子笑了笑。

    这一笑,那孩子立刻有了反应,指着祝英台不停的“咦,咦”。

    健壮妇人原本听着小厮的介绍,脸上神色越来越不安,直到孩子开始叫,她才像是掩饰什么扭过了头去,看了祝英台一眼,反手打了下孩子的手。

    “不是姨,别乱喊,这是位贵人公子哩”

    她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吴语,带着一种硬硬的语调,大概是看了一眼身着华贵的祝英台之后,她之前积攒起来的勇气也泄了个干净,健壮妇人搓了搓手,有些低三下四地说

    “我的钱不够住最差的房子,我身上只有三十文钱了,有没有牛棚或者有顶的地方给我暂住一晚或者就在这厅堂里也行,我的钱都给你们,只要给我点热水就好。”

    “那不行,如果都跟你似的钱不够也进来住店,我们店里的牛棚里不要多久就会住满了挤过来的流民,到时候吓得真要住店的客人不来了怎么办”

    那小厮连忙拒绝。

    “我不是流民。”健壮妇人腰弯的更厉害了,“我是个妇道人家,还带着孩子,现在到处都不太平,我是打听这里的客店最安全又厚道,才特地问过来的。求求你们行行好,给个方便”

    祝英台原本已经准备转身离开,听到这妇人的话,硬生生站住了脚步,耐着性子要听完接下来的发展。

    梁山伯此时正进进出出帮着陈庆之的人安排房间和安放行李,见祝英台愣在堂间里不跟着徐之敬他们去后面,忍不住过来看看,拍了拍祝英台的肩膀。

    祝英台抬起头,做了个“嘘”地表情,指了指前面背对着他们的妇人。

    其中一个小厮明显有了动摇,但另一个小厮却打了他的头一下,转过身去为难地说“这位大姊,你打听到我们店里最安全,却不知道我们店里安全是因为没钱的流民不接待。之前也有好心的客店老板收了流民,当晚就被偷了抢了,还有开了口以后每天被人上门打秋风的。不是我们不收留你,现在外面乱,店里还有许多贵客,就连我们也不能不谨慎。”

    “我真不是流民。你看,这是我的路引”

    健壮妇人大概是背着孩子太累,将背篓放在了地上,从孩子胸前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是去句容投亲的,我兄长在句容的句曲山当道士。只是这一路比我以前来辛苦多了,所以准备好的盘缠不太够,我明早就走,不长住的,三十文,我就剩这么多,我就求个有顶的地方

    那小孩倒不怕生,大概是一路上已经习惯了,被母亲放下地后还好奇的东张西望,看到祝英台依旧“咦,咦”的叫个不停。

    这孩子继承了她母亲的健壮,虎头虎脑的,身上灰好几层,蒙的脸都看不清,就一双眼睛极大,黑溜溜的,看的祝英台心中莫名一软。

    “哎,那个”

    祝英台忍不住唤了声。

    “这妇人今晚住店的钱我给了吧,你给她找间普通的房间,给屋子里送点热水好好洗洗,再送点饭菜。”

    两小厮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掌柜的吩咐过,只能看好门不给流民进来,听到后面有人慷慨解囊,立刻高兴地转过头来,答应了一声,态度陡然转变。

    那妇人也没想到会有好心人帮她,扭过头去一看是之前被自己孩子叫“姨”的小公子,有些羞愧又有些过意不去的过来行礼道谢。

    “本来不该受您这恩惠的”妇人的羞窘显而易见,“我没想过去求别人施舍,但是没办法,我还得照顾孩子,只能愧领了。小公子家在哪里等我安顿下来,一定派人把钱捎过去。”

    “不用了,你住一晚能花多少钱倒是你,句容离这里还有点路吧三十文够不够啊”

    祝英台伸手入袖,想到自己随身带的都是金银,怕吓到这妇人,只好求救的扭过头问梁山伯。

    “你身上可带了钱”

    “不用的,我们今天 ,再熬几天就到了,孩子可以喝奶”

    那妇人见她还要给他们钱,更是觉得脸烧。

    梁山伯为祝英台如此自然而然要钱的举动笑了笑,从袖中掏出自己的钱袋,估摸着大概有几百文小钱,直接递给了那妇人。

    “拿着吧,她心善,见不得女人和小孩子受苦,你要不收,她不知道要难过多久。”

    那妇人毕竟不敢跟成年男人拉扯,在被梁山伯硬塞下钱后,惶恐的都要哭了“这,这不跟外面的叫花子一样了吗”

    祝英台最见不得别人得了帮助还惶恐,拉了拉梁山伯的衣袖,说了句“我回房了”,行善的倒比受了恩惠的还不自在,一溜烟跑了。

    梁山伯见这妇人大概真的不习惯拿人好处,在小厮帮她安排房间的时候和煦的和她攀谈着,放松她的情绪。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旁边那小孩子一声都不哭,就这么自顾自的在背篓里玩自己的手指。

    和她聊了一会儿,梁山伯大概也知道了她的情况她本是秦县人,夫婿和公公都被征召去修浮山堰,结果去年冬天公公死在了浮山堰上,今年夫婿又被大水冲走下落不明,婆家人都说她是丧门星,要把她赶走。

    她识得些字,当年过来也有嫁妆,便把嫁妆和家里值钱的东西卖了,偷偷抱走了孩子跑了出来。

    她怕回家被父母随便改嫁,又怕孩子被婆家人找到娘家抢回去,思来想去打点了县里熟人开了路引,去句容找自己的兄长。

    他的兄长小时候因缘际会被一个道士收做了道童,后来就在句曲山的道观里伺候那位道士,两人还有书信往来,年节兄长也会派人送些道观里分的东西。

    她自己会些做饭的厨艺,想着去山里做个厨娘或是粗使下人还是可以的,只要能养大孩子,哪怕去山里洒扫都行。

    “句曲山难道是华阳陶隐居”梁山伯吃惊,“你是要去茅山宗的”

    “是叫什么陶隐居,我兄长在那里当道士。”妇人高兴地说“公子也知道那里啊那就好,我还担心是什么不出名的地方,怕找不到呢。”

    “岂止是出名”

    山中宰相啊,梁山伯笑笑。

    “你到了句容,一问便知。”

    “哎,那就好。等到了句容,就算熬出来了。公子不知道,这一路都封路,就算我拿了正经的路引都难过去,一路上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钱打点城门官,还翻山越岭才得以通过。往日半月不到的路,我硬生生走了一月,把一身盘缠都耗尽了,却还要被人赶、遭人的白眼,被人啐是流民。”

    她丧夫、被婆家赶出家门,一路受尽了委屈,还带着孩子,要不是性子坚强早就垮了。

    “听说盱眙、沛县那边才真是惨,城门口聚集的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我一路南下,连一刻都不敢多待。这世道,人不如狗,人不如狗啊”

    她一直都还是从容的样子,直到说这一句的时候才满脸悲戚,掩饰着眼中的泪意,弯下腰去背自己的背篓。

    此时开好了房的小厮已经过来请她去房间,梁山伯遂笑笑,侧身让他们过去,待那妇人从他身边过的时候,梁山伯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

    “这位阿姊”

    “呃”

    妇人顿足,扭头不解地看他。

    “阿姊到了山里,可以和你的兄长说说这一路的见闻。”梁山伯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若能见到那道观的主人,也可以跟道观的主人说说,也许,也许能救不少人的命。”

    那妇人虽然不知道这青年把她特意叫住说这个是为什么,但她受人恩惠,自然是感激不尽,闻言立刻应下。

    “好,等我到了山里,我就说给他们听。”

    到了晚膳的时候,大概是之前在船上有了习惯,虽然傅歧回家去了,但所有人还是聚在一起吃饭,顺便聊聊一天发生的事。

    徐之敬从接近建康的时候情绪就不太好,表情怏怏也没有什么精神,经常夹着菜就开始发呆,不过他平日里就话不多,也不经常和梁山伯几人闲谈,虽然神色有些不正常,倒没谁注意。

    因为他们心里都沉着今天打听到的消息。

    “我今天在客店厅堂里碰到的,恰巧是从盱眙游学回来的兰陵士生。”马文才叹着气说“他当时正在山上游玩,因为在高地逃过一劫,受了不少苦,等山下水退了才下了山,被家里人接了回来。”

    “他这一路都有人接应,建康又有为官的长辈作保,一路安全回返,饶是如此,也吃了许多苦头,路上还被人抢过几次。听说从建康过来的时候,他的牛车下还扒了人,想要偷跟着过去,过城门的时候被人搜到了。”

    祝英台听到马文才的话表情一僵。

    “那边情况很糟糕吗那我们还能不能去”

    “怎么听怎么不容易,要看子云先生消息打探的如何了。如果那边情况凶险,我想子云先生也不会让我们去涉险地的。”

    马文才说,“士族尚且艰难,百姓肯定哎,居然还拦着,既不就地安置灾民,也不准他们进建康地方,把他们往其他地方驱赶。其他地方再往更远的地方驱赶,只要朝中一日不下公文,就没有哪个地方真敢收容。”

    “怎么没地方收容”徐之敬突然嗤笑了一声。“像祝家那样的乡豪,巴不得多收容点流民,跟朝廷抢人。”

    “徐之敬,你别每次说话都阴阳怪气的好不好”

    祝英台气道。

    “朝廷果然没赈灾吗”

    梁山伯在意的却是别的,“所以连国库里也没粮食了吗这不刚刚秋收么”

    “具体的也不清楚,听说建康有不少高门大族都派了人在灾民中散米散衣,可后来发现灾民里有不少得了伤寒的,怕是瘟疫,京畿地方就派了不少兵将过来封路了。散米散衣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继续下去。”

    对于马文才来说,在身份相当、家中又在建康做官的士族同辈口中打探消息,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京中六疾馆派了不少医者过来,但病的人太多,医者太少,现在只能把这些生病的人聚集在一处封锁着不给他们出去。但也因为这些得病之人的关系,建康原本主张开城收容灾民的官员也不敢再一力支持,建康里人太多,万一瘟疫传播开来不是小事,现在只能等着朝中定夺了。”

    说是等朝中定夺,其实就是等天子定夺。

    “六疾馆就那些沽名钓誉的庸医能不建议一把火把得了瘟疫的人烧死就不错了。”徐之敬脸色更寒。“真要是他们去治瘟疫,瘟疫只有扩散的越来越快的份。”

    “如果连你都知道六疾馆靠不住,那你们家的人会不会跑去治病了不是说只有你父亲带了几个人去了浮山堰,其他家里的子弟都去给灾民治病,控制瘟疫了吗”

    祝英台迷迷糊糊问。

    祝英台不说还好,一说徐之敬脸色更臭。

    “好了,少说几句。”

    马文才怕祝英台刺激到徐之敬,连忙打岔。

    “还有人能从那边过来,情况没那么糟。”

    “说到从那边过来的人”

    梁山伯想起之前碰到的妇人,将她的见闻和来历说了一遍,“秦县并没有受灾,可到建康地方来都不容易,想来越往淮水地方越苦,但瘟疫没有真散播开,有路引的人能过,也没有流民因为封路而暴动,必定是有人还在地方上维护着秩序,就是不知道消息,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消息,消息到处都没有可靠的消息都是听别说,听别人说”

    祝英台心里忿忿的想着。

    “没有电报没有电话没有邮局的年代,民间想要知道点消息怎么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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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如何,我们先做好我们的,最差不过就是无功而返,什么都比不得我们的安危重要。”

    梁山伯已经对北上不抱什么信心了。

    “马兄,就算你祖母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你为了她留下的一点祖产涉险的,你觉得呢”

    这就是劝马文才打消去浮山堰地区的主意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再继续前行有无数的危险

    马文才苦笑。

    可比起危险,他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我”

    “我不管你们去不去,反正我肯定要去淮南的。”

    徐之敬放下筷子,打断了马文才的话头。

    他猛地站起身来,用鄙夷的表情扫视着屋子里众人。

    “你们要不走,趁早跟我说一声,我好早点跟你们散伙,别耽误了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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