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泰寺在台城的东边,萧衍出宫“修佛”,可不是孤家寡人走的,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五千羽林军,就驻扎在同泰寺里外。
这五千羽林军皆是精锐,是上过阵杀过敌的劲旅,寻常寺庙是驻扎不了这么多人的,但同泰寺不同。
作为替皇帝亡母开设过无遮大会的皇家寺庙,同泰寺占地之广阔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曾同时布施过上万僧俗而不嫌拥挤,更别说只是驻扎一支军队了。
这支军队也确实纪律严明,皇帝一下令,立刻全体井然有序地出了同泰寺,与寺前结阵。
萧衍今年虽然已年近六十,但耳不聋眼不花能上马能开弓,时间急迫之下,他甚至来不及换上寺中修行的僧袍,就这么穿着一身僧衣指挥禁卫军回宫“护城”。
这件事的结果简直就是小孩子办家家酒终于见到了大人,率兵攻打台城东门的萧宏部将不过三四百人,守第一道城墙大门的门将迫于临川王的威势,居然放开了第一道城门,但从第二道起,守台城的将领就没开过门。
只不过因为对方是临川王的部将,那守军将领也不敢丢下守城的擂石擂木砸死他的门人,怕日后临川王报复,就只能这么僵持着。
临川王受人怂恿去攻城也是有原因的,萧衍的子嗣都还年幼,长子、也就是太子萧统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年长的二子、三子也因为皇帝思念孩子,都返回京城并任职,再加上更年幼的,恰巧所有的皇子都在台城之中。
萧衍疼爱孩子,希望孩子都在自己的身边,即便年幼封官赐地,但一旦思念孩子就会征召回京,就连对亲近的宗室也是如此,所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梁国的王爷皇子哪怕任着什么样的官职,一年大多有个月是在建康的,但像这样,所有孩子都被召回宫的时候却不多。
萧宏被人怂恿的理由很简单,萧衍今年已经年近六十,已经有三四年没生出过子嗣,应当没有生育的能力了,只要有办法把台城里所有的皇子都杀了,萧衍便有可能考虑将皇位传给宗室之后。
这种事摊在哪个皇帝身上,就算自己断子绝孙,把皇位禅让给别人,也是不会给杀害自己子孙的乱臣贼子的,可这样弱智的理由萧宏居然信了,而且坚信不疑。
也不怪萧宏如此“心大”,实在是萧衍对他太过宽宏信任,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弟,萧宏做过许多糊涂事,也曾有人参过他私藏兵甲,部曲人数多于王府应有的成例,可萧衍却都原谅了他,也没有让他削减到应有的规格。
就连浮山堰刚刚出事的时候,御史台请求皇帝立刻提出修建浮山堰的萧宏,并且彻查萧宏曾在浮山堰修建期间受贿一事时,皇帝萧衍也没有同意。
不但没同意,皇帝还将自己的弟弟召到宫中安慰了他一番,告诉他御史台参他是忠于职守,提出查案是忠于国家,所以程序上必定是要查一遍的,但让他不用担心,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信任他。
于是御史台还没开始查案就全天下都知他们要“秘密查案”,也因为这件事,御史台一时成了京中的笑柄,临川王每日上朝都要侮辱御史大夫和中丞们一番,肆意彰显自己的“得宠”,让御史台上下气结不已。
除此之外,萧宏的三子萧正德也是一个诱因。
萧衍今年已经五十有五,可长子萧统才十七岁,他在三十七岁的时候才有自己的儿子,之前生的全是女儿。
在长子出生之前,一直无子的萧衍抱养了亲弟萧宏的三子萧正德,他将萧正德视作自己的承嗣子,想着若真命中无后,便由萧正德继承家业。
但谁也没想到萧衍后来会从一位普通的将军变成了皇帝,而那家业也从萧家变成了整个天下。
那时候萧衍南征北战,对于这位养子关心不够,萧正德有那样的父亲,从小就被养的跋扈凶残,会被萧衍选作嗣子是因为他的身体最健康,长得也最出众,可是那种狠毒的性格却一直无法改变。
萧衍到了后来那个位置,虽没有建国,却有图谋江山的野心,所以觉得萧正德器量和性格并不适合作为他的继承人,可他那时也没有自己的子嗣,何况萧正德被他养了这么多年,也养出了感情,萧正德便一直以萧衍的继承人自居。
但就在萧衍犹豫着要不要篡齐的那一年,他为了安全留在襄阳的妾室丁氏有孕,怀孕时无论僧道巫医皆称是个健康的男孩,当年安全的诞下了长子萧统。
长子的出生让萧衍认为自己“代齐”是上天注定的,因为连他最为担心的继承人问题,也突然迎刃而解。
于是就在第二年,萧宝融禅让了帝位于萧衍,正式在都城的南郊祭告天地,登坛接受百官跪拜朝贺,建立梁朝。
梁国立,萧衍也就将妾室和家小都接到了建康,这时候他的妾室丁氏才说出为什么萧衍这么多年无子的原因
萧衍的正妻郗徽善妒,萧衍一生笃爱妻子,后院里也没有多少女人,正妻不愿妾室生孩子,故而后院之中生不出孩子。
但郗氏在前年病逝,后院的女人们停了绝育的药物,又调养好了自己的身体,所以她们又能重新为萧衍孕育子嗣了。
果不其然,之后萧衍的第二子、第三子接连出生,三年之内后宫诞生了五位皇子,数位公主,萧衍才明白了自己并非什么“命中无子”,而是自己恩爱的发妻容不得其他女人为他生的孩子。
也因为如此,萧正德被萧衍“退回”了本宗,后封西丰县侯。
可怜萧正德正一心期盼着自己能成太子,但最终萧衍还是立了萧统为太子,从此以后,萧正德心怀不满,常在言语中表露出来,又一次这言论传到了萧衍耳中,后者念及曾经和他的感情,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若吾又命中无子之时,此子方可为太子”。
这一句话,在别人看来是玩笑话,却被萧正德记住了。
要不怎么说萧正德是萧宏的亲儿子呢,两人的贪婪、无耻以及那种令人发指的冷酷之心是一模一样的。
此次对萧宏提出“闯宫杀尽皇子”建议的正是萧宏的亲子萧正德,甚至亲自率领萧宏王府部将手下玩笑般攻打台城的也是萧正德,他做着“此子方可为太子”的梦,想要放弃了他的“义父”后悔,却忘了己现在还能有这样的优待,不是因为他还是萧衍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萧宏的儿子。
这样的蠢货十余年前就不成器,十余年过去了,已经年近三十的他依旧不是什么深谋远虑之人,只是凶残贪婪之心却日益加剧。
仗着萧宏积累下的诺大家底,他招揽了许多亡命之徒,在京中动辄杀人,只是因为有数不尽的“卖命钱”,大多私下了结,此次攻城,除了萧宏“借”给他的家将部曲,大多主力便是这些亡命之徒。
可惜的是,他连台城第二道城墙的城门都没“诈开”,就已经惊动到了东宫里被禁足的太子。
太子萧统生性聪慧,虽在东宫里不能与外界传递消息,可一听说有人攻打台城就知道他可以利用的机会来了,拿了自己太子的令符立刻命人去点了烽火,并且出了东宫,换上甲胄配上兵器,亲自领了宫中将领,去城墙上“守城”。
他的理由很充分,他的弟弟妹妹们尚且年幼,如今宫中出事虽不知情况如何,但他作为长兄,不能避居东宫,却让自己的手足在宫中担惊受怕。
于是便有了烽火传讯,太子出宫一事。
烽火一起,台城里原本还给临川王面子的将领也好,萧宏的部将也好,萧正德自己招揽的亡命之徒也好,都知道大势已去,于是萧衍领着羽林军回到宫中之前,那些像是玩笑一般“攻城”的队伍一哄而散,萧正德自己也跑的不见了踪影,只丢下一群被坑的属下。
萧衍连僧袍都没换,带着自己的精锐部队连夜回了台城,却听到是自己的亲弟弟“冲撞”台城图谋自己的儿子们,心情可想而知,当夜回了城,连前来请罪的太子萧统都没有见,又将自己关在了寝殿里“自省”。
但这件事确实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台城的第一道城墙内是内城,里面住的是梁国的宗室和在平日在台城里办公的高门贵族,不是天潢贵胄,就是簪缨世家,也不知萧正德是怎么诈开第一道城门的,他领着一群甲士从内城呼啸而过,惊得内城里家家闭户自危。
并不是每个人家都像傅家一样是将门出身,许多士族只是在京中就职,家门却在郡望所在之地,在内城居处里的只有少数侍卫和家人,被吓得几乎一夜不得安眠,甚至有胆子太小的士族活生生吓出了心疾的。
傅母的心疾虽不是这件事吓出来的,但追根揭底,也跟这件事跑不了关系。
如今的士族已经不是晋时“国之栋梁”的那些士族了,许多人身上领着将军的职务,可是见到马都畏之如虎,更别说出入都要人搀扶的那些“弱质公子”们。
这些人听到有人打进台城了,甚至开始命令家人收拾细软准备逃跑,还有躲避到地窖、暗室里把自己活生生闷晕过去的,除此之外,各种因为逃跑而争家产等等引起的闹剧、事故更是数不胜数。
于是等知道台城未失、皇帝回宫之后,天还没亮,群情激奋的宗亲和士族们就已经纷纷聚集到太极殿门口,痛斥攻城之人的行为,并且要求皇帝给他们一个说法,弥补他们家中的各种人力、无力上的损失。
这和浮山堰之事不一样,浮山堰的事情群起攻之的对象是皇帝,结局以皇帝直接斩了两个反对的臣子告终,这些在朝中有影响力的官员和宗室虽然有心“劝谏”,却无意为了劝谏丢了自己的性命和大好的前程,所以浮山堰出事之前还是出事之后,这些人都不敢再多置喙,任由皇帝爱干嘛干嘛,全凭天意。
可此事不同,此事所有人攻击的是攻打台城的“逆贼”,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这些逆贼把他们吓得一夜没敢睡,人人家里乱成一团,还以为有人打进城来了,就这么算了
皇帝能够躲在同泰寺“修行”,一是浮山堰灾民的事情太棘手,谁也不愿先做那个出头鸟,二是迫于临川王的蛮横,怕还没叩到寺门、没见到皇帝,就被他半路宰了,所以没人出声。
现在群情激奋,围在太极殿双阙之前的臣子宗亲们就差没把太极殿掀了,晚上一回宫就“休息”去的皇帝在同泰寺里能稳如泰山,可一听说住在内城的人家里有人死的死伤的伤,心中顿时一惊。
难道那他不像话的弟弟不但“攻城”了,还趁机洗劫了这些人家还是烧杀抢掠了
这也不是他不能做出来的事啊
如此一想,萧衍也慌得一背冷汗。
他原本想着既然是萧宏小打小闹,也没造成什么损失,干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所以才闷声不出,可要他真做了这样的混账事犯了众怒,就不是他压得住的。
于是萧衍只能一面立刻召了御史台的人来问清前因后果,一面派太子去安抚群情激奋的朝臣,再令了禁军出宫去临川王府上“请”来萧宏,兄弟两个先对对“口供”,看看他干了什么混账事再说。
听到父亲传来的旨意,太子萧统也是头疼。
他一夜都没休息,听说有人攻入台城,他先是领着东宫官员和内卫上了第三道城墙“督战”,后来发现是一场闹剧之后也不敢放松。
父皇回宫后没有宣他,他也不能真去休息,谁也不知道父皇哪时就要召他,万一那时他在睡觉,就显得怠慢天子。
所以萧衍在休息的时候,萧统却忙着去安抚宫中受惊的弟弟妹妹,以及感谢守第二道城墙有功的将士,谢谢他们既没有被对方诈开了城门,也没有小题大做使得局面恶化,分寸拿捏的很好。
等他将一切忙完,料想着天都快亮了,父皇应该是不会召见他了,刚准备休息,一道口谕下来,让他去安抚太极殿前“告状”的官员和宗室。
萧衍向来宽待宗室到了“溺爱”的地步,而他对高门士族的宽容也使得宋、齐两朝曾被打压过的高门一个个复起,俨然又回复了当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年代,一个个趾高气扬。
这样的宗室和高门,也许不敢对皇帝不客气,对他一位太子“发飙”,却还是有底气的。
太子怎么能不头疼
“这还不如不被解除禁足。”
萧统苦笑着领命,
皇帝给他差事的潜台词就是他的禁足令到此为止,作为他去应付这些人的补偿,但这补偿也未免太可怕了点。
“太子不能这样说,大臣们还是尊敬您的”
太子冼马有些虚弱无力的安抚道。
“罢了,父皇有令,就是这些人要活剐了我,我也还是要去的。”萧统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属官吩咐道“只是我现在太困,去取些冰水来,让我洗个脸。”
属下满脸同情的去了,少顷之后,整了整衣冠的萧统用冷水洗了个脸,冻得直哆嗦,赴法场一般去了太极殿。
到了太极殿前,黑压压的人头惊得太子头皮发麻,差点生出退却之意,但他毕竟不是性子懦弱之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安抚。
大臣们见到是太子来了,不怒反倒一喜。若真是皇帝前来安抚,他们还不知道从哪里去闹,如今是太子,倒是正中下怀。
于是一群人把萧统围得水泄不通,这家说家里七十岁的老母被吓得滚落阶下摔断了腿,那个说八十岁的祖父以为有乱军宫城吓犯了心疾,还有家中奴仆趁乱偷窃的、逃跑的,一个个都要太子给个“交代”,直吵得萧统头晕脑胀。
“此事不好给各位交代。”
萧统紧皱着眉头,向诸人回应着。
“怎么能不给交代”
大臣们又怒了。
“昨晚闯台城的是临川王叔家的人。”萧统露出一个“你们懂得”的表情,“父皇昨夜还未入宫,那些人就跑了,抓到的没几个,虽知道了闯宫之人的身份,可父皇并没有立刻处置”
他语意未尽,可这些人都不傻,哪里听不出太子话里的意思,一时间,刚刚还喧闹如市集的太极殿前,竟奇异的静了一静。
“既然陛下另有打算,我们也就不强求交出人犯了。可各家因此造成的损失、还有被连累到的人,殿下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混在人群中的谢举见不少人听到“临川王”三个字就生出了退意,连忙在他们反悔之前开口。
“这里不少俱是萧氏宗亲,这既是国事,又是家事”
谢举此话一出,许多被煽动的脑子已经大热的宗亲们立刻叫了起来“没错,按辈分本王还是临川王的叔叔呢”
“他萧宏在京里一人独大惯了,但咱们也不是任人轻视的贱民啊”
临川王的跋扈不但让许多士庶看不过眼,一直在皇帝面前争宠的宗亲们也是一样,这时候略一撩拨,立刻嚷了起来。
宗室先开的口,这些高门清官们也不怕再被当出头鸟打了,原本退却的心思立刻又动了起来。
“就是,临川王富可敌国,赔偿我等损失难道过分吗”
“就算他不伏法,至少要谢罪吧”
萧统原本已经用临川王的名字压下了不少喧闹之人,可此时人群里一声质问就成功又让许多人锲而不舍的追责,这样的口才和心计让人不得不注意,萧统眯起眼,往人群里看去,正巧和看向自己的谢举对上了视线。
谢举并没有避让太子的视线,反倒微微一笑,神情从容。
这一笑,让萧统一怔,脸上出现了意外的神色。
谢举其实和他是有渊源的。
虽说谢家自刘宋之后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但世家谱学之中,还是公认第一等门阀为王、谢,高门无不以与王、谢联姻而为荣。
谢举则是上代谢氏家主谢览之弟。
谢览曾担任吴兴太守,后任吏部尚书、侍中,因为风度出众,政绩不俗,皇帝一直重用他,所以谢举起家就是秘书郎,后来又被委任了太子舍人。
但那时候萧统还没到知事的年纪,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而谢举这个“太子舍人”也不过是个清贵的虚职,两人并无什么交集。
后来谢举历任秘书丞,司空从事中郎,谢览英年早逝,他继任了侍中,“太子舍人”的官职依旧还是虚职。
那时候太子已经十岁,他应当开始接触太子为日后辅佐他做准备,可这时朝中却一纸调令,将他任命为宁远将军兼豫章内史,去治理地方了。
直到今年年初,他才又因政绩卓越而被调回京中,,复入为侍中,领步兵校尉,这步兵校尉也是虚职,他手中其实并无兵丁,但因为有这个可掌兵权的官职,反倒不好和太子接触。
谢举这个太子舍人是有名无实的,但并不代表萧统对谢举一无所知。
萧统自幼被立为太子,更喜欢“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所以他身边招揽了一大批有学识的士子,经常在一起讨论学问。
但他知道,自己需要的不仅仅是会诗词歌赋的读书人,还需要谢举这样精通官场、地方上的规矩,有才干和阅历,而且身份高贵的能臣辅佐。
朝中不是没有这样的臣子,但这样的臣子大多位极人臣,只向皇帝效忠,即便对萧统表现出的好意表示出乐于接受的态度,可是真正能帮到他、为他出谋划策布置大局的,几乎是没有。
所以谢举一回京时,萧统也曾向他表现出“招揽”之意,毕竟他起家时曾担任过自己的“舍人”,如今若是他愿意,再进一步晋升个“太子庶子”甚至“家令”的地位也不是不可以。
这并不算是出格,大部分人升迁后曾经的虚职也会加官,这是只是为了待遇上更加优厚而已。只不过谢家并不缺这些俸禄,并没有向朝廷提出“加官”。
但不知为何,那时的谢举虽然接纳了他的好意,却没有加官,也没怎么和东宫接触,而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接触京中的故交旧吏门生,重新熟悉京中的环境,凭借他谢览之弟、谢家郎的身份,在离京数年之后,又站稳了脚跟。
萧统并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谢举没有表现出对东宫的兴趣,他也就没有再勉强,平日里依旧做到了太子对臣子的礼节,没有因此对他生出心结。
可绝不会为了一点府中的损失在人前吵嚷的谢举,却公然地挑拨起了已经安静下来的气氛,而且有将此越闹越大的嫌疑,为何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疑问,萧统没有再用临川王的身份和父皇的迟疑做借口敷衍臣子们,而是谨慎地分辨着其中的各方声音。
没一会儿,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众臣之中有一年轻的臣子激动地面红耳赤地叫道
“临川王把建康令傅翙都软禁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若是傅令公主持建康治安,大晚上有哪路人马能明火执仗地穿过大半个建康闯到台城城下都尉卫是吃素的北府兵是吃素的吗”
此人似是对临川王早有意见,叫的也最凶。
“傅翙和临川王没宿怨吧他大儿子还是扬州祭酒,临川王的属官这样的行为也叫无意为之谁无意为之会先拿下卫戍京城的官员,再去闯宫这还不叫蓄意,什么是蓄意若陛下又将此事像之前几次那样重重提起又轻轻放下,那临川王是不是可以三不五时的闯宫玩玩”
他怒吼着。
“今日关这个建康令,明天就该关台城卫了,后天走在路上不高兴,还可以抓几个守城的门官。此例一开,人人皆可闯宫,天子威严何在”
“就是,临川王要每天晚上去台城和陛下叙旧,我们还要不要住了”
被煽动的人群也躁动了起来。
“他临川王可以闯宫无罪,我南康王是不是也可以闯一闯”
“建康令若在,怎么会有这种事傅家自己就在内城,怎么能让人闯了内城冒犯他的家小”
一时间,有四五个声音突然发生,每一个声音都直指建康令傅翙,俨然昨夜会发生这种事,全因为傅翙不在任上的缘故。
远远的,谢举对着又一次看向他的太子颔了颔首,眼神意味深长。
霎时间,萧统什么都明白了。
傅翙掌着都尉卫,为何会轻而易举的被临川王的人带走。
危害京中多年的萧正德,怎么突然就有了闯宫的底气。
为什么守第一道门的门将轻易就将人放进了内城,可同样的伎俩却在第二道门毫无用处,甚至宫城上的守将对临川王的攻城毫不紧张,连个滚石都没丢下去。
为何台城外一点小小的“摩擦”,却有人将消息大喊大叫着传到了东宫,甚至请了他的令符去点烽火。
父皇为何会回宫
他为何解除了禁足令站在这里
想着想着,萧统心头一片狂热。
他想要他
他想要这样第一流的谋臣
他要谢举做他的太子家令,记录、指导他的一言一行
萧统眼中的狂热几乎是无法抑制的,他再怎么谨言慎行也还是个少年,这样的眼神让一直注意着他的谢举也不由得微微露出了得色。
他不是不想投向太子,但如果太子一招揽他就去了,岂不是无趣
谢家人不出仕则已,出则定国安邦。
见太子懂了,谢举心中也一定,遥望着人群之前的太子,默默做出了“傅翙”的口型。
到了这一步,萧统哪里不知道谢举接受招揽的条件,便是要他救出作为布局第一步棋子的傅翙,他们这样的聪明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有一条是共通的。
我可以作你的棋子,但绝不可做弃子。
萧统鼻尖微微出汗,他知道自己若不在这么多臣子和宗室面前给出谢举明确的答案,也许下一刻,刚刚解决了朝中和他最烦的谢举就会拂袖而去。
所以,在四五个人连声痛斥临川王的“无状”之下,萧统咬着牙,似是为了安抚情绪最为激动的臣子,又像是赶紧想办法逃离这般可怕的“问罪场”一般,抬起了右手。
众人的喧闹因为他的举动戛然而止。
在诸多宗室官员的注视中,萧统缓缓放下了手臂,朗声开口
“诸位臣公所受的委屈,本宫已经全部记下了,必会让父皇知晓。临川王之事,也必会给各位一个交代。但本宫毕竟只是太子,父皇也已经回宫主政,可以左右的事情不多”
他说这番示弱的话很是艰难,又怕自己说的太慢、太犹豫会引起谢举的失望,所以一鼓作气继续道
“不过诸位所言亦有道理,因为此事被牵连的建康令傅翙确实无辜。况且有了昨日之事,京中防务越发成为重中之重,相信诸位也不会放心卫戍京中治安的建康令一位继续空悬”
“就是这样的事多来几次,还要不要人过了”
“晚上宵禁现在都松懈了,要是有蟊贼摸入内城乘火打劫怎么办”
之前闹得最凶的几人大叫着。
“正是如此”
萧统如释重负,肃容颔首。
“所以本宫会给各位一个保证,一个今夜不会再有人担惊受怕的保证”
他看着露出笑意的谢举,务求让他看到自己的决心。
“本宫会即刻出宫,亲自释放傅翙,让他官复原职。”
太极殿前的群臣激愤,身在内城中的傅家是不会知道的。外面动乱到底有没有停下,傅家人也不知道。
毕竟唯一能入宫上朝的傅翙,现在还被关在内狱之中。而昨夜外面那乱象,也让傅家人不敢贸然派人出去打听,以免和乱臣贼子同处。
所以直到天色见亮,傅歧依旧像是棵松树一样牢牢把着后院的大门,不敢有丝毫松懈。
外面镇守前门、二门的家将们不来“接触警报”,他是不会开后院的门的。
但傅歧其实已经困倦的不行了,就连傅母都早熬不住睡在了廊下,还是傅歧亲自抱进屋的。
他提神的参汤是喝了一碗又一碗,若不是他身子素来强健,这么几碗参汤下去就够他好受。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即便是靠树而立,脚跟也难受的很。大概是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陈庆之派出来保护他的侍卫看不下去了,劝他道
“傅公子,我看已经没什么事了,宵小之徒断没有大白天闯门的道理,你不如先去休息,我们都在这里守着,无碍的。”
他身为御史台的吏员,查案时几夜不睡都已经是习惯,当然不怕这熬夜。
“没,没事”
傅歧抹了把脸,强打着精神。
“你既然说看起来没什么事了,我就再等一时半刻,等外面有了确实的消息,我才能放心休息。”
就在两人说话间,后院紧紧闩住的院门突然传出几下轻拍。
“小郎君,开门,已经无事了”
“无事了吗”
傅歧隔着门问。
“无事了,陛下昨夜回宫了。”
外面的家将回答的肯定。
“开门,快开门”
傅歧这才松了口气,立刻没有形象地蹲在了地上。
其实他更想就地一摊,可院子里这么多家将部曲,一夜俱能强打着精神守卫,那是因为作为“主事”的自己没有表现出丝毫松懈。
他知道一旦自己都轻忽大意,其他人更不会警惕,所以这一夜都勉强着自己挺直了腰杆,毫不惊慌,可维持这样的“气势”也是很累的。
听说没事了,也就没有了继续再“端着”的理由。
废话,再不蹲下腿都要废了
“傅歧”
门一打开,出现在院门前的长者就对面前的一幕怒不可遏。
“你在干吗”
傅翙还未回家就听谋士苏竣说小儿子回来了,妻子也因为他的事犯了旧疾,原本就焦急如焚。
回家后,家中丝毫未乱,各处把守严密,而且府中上下都对小儿子在昨夜之乱中的表现赞不绝口,但素知小儿子喜欢胡闹的傅翙却对此半信半疑。
所以他让家将敲开了院门,原本是想让身后之人看看,看看自己披甲执锐的儿子多有乃祖之风,若能因此得到好印象,便是他日后之福。
他一片苦心,谁能料到
谁能料到
他看到的是小儿子以一种拉屎忘带厕筹的姿势蹲在地上,正在扭身回头看向身后
其猥琐之气,让观者不忍直视。
“阿爷”
正揉搓着脚后跟的傅歧也没想到门开后进来的是自己亲爹,惊得身子一颤,原本就酸胀的大腿顿时支持不住,立刻向前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
“噗嗤”
“嘶你们还不扶我起来我腿麻了”
傅歧见父亲回来,越发放松,丢再大的人也不觉得是丢人了。
“愣着干嘛扶下小爷这甲胄都够压死小爷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父亲都回来了,家里还能出什么事
于是浪荡子的做派又重现江湖。
这一口一个小爷让傅翙鼻尖直冒汗,连忙躬身向后面的“贵人”请罪。
“犬子无状,让太子见笑了。”
“没,没好吧,确实有点好笑”
萧统实事求是地笑道,又安抚了下傅翙可怜的神经。
“令公子,呃,颇为精神。”
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的傅歧刚刚松了口气,听到这一唱一和顿时脚下又是一滑,僵硬着抬起头。
啥
太子
没小剧场了,大家可以发挥想象自己编,我觉得小剧场在末尾了,哈哈哈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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