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他既然说了接下来的行程要以梁山伯为主导,自然就不会喧宾夺主,但也不会对什么事都袖手旁观。
这也不是他突如其来的决定,其实从梁山伯问他们身上带没带钱开始,他就知道这段受罪的日子,靠他一人是撑不下去的。
他可以保护同伴、审时度势,也能处理各种纷杂的人际关系,可说老实话,这些本事在“一文钱憋死英雄汉”的情况下,除非他去卖苦力,否则换不来钱,也换不了填饱他们肚子的东西。
可梁山伯却能。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可笑的“山贼”代表着什么的时候,梁山伯已经把他们没有想到的东西全想到了。
这是生存的智慧,自己远不及他。
但是他可以看,可以想,可以学,等他学到了这门本事,他日假如有一天自己落魄了,未必不会感激这段日子的颠沛流离。
所以当傅歧和祝英台找到了那条小溪时,梁山伯说了句“看样子要下去抓鱼”,马文才也没有啰嗦,下摆一掀,脱了鞋袜就去小溪里抓鱼了。
这时候的溪水刺骨的寒冷,梁山伯身体还未痊愈,马文才在水中拦了半天,一条鱼都没捞上来,感觉跟个傻子一样,无限的挫败感。
最后还是祝英台聪明,在小溪最湍急的地方用石块和木头垒了一个小小的拦水坝,那些小鱼顺水而下,到了坝低搁浅游不过去,被众人从从容容捞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抓四五条小鱼。
“这些鱼能吃吗大黑回来”
傅歧看着被丢上岸还在蹦跶的鱼,满脸茫然。
他看到这些鱼,那些在家中被管事么折磨的噩梦片段似乎又悄然而至,耳边也有什么在嗡嗡嗡,嗡嗡嗡。
“小郎君,这鱼是烤呢还是煮呢,是切片还是切断,是放葱姜还是糖醋是腌渍了还是生鱼脍是去刺还是不去刺”
看着这些鱼,傅歧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冷赶紧擦擦脚上去穿鞋。”
马文才从溪水里爬出来,见傅歧打着哆嗦,担忧又病倒一个。
“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傅歧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还是老老实实依言而行。
爬上岸后,傅歧看着那些鱼,脸上是便了秘的表情“怎么吃生吃”
“千万别生吃还记得徐之敬之前诊断的那么多得了腹虫的人吗”
祝英台吓了一跳,腹虫就是寄生虫,这时候得了,就不得了了。
“得熟着吃”
“熟着吃”
傅歧看着蹦跶的那些小鱼们,看向了梁山伯。
与此同时,马文才也一起看向梁山伯。
被“万众瞩目”的梁山伯呆了下,嘴角居然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宠溺”的表情,认命的笑了笑。
“那好吧,我们吃熟的,你们去找点干柴来。”
就在傅歧和祝英台屁颠屁颠去找烧红的干柴时,梁山伯已经借了马文才的匕首,蹲在小溪边把这些鱼开膛破肚,将内脏掏的干干净净,鱼鳞也刮了个干净。
不但如此,他还捡了许多大小合适的石片石块,也用水一一洗净,擦干后丢到了疾风升起的火堆里。
有那些流民的火镰火绒在,原本最困难的生火变得没那么麻烦了,梁山伯将之前冷硬的胡饼掰成几份、串好,再加上放在烧红的石头上烤熟的小鱼,没有等多久,众人鼻端就传来了让人饥肠辘辘的香气。
“梁山伯,你真是居家旅行必备”
祝英台由衷地称赞,不说别的,这一手厨艺不得了。
傅歧似乎是没想到鱼还要开肠破肚,还能弄出那么多都内脏来,再看梁山伯将洗干净的叶子摆在石头上,将烤熟的鱼和两边已经烤的微脆的胡饼放在叶子上,推给面前的几人吃。
“吃吧,鱼没腌制过,可能有点腥,鱼皮若焦了就撕了,会苦。好在有盐,应该不会太难入口。”
马文才是个食不厌精之人,可是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肚子太饿,估计生鱼他现在都能吃下去。
可梁山伯显然照顾到了他的情绪,无论是深秋里不知在哪弄来、洗的干净滴绿的狭长叶子,还是烤的绝对有卖相的鱼和胡饼,都让人食欲大增。
“这摆盘,倒有些野趣。”
马文才似夸非夸的说了这么一句,伸手接过了草叶。
梁山伯笑笑,见所有人都拿到了吃了,这才自己拿起了一块鱼吃了起来。
这鱼自然不能跟各家做的烤鱼比,也比不上会稽学馆里那些善做鱼类的厨子,但大概是他们饿的很了,鱼又新鲜,一个个竟觉得美味无比,恨不得连鱼骨都啃了个干净。
尤其是祝英台,啃着那烤的外焦里脆的胡饼,竟找到了几分烧烤摊里烤干馒头的感觉,只可惜没有孜然和胡椒粉,胡饼也太硬了点,吃的噎人,否则一定更好。
托梁山伯的福,几人吃饱喝足,可惜没有容器,不能烧水,只能喝点溪水解渴。
祝英台原本想说生水也不干净,后来一想溪水是流动的水,也许会好点,而且总不能一点水都不喝,只能任由他们以溪水解渴。
吃饱喝足,休息了一会儿,梁山伯看了看日头,起了身。
“我们要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荒郊野外有狼和其他猛兽,最好不要露宿。”
他说,“我问了之前打劫之人,他们说走一段路就有一座寺庙,我们去看看,也许那些僧人会暂时让我们歇脚。”
山野间有不少苦修僧人的野寺,这些僧人自给自足,和外面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庙并不一样,不过也因为如此,这些寺庙很少接待外面的香客,只顾修行。
梁山伯其实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罢了。
就算那寺庙不让外人挂单,至少有个屋檐,在屋檐下窝一夜,也比荒郊野外要好。
按照之前那些人的指引,他们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了那处野寺,这寺庙确实不大,但也不是在什么荒僻之处,离官道也不远,只不过山门紧闭,连个匾额都没有,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马文才定了定神,上前去敲了寺门,没过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小沙弥的脑袋从门中伸了出来,好奇地对外张望。
见是一群衣着古怪风尘仆仆的少年,小沙弥抓了抓脸,奇怪地问“诸位施主何事敲门”
马文才知道他们这半儒衫半麻袍的打扮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可是也没办法,他们被船工救上船时衣服都湿透了,只能暂时借了船工的衣服穿着,最后到下了船,也只有一半衣服烘干了,鞋子更是不能看,说句不好听的,丝履还好,皮履都是靠体温烘干的。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歹人,他挤出最诚恳的笑脸,解释着
“我们是出门游学的士子,行船时半路翻了船,好不容易上了岸,行李和辎重都丢了,同姓之人也走散了,只能沿路寻找家人同伴。如今天色已晚,找不到可以安身的地方,只好腆着脸来借个宿。”
那小沙弥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大概不好自己做主,把门又掩上了,只听得门内小沙弥略带紧张的喊叫声。
“师兄,主持有施主求宿”
马文才听这小沙弥去喊人了才松了口气,望了梁山伯等人一眼,安静的束手而立,等着人开门。
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门又一次开了,里面出来个年纪很大的僧人。
南梁僧人的僧衣都是黑色的,这位主持也不例外,寺门里出来的僧人无论是沙弥也好,和尚也罢,衣服都已经洗到发白,倒让马文才等人有点疑惑。
今上是个尊佛的,天下佛寺的僧人无论是沙弥还是主持,每年都有布施僧衣僧鞋等物,僧人只要有牒的,还可以去官府领米领田,怎么会洗到衣服都发了白
那老和尚大概已经有七八十岁了,眼神慈祥,身体却大概不太好,走起路来颤巍巍的。
他用那双温和的眼神看了看面前几个孩子一眼,尤其在马文才额间的红痣上多看了几眼,大概见他们有些紧张,微微笑了
“诸位施主寻到这里便是有缘,你们一路行来应该也疲累了,请入寺歇息吧”
梁山伯来之前曾问过那些劫匪,他们说这寺庙香火并不鼎盛,显然不靠香客过活,所以众人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如此容易,于是一个个都有些错愕。
倒是那老和尚后面的沙弥性子活泼,见所有人都愣着倒笑了起来“你们怎么还站着啊,进来呗”
诸人这才如梦初醒般进了寺中。
这寺庙不大,但大殿和客堂都有,殿中佛像只是泥塑木雕,并未塑金身,台前供着鲜花和鲜果,地面和四周都打扫的很干净。
鼻端嗅着佛香的香气,眼前是佛寺里修建的幽雅整齐的树木,这一群少年之前又是逃命又是离散而惊惧的内心,竟不知如何一点点沉静了下来,似乎是得了某种心灵上的安抚。
梁山伯几人都不信佛,马文才因为“重生”的原因更是不进寺庙道观,这次来也是万般无奈,但既然进了人家的寺庙,被人收容,自然还是要进殿点上一炷香,感谢寺庙和“佛祖”的庇护。
老和尚后来便没有出面,小沙弥说等会儿要做晚课,将他们引到了后院一处禅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简陋,人最多时也就五个人,也很少留客,这间大禅房给你们住吧。”
这屋子说是禅房,其实就是间空屋,干净倒还干净,就是地上只有几个蒲团,连个可以御寒的铺盖都没有。
但马文才涵养好,脸上一点不满的神色都没有,反倒真诚的感谢,倒让那小沙弥更不好意思。
没过一会儿,那小沙弥又来了,小小的人儿抱着几床被子和毯子,一进来就放在地上。
“这是我出门化缘的师兄的,别弄脏了”
祝英台实在喜欢这个七八岁大的小沙弥,把他拉过来揉搓了一把,笑嘻嘻地谢了他,又让他闹了个大红脸。
马文才咳嗽了一声,让祝英台停止了胡闹,再次谢过。
小沙弥大概很少见这么多人,见大家都看着他,又羞红了脸,闷着头跑了,引得祝英台撒下一片笑声。
这一路沉闷的气氛,到现在才算轻松了一点。
他们又累又困,这禅房里什么都没,连盏油灯都没有,好在禅房外院子里还有木桶和口水井,梁山伯四下寻找找了个木盆,一群人草草在水井边擦洗了一下,便回了屋子休息。
就在他们睡下后不久,这野寺的寺门又一次被人敲开了。
刚刚做完晚课的老僧人和他的徒弟去开了门,见门外是一群持着火把和灯笼的官差,不由得眉头紧蹙。
“这位大和尚”
为首的官差还算客气,往里看了一眼,按章办事“我们是南衮州都护军的人,现在在捉拿水贼,那些水贼可能乔装打扮上了岸,大约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请问这位大和尚,这些人可有经过这里,或者”
他又多看了几眼。
“在你这里借宿”
“我这野寺一向不接待香客。”
主持表情严肃但语气温和地回答“所以没看过这位使君说的水贼。”
“当真没有”
那官差背后一个差吏叫了起来,“这附近可只有你这能歇脚的地方那些水贼可不敢进驿站我看还是让我们搜搜比较好”
听到这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主持身后的青年僧人笑了,软中带刺地说
“陛下有旨,天下佛寺无故不得擅闯,擅闯者以庶冲士论,你们是要我们去告官吗”
“你”
那差吏大概是横行无忌惯了,见这僧人顶他,正准备给他个教训,却被为首的官差一下子拉住。
“算了,我相信几位大和尚也不会撒谎,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不想跟和尚扯上关系,但凡能几十年立寺而不被夺了主持的寺庙,背后总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
一群官差显然也知道“宁惹官门不惹寺门”的道理,虽心有不甘,但还是例行丢下“遇见要报官”这样的话走了。
等那些抓人的官差走了后,那位青年僧人关上寺门,这才露出犹豫的表情。
“主持,这样真的好吗万一他们真的是什么水贼”
“明明还是一群孩子,而且几个孩子都目光清澈,眼神坚定,哪里是做贼心虚之人。”
老和尚呵呵笑着,打消了徒儿的顾虑。
“可是他们也没说清自己的来历”
青年僧人还是担心。
“本尘。”
“徒儿在。”
“对明显身处困难而向你求助之人,不可问他们的姓名。”
老和尚慈祥的眼神里流露出睿智的光芒,教导着自己的徒儿。
“不便把自己的姓名来历告诉给别人的人,也往往是最需要得到帮助的人。佛祖的方便之门,不该向这样的人关着。”
“道理我明白。”
青年僧人叹气,“可也许是徒儿觉悟不够,师父老是收留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有歹人,就我们师徒几人,也许会发生什么意外。这世道这世道哎”
“佛祖会保护我们。”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笑着拍了拍徒弟的手臂。
“官员有官员的勇敢,将军有将军的勇敢,僧人也有僧人的勇敢”
他在本尘静静低头接受教诲的表情中,笑呵呵地又加上了一句。
“我们的勇敢,是包容。”
禅房里,似乎听到了什么而站起身的大黑拱了拱傅歧。
傅歧被大黑拱着,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地翻了个身,拍了一把大黑的脊背。
“天才黑,你就折腾了”
马文才也被惊醒,强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事都没有,翻了身想继续睡,却睡不着了。
屋子里,梁山伯和祝英台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疾风守在屋子的一角和衣而睡,大概是累得很了,这么大的动静,值夜的他居然没有醒来。
傅歧显然也睡不着了,一下一下摸着身终于伏倒而睡的大黑。
“马文才,你说我们才一天就熬不下去了,那些流民是怎么熬过这几个月的呢”
黑暗中,只听得他幽幽的声音在禅房里响起。
请订购全文,首发晋江文学。关注作者新浪微博“日更的祈祷君”,每月三十号微博举行全订阅抽奖,千元大奖等你来拿哟
作者有话要说
马文才没有回答,只掖了掖被子。
“我从来不知道饿肚子是这么难受的,我之前还骂方天佑家的佃户忘恩负义,可我想想,我要一直这么饿,突然知道别人家有一袋米,估计也会去抢”
傅歧有些烦恼,又有些羞愧的声音轻轻响着。
“马文才,你说我这么想,是不是白读了这么多书,愧对先祖”
马文才能怎么回答呢
他难道能回答,如果自己到了那一步,也许做的更加难看吗
所以,他只能翻了个身
“夜深了,别胡思乱想,睡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