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夜探县衙(上)

小说:人人都爱马文才 作者:祈祷君
    今年的惊蛰来的格外早一些, 淅淅沥沥的春雨带着尚未离去的寒意, 冷的直往人骨头里钻,让每个赶路的旅人都不由得诅咒这个糟糕的天气。

    没有人愿意在这天赶路,所以找个地方歇脚, 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没有几个人如同眼前的这几人这般“奇特”,居然选择去官府衙门里“投宿”的。

    至少守门的皂隶觉得他们是活腻歪了。

    山阴县衙后堂。

    “郑公, 衙外有人求见。”

    前来通报的差吏满脸怪异之色。

    “这个天气还有人来告状”

    正在整理案牍的郑县令诧异地抬起头。

    “是哪家”

    “不是来告状的。”

    差吏的脸色更怪异了。

    “是来借宿的。”

    “借宿”

    饶是郑县令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也不由得黑了脸, “胡闹,我这里难道是客店不成你居然还来通报”

    那差吏挠了挠耳朵, 满脸为难“郑公,若是普通百姓来借宿,我们兄弟几个肯定是把人叉出去了, 可是门口那几个来借宿的看起来都不是普通之辈,小的几个怕得罪了贵人, 不敢擅自做主啊。”

    “什么贵人”

    郑县令一听, 心提起了半截。

    “哪怕是贵人来求宿, 也该是来见我。”

    “小的本事虽差,但在山阴县衙也熬了十来年了, 看门的活儿不看别的, 就看眼力,这几个来借宿的后生虽然衣着普通,可实在不是寻常气势。况且我让他们来者通名,他们根本不搭理我,只让我去请您出去。”

    差吏最是油滑, 怕担办事不利之名,一心一意将责任推给外面求宿之人。

    “一般人哪敢在县衙门口用这样的口气我左思右想,还是来告知郑公一声。”

    郑县令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跟着差吏一起出去。

    山阴府衙门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几人虽然外表强悍,其实内心也没戏,个子最高的那个更是向为首之人悄悄低语

    “徐四,你说他会出来吗”

    为首之人抬起头,斗笠之下露出一张俊秀中略带阴鸷的面孔,正是已被除士的徐家四郎徐之敬。

    徐之敬一点也不着急。

    “就是不出来,对我们来说也就是白跑了一趟,回去便是。”

    “那怎么行,马文才为此计划了那么久,还事关梁山伯之父的生死,怎么能半途而返”

    心中忐忑的傅歧是个实心眼,受人之托便希望能够做到。

    “我是希望能把东西拿到手的。”

    “若不是担心你们拿了我徐家的东西为非作歹,我又何必跑这一趟。梁山伯父亲的生死,与我何干”

    徐之敬的脸上有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见傅歧的斗笠微微晃了晃,徐之敬心中叹了声,还是选择了出声安抚。

    “你放心,马文才既然如此说了,那就一定能等到。”

    他话音刚落,正门里便传来木屐踏地的哒哒哒声。

    几人心中一喜,抬起头来,果见一身绿色官袍的山阴县令踩着一双高屐,由那差吏举着伞,满脸狐疑地朝正门而来。

    郑县令在门前屋檐下站定,也不管檐下其他差吏异样的眼光,眼神从遮得严严实实的几人身上扫过,奇怪地问

    “是你们来投宿”

    徐之敬本来就有点不耐,只想帮完忙赶快会会稽学馆,闻言摘了自己的斗笠,一双细长的眼睛往郑县令身上一定,点了点头。

    “诸位若是因下雨想要投宿,本官可以差几个对此地熟悉的老吏指引你们去”

    郑县令自觉自己这般应对绝对妥当,可话说了一半便因为眼前的东西突然顿住。

    “哬这,这这这”

    徐之敬依马文才所言,连借口都不用,直接从怀中掏出梁山伯所给的令牌。

    见郑县令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倒吸了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他轻描淡写地道

    “我等办差,在此借宿一宿。还请郑公替我等掩人耳目。”

    虽用“请”字,可这态度怎么看怎么像是命令。

    郑县令看着那面令牌哆嗦了一下,再见徐之敬虽然是一身布衣的庶人打扮,可通身气派绝不弱于任何士族公子,已经和之前那报信的差吏一般,心中信了一半。

    再加上徐之敬乍逢大变,气质阴郁了不少,虽年纪不大却像是经历过不少事的,后面跟着的同伴又各个是身高马大的武勇之辈,跟传说中的“绣衣直指”各项都相符。

    这下郑县令连接过令牌核实一下都不敢,只是仔细看了几眼,便唯唯诺诺地请了他们进去。

    顺利的连徐之敬都有些意外,也立刻明白了马文才为什么说“这个山阴县令不难对付”的意思。

    山阴县是会稽郡的首县,也是郡治,会稽学馆和会稽郡的太守府都在东边,山阴县衙在西面,是以若有要事大多去东面的太守府找世子,而来找山阴县衙的,多半是县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即便如此,这山阴县令也不好当。

    山阴县自东汉起便是人杰地灵之处,士族林立,就如会稽学馆的馆主贺革,便出自山阴大族贺氏。除此之外,很多当初衣冠南渡的士族也侨居在山阴县内,出门摔个跟头,都有可能冲撞了士族。

    前几朝时,山阴县令还曾有士族担任,正因为此处关系繁杂,事务冗多,没有几个士族能受得了这份差事,所以自前朝开始,山阴县令就大多由庶人担任。

    然而如同有了诅咒一般,在此任职的县令没有几个能呆满一任,自梁新之后,山阴县令不是贪赃枉法入罪,就是得罪士族丢官,山阴县令也渐渐成了“背锅”的代名词。

    只不过山阴县富的流油,山阴县令实权又大,哪怕要受夹板气,依旧有不少寒门出身的官员前赴后继地想要跳进这个大坑。

    郑望林是幸运儿,也是“倒霉蛋”。

    已经年过五十的他原本是隔壁余姚县的县令,熬了二十年才从县丞熬到县令。上任山阴县令莫名其妙丢了官,会稽郡里为了这个县令之位搅得是腥风血雨,结果根本没有参与竞争的他因为治水有功不知怎么被世子看对了眼,一纸调令,就这么官升半级,到了山阴做县令。

    他才任职不到两年,鉴于山阴县每任县令都“不得善终”,他这两年过的是战战兢兢如坐针毡,行事稳得不能再稳,不敢将手伸长,也从不得罪任何人,本地大族中若有矛盾借他手讨个方便,只要不伤天害理,他都能从便从,人送外号“郑面人”。

    这上上任的山阴县令就是因为手伸得太长,被下来暗查的御史以“贪墨公款”给扳倒的,郑望林虽然谨小慎微不敢贪赃枉法、扣拿公款,但因为经常给士族行各种“方便”,身上也不干净。

    他本来就没想做这山阴县令多久,只盼着这届完了“告老还乡”,全头全尾的回去含饴弄孙,就怕被什么明察暗访的御史给弄下大狱。

    正因为马文才调查得到的郑望林是这么个性子,身上又不干净,所以如何进山阴县衙,倒成了他这计划安排中最简单的一环。

    几人之中,原本梁山伯年纪身份最适合扮演这个“侍御使”,但要想让郑望林一见便为之恐慌方寸大乱,以梁山伯这温润的气质完全不合适。

    马文才昧下了令牌,本就要把自己摘干净,并不准备亲自参与此事,只做了幕后军师,详细为他们谋划。

    况且他平日里装谦谦君子装习惯了,便是要参与此事,那一身士族贵公子的架势根本放不下来,而侍御使从没有由士族担任的先例。

    祝英台年纪太小,家中侍卫看的太紧也出不来,事关重大,傅歧和祝家的侍卫也不可靠,且要随时接应傅歧的兄长,不能调用。

    至于傅歧

    不选他的理由所有人都懂。

    唯有徐之敬,如今身为庶人却是士族出身,因为除士之事满身煞气,和“铁面无私的”御史气势相近。

    他今年十九,跟随父兄从小看诊的经历让他处事不惊,看起来并不幼稚,年级做派都能服众。

    最重要的是,只有徐之敬有这个本事,让梁新书房附近巡逻的衙役和郑县令晚上“置若罔闻”。

    为了能最好的发挥徐之敬的本事,马文才特意等到惊蛰附近让他们行动。

    惊蛰时节雷雨不断,夜间人们大多门窗紧闭,即便有什么动静也会被雷声掩盖,徐之敬要下药,若门窗大开不利于施展,也容易被发现,惊蛰是最好利用的时机。

    傅歧和徐之敬回馆之后很快便是惊蛰,几人为了抓住时机,不得不匆匆拟定计划,若错过这次惊蛰,就要等到酷夏才能等到时机。

    但夏天大多是阵雨,谁也不能担保晚上就会打雷下雨。

    即便是匆忙拟定的计划,但无论是马文才还是梁山伯都是思谋周全之人,不但给徐之敬与傅歧两人制定了好几套方案,马文才甚至还借出了自己最得力的侍卫“疾风”和“细雨”给两人充当“护卫”。

    梁山伯更是凭借儿时的记忆,将书房的方位画了出来,制成一张山阴县衙的地图,以便两人寻找册薄。

    如今徐之敬和傅歧顺利入了山阴县衙,计划已经成功一半。

    徐之敬婉拒了山阴县令宴请他们的好意,一路上和其他人一般用斗笠掩面,寡言少语,务求接触的越少越好,最好印象淡到下次再见已经想不起来最好。

    他越是这般不近人情,郑县令越是惴惴不安,不必徐之敬多说,自己先选择了不“得罪”他们,好酒好菜伺候着,还吩咐县衙里其他人不得冲撞,只希望这侍御使真是单纯来“投宿”的,明早能好好送走便是。

    郑县令不是什么城府深又老谋深算之辈,府中来了这样的“煞神”,原以为自己会夜不能寐,谁知一进了房里便昏昏欲睡,刚脱了外袍就已经睁不开眼。

    不仅仅是郑县令,白日里接待过侍御使的心腹县吏多是如此。

    深夜。

    “我去看看谁的房中还有灯,若还醒着,就让他们睡了。”

    一身黑色短打的徐之敬向着同样打扮的傅歧说。

    “你不和我一起行动马文才不是这么安排的啊”

    傅歧听徐之敬要单独行动,有些慌张。

    徐之敬皱着眉头解释“郑县令那虽然中了招,但那药并不能长久。其他人没睡的,即使我用迷烟,也沉睡不到一个时辰,若药效太强,他们第二天起床便会头疼难忍,如此一来容易露出马脚。

    “那我陪你去”

    “疾风和细雨已经装成我们二人躺在床上,若一个时辰没有回来,他们便会出来接应。要是我们一起,时间根本不够。谁知道那东西藏在梁上何处”

    徐之敬不明白傅歧为什么婆婆妈妈的,将怀中梁山伯所绘的布帛地图往傅歧手上一塞。

    “我先去了,你自己按地图找去梁新的书房,见机行事。”

    他吩咐完,便将面巾一蒙,投身于夜色之中。

    傅歧捧着布帛地图,在灯下看了许久,也跟着步入屋外。

    只是片刻之后,傅歧又回到了原处。

    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色,他满脸懵然。

    马文才算无遗策,梁山伯记忆惊人。

    然而他们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出身将门、祖上沙场纵横的傅歧

    居然不会看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至于傅歧

    不选他的理由所有人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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