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贤楼的后室里, 傅歧半跪在地上, 扑在兄长的怀中哭的像是个孩子。
明明是极少回家的,明明是嫉恨从小兄长将自己比的像是外面捡来的孩子一般,可真的看到自己的哥哥变成了这样, 就像是有一把刀剜进了他的心里,活生生将他心里的什么东西给割裂开了。
莫说马文才和梁山伯他们没见过傅歧这个样子, 就连傅异自己都惊讶极了, 抚着弟弟的脑袋半天回不过神来。
众人都静静地等着傅歧的情绪平复,等到他哭声渐歇, 傅异才一边顺着傅歧脑袋上的毛,一边温声说道
“别哭了,你都已经长大了, 以后我们家就要靠你支撑,你怎么还能动不动哭鼻子呢”
傅大哥一句话, 引得傅歧鼻中一酸, 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说傅歧, 你要哭自己待屋里哭去行不行你兄长还要不要我看了”徐之敬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冷着脸问着“你要在这里演兄弟情深, 就别让我干等了行吗”
“要看的要看的”
傅歧这才想起来徐之敬的本事, 慌慌张张将眼泪一擦就要站起身来。
只是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八尺来高的身材在会稽学馆中都算是鹤立鸡群的,如今毛毛躁躁站起身,顿时就撞得傅异身子一晃,轰地往后倒去。
傅歧见状大惊, 伸手去捞却没有够着。
他眼见着自家兄长半仰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抖着下唇低声喃喃“怎,怎么会这么虚弱,我和我兄长比武从来没赢过”
傅歧这下是真的怕了,伸手将走过来的徐之敬直接拉到了傅异身前,连声催促“你快看看,快看看我兄长是怎么了”
徐之敬被拉的一个踉跄,到了傅异跟前时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倒是傅异不好意思,狰狞着的脸努力挤出一个不那么吓人的笑容,抱歉地说“舍弟莽撞,请多包涵。”
“听你这声音,肺还不好”
徐之敬哪里会跟傅大傻子一般见识,也不搀扶傅异起来,就这么在傅异身边席地一坐,伸手去摸他的脉搏。
这一摸,徐之敬吓了一跳,表情顿时肃穆,又换了他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把脉。
傅歧看到徐之敬这样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若不是有马文才按住他的肩头,怕早就急急忙忙去问了。
徐之敬的脉把了一刻有余,又看了看傅异的膝盖,当他看完傅异脸上的伤,正准备说出结果,却见傅异的眼神中满是恳求,微微摇了摇头。
徐之敬素来是讨厌人左右他的行为的,尤其是在他进行诊断之时。幸亏傅异是士族身份,若换了个庶人,哪怕傅歧怎么求他,他也不会帮着治疗。
可如今看着傅异平静的脸庞,他不知怎的,居然心一软,也跟着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怎么样我兄长的伤怎么样”
傅歧急问。
“不怎么样。”
徐之敬面无表情地说。
“脸上的伤倒是最轻的,他的腿受过刑,怕是好不了了。”
“受过刑谁上的刑难不成是姚先生”
傅歧胡乱地说。
“休得胡言”
“姚先生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傅异和祝英台异口同声地喝道。
“那是谁”傅歧咬牙切齿,“谁给你上的刑”
“当日众人落水,情况复杂不明,我被掠至寿阳,以为自己做了人质,为了不危及家人,自然不肯报出自己的姓名身份。”
傅异的语气轻描淡写“那时我的脸在水中被各种异物划伤,也没有什么人认得出的我长相,我自己不说自己是谁,便没人能知道,他们想知道我的身份,我自然是要吃点苦头的。”
“至于你说的姚先生,他后来才到寿阳,是他救了我一命,否则我就像是个破烂麻袋一样,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任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凶险。
寿阳城乃是敌国的地盘,又有不少士卒的家人受浮山堰大水的影响被淹没了家园,这些敌国官员落在他们的手里,能得到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傅公子,我不明白,你既然是长官,被逼问身份时,何不捏造一个身份躲过刑讯”马文才皱着眉问他,“你手下那么多官吏,寻个一同落水的身份并不难吧”
“事情若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傅异苦笑“那些身份不够贵重的,他们根本就没留活口,寻常差吏,直接就杀了。”
“更可怕的是”
他语意渐冷。
“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得到了一份浮山堰上下官员的名单,不但详细描写了外貌、出身、年龄,有些连嗓音、特征都有,我一不知道自己冒充的人可被他们虏获,二也不能完全说清楚被冒之人的特点,根本不敢冒这个风险,害了别人的性命。”
“你是说,有人里通外国”
马文才惊愕。
“这么详细的名单,即便是吏部官员也不可能,毕竟浮山堰上的官员大多是从各处调派轮值的。那者必定是浮山堰上的官员,级别还不低,能够以统管为命收集各方的信息。”
傅异说,“当时和我一般被拘役的也有不愿透露身份的,可一上了刑,很多人都熬不过,后来还有互相指认的,若不是我伤了脸,怕早就被人认出来了。”
他抚着脸上的伤疤。
“我这伤并不是不能好,只是它每要好了,我就把它撕开,又用地上的尘泥涂抹使它溃烂,所以,这伤倒怪不了别人。”
“阿兄”傅歧瞠目切齿“此仇我必报之我与魏国不共戴天”
“此事怕另有蹊跷。”
马文才一巴掌拍在傅歧的背上。
“你别一惊一乍的,听你兄长说完”
“确实如此。”
傅异见有人能管得住自己暴躁的弟弟,心中很是欣慰。“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魏国的计策,所以狱中每日咒骂魏国声络绎不绝。可我见对方只辨认我等的身份,却并不见有任何后续动作,便开始怀疑起对方的动机,只是当时信息太过缺乏,根本分析不出什么原因。”
“一直到我被姚先生救出去后,我才知道魏国竟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切皆是寿阳城守将萧宝夤私下里的动作,而他早已经偷偷联系这些人质的家人,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傅异叹道“姚先生和他的主公担心揭破此事后萧宝夤会杀人灭口,只能佯作不知,想法子替换掉几个牢狱中的看守,好留下受刑者的性命。唯有我”
他笑“所谓福祸相依,因为我的脸是被毁了的,姚先生的主公寻了一个和我差不多身材的死囚,将他的脸划的和我一般,在一次刑讯之后,以那死囚替了我的身份,报了暴毙,我就被这么李代桃僵换了出来。”
“此事果然是萧宝夤所为。”徐之敬想到那本册簿中的记载,“如果我们猜的不错,给萧宝夤名册的,可能就是后来代替康绚护堰的南徐州刺史张豹子。”
“张刺史”
傅异惊愕失色“怎么会与张刺史有关”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回头再细细和您说。”马文才见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讨论的完,将重点转移到了傅异的伤势上。
“徐兄,傅公子的伤可能治好”
“脸上的伤,我倒能想想办法。我家中数代都做过御医,有不少祛疤养颜的方子,只是他脸上的疤痕曾多次受创,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可能要将肉芽剜掉重新护理方能变浅,而且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
徐之敬先说的,自然是最好治的伤势。
“他的腿就比较麻烦,之前他应该长时间泡在水里,双腿早就入了寒气,后来又因刑讯伤了髌骨,虽然后来得到了照顾,却早已经病入骨髓。”
徐之敬眼中满是怜悯,“即便我尽力治好,能让他行走如常,可每到天阴下雨,他的双腿还是会疼痛难忍不能行走,而且此生再也不能习武骑射了。”
“如此严重”
傅歧愕然。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若是送到你们家好生调养”
“你是质疑我的判断吗”徐之敬冷然道“这还是傅公子从小骑射身体康健,如今才能留下一条命,如今只不过是不良于行。若换了那些弱不禁风的纨绔,怕是一落水连命都没了。”
“不过有一点傅歧说的倒是没错。”
他将面转向傅异,背对着众人,眼神恳切。
“你若立刻去丹阳徐家,细心调养几年,不必劳心劳力,也许能好一些。我可以替你修书一封,如今徐家当家者是我的兄弟,他们必定尽力为你治病。”
“我先谢过你的好意。”
傅异笑了起来。
“不过寿阳还有许多人等着我去营救,此时却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这一笑,任他满脸伤痕、形容消瘦,却难掩他傲然之色。
“傅公子真乃大丈夫也”
马文才顿时动容,恭恭敬敬地向他躬身。
傅异只是微笑。
“可是”
“傅歧,不必多言”
见弟弟还要恳求,傅异一改之前的温润神色,语气严厉了起来“现在哪里是软弱的时候你有兄长,那些寿阳城牢狱中的大梁官员难道没有兄弟家人任城王和花将军设法将我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我逃命的”
傅歧见兄弟发怒,怔然未语。
“我等在敌营不愿露出身份,是为了家国考虑。彼时苟延残喘,早已是郁气难平。”
傅异原本便身形高大,如今挺直背脊,眼中神采奕奕,霎时间气势惊人。
“如今我既已经出来,便得让萧宝夤知道,想要算计我梁国大好男儿,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大丈夫视死若归。然无名而死,岂非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任城王和花将军设法将我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我逃命的
祝英台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傅歧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徐之敬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梁山伯瞪眼等等,马文才你怎么不瞪眼难道有
马文才┑ ̄Д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