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国礼已经备出去, 又有糖了吗”
畏娘高兴的捻起一块糖放入口中, 感受着好似宝石融化在舌尖的感觉。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啊,是王子送给阿姊的,说是阿姊吃的高兴就好。”
吴法寿眨眨眼,想要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阿姊得宠,王子们都巴结呢。”
“王子,哪个王子”
畏娘看了眼吴法寿, 握着糖匣的手一顿。
临川王好女色, 儿女众多,她现在虽然得了临川王的宠爱, 可她出身乐籍早就不能生育,府里这些王子她一个都不能亲近,否则日后说不得有杀身之祸。
“大王子西丰侯。”
吴法寿见姐姐还是这么小心翼翼地, 连忙解释“阿姊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吃这个糖么, 西丰侯听说阿姊喜欢这糖,想办法弄了好多这种糖来, 现在有些糖还没凝好, 等凝出来了都给您搬来。”
听到弟弟的话, 畏娘不但没有高兴, 反倒越发忧虑了起来。
这冰糖有多稀罕她是知道的。
之前张家送了两匣子给王爷,他恰好牙疼不想吃,便给了她。
她是吴郡人,最是嗜甜,这糖既不粘手又方便携带, 拿出来还像是宝石一样好看,既能满足她甜食的爱好,又让她这喜欢晶亮珠宝的人看着就高兴。
两匣子糖她很快就吃没了,后来再找王爷试探着要,却得知现在朝中需要这稀罕的糖作为出使的国礼,市面上已经弄不到这种糖了。
王爷虽然宠爱她,可对于朝廷要出使北方的事情却很关心,只让她忍一忍,等国礼交上去了,再有了糖就让她吃个够。
可如今弟弟这言下之意,这糖还有很多
别是抢了朝中要的糖。
下意识的,畏娘合上了手中的匣子,还给吴法寿“这糖我不要,你还给大王子,让他拿走吧。”
“怎么能不要呢我们把别人糖坊都抄了,你不要,不是白忙活了吗”
见姐姐不要糖,吴法寿顿时就慌了。
“什么糖坊抄了”
畏娘心里咯噔一下,死死瞪着弟弟。
“你又做了什么”
吴法寿本因杀人抢劫入狱,是她在临川王耳边吹枕边风将他捞了出来,之后曾保证不在惹事,如今被姐姐这么一瞪,嗫嗫喏喏地说
“不,不是我,我只是,只是跑腿的”
在江无畏的再三逼问下,他终于说了实话。
吴法寿原本已经被发配出去了,虽然后来从牢里被捞出来了,可在临川王府里却一直被人瞧不起,只能仰仗姐姐的庇护过日子。
恰巧大王子萧正德之前因为夜攻台城的事情被各方弹劾,虽然临川王将这个儿子保住了,却恨他连累自己,罚他禁足不能出府,又派了几十个甲士专门看着他。
两个都是一旦出府御史就要生事的人,于是郁郁不得志的两人就这么一见如故。
江无畏得宠与临川王,几乎在临川王府里一手遮天。她本就是乐籍出身又风骚入骨,偶尔还和临川王在院内玩些换装的小情趣投其所好,临川王可以一日无肉,却不可一日无她,于是王府里上至王子、下至奴仆都纷纷巴结她,就连之前被人嫌弃的吴法寿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时候萧正德听说江无畏喜欢吃冰糖,市面上却买不到,就动起了心思,四处派人去寻,想要凭借这个让江无畏为他在父亲面前说说好话,解了他的禁足,可以出门去。
为了国礼,马文才已经不再赠糖,萧正德的人四处搜集也没得到多少冰糖和雪糖,干脆打起了糖坊的主意,想要趁机抢上一些回来。
“我本来也不想趟这个浑水的,这不是看阿姊确实喜欢吃这个嘛,就帮着西丰侯跑了个腿,带了些西丰侯的手下,去把那些糖拿了点回来。”
吴法寿陪笑着说“那个,西丰侯说了,那开糖坊的就是个会稽来的次等士族,还是个年轻的学生,不敢得罪临川王府的,只能认了这个亏。”
“弄出人命来没有”
江无畏听说对方没什么来头才心里一松,不放心地又问“你别是又杀人抢的糖吧”
“没有没有,那糖坊里全是做工的,看到西丰侯的人就吓到不敢抵抗了,所以没弄出人命来。”
他有些可惜地说“本来还抓了些工匠想要养在院子里给你做糖,结果回来的路上给他们全跑了,我一个人都没伤啊阿姊”
江无畏松了口气,余光却瞥到弟弟目光闪躲,顿时娇斥道“你还瞒了我什么你要糊弄我,以后出了纰漏别找我来补”
“那个,我昨天在糖坊里抓了个书生,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翻动糖盆,应该是个会做糖的。”
吴法寿性子贪婪狡诈,但最怕这个姐姐,讪讪说出了自己的本意。
“西丰侯只想抢点糖来孝敬姐姐,我却想着,一直靠抢哪里有自己做方便,正好有现成的便利”
他的眼中闪着野心勃勃的光芒。
“一旦我们有了糖方,想要多少糖就有多少。阿姊不愁吃了,多的还可以拿出去卖。阿姊是不知道外面这糖已经炒到了什么价钱,比金子还贵”
吴法寿越说越是手舞足蹈“那书生年纪小,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士族。这些士人都是胆小鬼,只要我吓唬他几天,不怕他不说出糖方来”
江无畏听说他还掳了人回府,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还抢了个士族回来你不要命了”
她是罪奴出身,比平民身份还低,以往遇见士族都只有跪地俯首的份,现在虽然平步青云了,心里对士族的敬畏依旧还在,听说弟弟绑了个士族回来,简直心慌意乱。
“问清了什么身份没有你知道这糖方是好东西,难道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敢从朝廷嘴里夺食”
江无畏气不打一处来,拿手中的匣子往吴法寿头上掷去,任由那冰糖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脸。
两人说话间,外面突然有人通报临川王带着大王子往这边来了。
江无畏心中一惊,连忙整理衣袂出去迎接,吴法寿眼珠子一转,蹲在地上将那些冰糖全部捡起来放入匣子里,再将匣子塞到广口花瓶里,这才跟着江无畏一起出去迎接。
“王爷今日来的倒是早。”
江无畏娇娇娆娆地走出屋内,在廊下对着临川王一礼。
她走动起来时,身体犹如水蛇一般摆动,盈盈下拜时更是露出一片雪白细致的后颈,说不出的娇媚入骨。
以往看到这种情景,临川王总是会伸手上去搀扶,在顺手在她的酥胸上捏上几把,今日却完全没有上前。
“我来不是找你。”
他领着萧正德在廊下问她身后的吴法寿,厌恶地喝问
“你这鄙夫,撺掇着正德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御史台递了帖子进来,说我们王府抢了要给北魏的国礼”
临川王在御史台有安插亲信,每次要参他之前都会提前告知,好让他赶紧泯灭证据,所以他得了消息,匆匆忙忙就赶了回来。
“我,我就抢了点糖给阿姊”
吴法寿抬头看萧正德,却见对方避开他的目光,知道他将黑锅砸在了自己身上,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做出讨饶的神色。
“我也没干什么大事啊”
“为出使的事,阿兄正烦心着呢,你们在这个关头给我惹事还嫌那些狗屁御史骂的不嫌多,不想让我过安生日子了是不是”
萧宏虽年近五十,却白面无须,生气起来脸上飞红,身子直颤,“你绑了什么人回来赶紧给我处理掉”
“什么人”
吴法寿装傻。
“得了吧,歇了你的心思我已经问过跟你去的人,你绑了个穿官服的士人回来”
萧宏暴喝“你这肮脏下等的货色,居然还敢对清官出手”
听到王爷骂弟弟肮脏下等,江无畏表情一僵,但她更在意的是临川王说出来的重点
“什么穿官服的”
她急急慌慌看向弟弟。
“不是说只是个书生吗”
“果真绑了”
萧正德突然插嘴,“我只是借人让他去买糖,那些人是给他壮声势的,至多算是强买强卖,怎么会弄出绑架来”
吴法寿见萧正德彻底撂开手了,果断地一点头“是我猪油蒙了心起了贪意,看他也许知道糖方就把他留了下来。好在没多少人知道我抢了人,我这就把那书生给杀了,就死无对证了”
他毫不含糊,站起身就要窜出院。
“慢着”
临川王叫住他,犹豫了一下,皱着眉说“你这人油滑的很,别是说要杀了,又将他藏起来,我得亲自看着你动手。”
说罢,萧宏领着萧正德,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江无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实在是担心弟弟,咬着牙一跺脚,也跟着追了上去。
吴法寿只是个罪奴,当然不能住在游仙园里,他将祝英台藏在他住处的杂物间里,用几个大竹筐子挡住,平日这地方没人来自然没有人发现。
等他掀开那些竹筐,露出被绑成粽子、嘴里还塞着破布的祝英台时,连忙回头解释
“这就是我绑来的那人。他在糖坊里,其他工匠对他很恭敬,应该是管事的。”
“你果然是个肮脏下等货色,没眼色的瞎眼东西,这是士族清官的官服”
萧宏一见这少年就气笑了。
“清官非上品士族不得担任,哪个清品士族会做工匠的下等活儿明明是去要糖的被你绑回来了还好你没有太蠢,要是把马文才绑回来了,该死的就是你了”
他消息灵通,知道现在正当红的“天子门生”马文才额间有一颗红痣。别人不知道那红痣怎么回事,他却是亲眼看着自家兄弟抱着夭折的孩子哭到昏过去的,哪里会愿意在这个风头上绑回马文才
听到“马文才”几个字时,跟过来的江无畏突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可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来,只当是自己曾经的恩客之流。
可当她看到杂物间里被绑在那一脸惊恐的祝英台时,她却轻轻“啊”了一声,掩住了自己的嘴。
萧宏看到被绑来的不是秘书郎马文才就松了口气,随便挥挥手,示意吴法寿动手
“处理的干净点,尸体千万别被发现了”
吴法寿点点头,随手从杂物间里抄过一把火叉,面目狰狞的向墙角的祝英台逼去。
从头到尾,祝英台都听得清清楚楚,事实上她到现在都懵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绑他来的人要杀自己了,她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可惜临川王府这几个都是没人性的,杀人和杀鸡也差不了多少,眼见着祝英台就要葬身刀下,却见江无畏表情挣扎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推开了弟弟。
“不可”
国子学里,被傅歧和马文才一左一右钳制住的孔笙,突然掩面痛哭。
“马文才,不是我泄露的,我只是说你在京中有个别院,我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去抢啊”
“到底怎么回事”
马文才抓住他的手臂。
“你怎么会和临川王府搅和在一起”
孔笙本就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被马文才这个苦主厉声一喝,就将什么都倒了个干净。
原来他到了国子学之后,既不像褚向、傅歧这般原本就是京中人士,又不像马文才有奇遇,加上孔家在京中还有其他出息的子弟并不能将资源向他倾斜,他过的其实并不那么如意。
之前花了不少力气弄来的咏桂诗,因为马文才一篇“祥瑞论”打了水漂,若说对马文才没有怨气,那一定是骗人的。
但因他老实的性子,也谈不上什么恨意。
就在他渐渐被边缘化又没有什么法子好出头的时候,国子学里有个次等士族出身的学生找上了他。
这学生的父亲是临川王的嫡系,给他指了个好路子,说是临川王的宠妾爱吃冰糖,只要他找马文才要些冰糖来献给那个宠妾,就可以搭上临川王的路子,打入他们这群官宦子弟的圈子。
马文才做出糖后也给了孔笙一匣子,孔笙将糖给了那人后他们又要,马文才那时候接了鸿胪寺的订单暂时停止了供糖,他哪里好意思再找马文才要,只好推辞。
就在某一天下午,那国子生带了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来找他,说那人是临川王宠妾的弟弟,向他询问马文才放糖的地方,要亲自去买糖。
孔笙一来不愿意得罪那国子生,二来害怕那男人的凶悍,被连问带逼的,透露了马文才在京中还有个别院的消息。
这还是来京的路上马文才无意间说的。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要制糖,留那个别院是为了好和裴家联系,也是多个落脚的地方,孔笙羡慕他在家中是独子资源独享,就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将马文才的产业泄露了之后,孔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又不敢告知自己做出的事情,只好盯着马文才那院子,唯恐出什么大事,所以才有了游侠儿发现孔笙盯梢的事情。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临川王那些人不是去买糖,而是直接下手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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