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 夺权生事

小说:人人都爱马文才 作者:祈祷君
    “那范遵不过是一武夫, 若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早就不会是个太仆寺的小官儿了,依我看,并非范遵的手笔。”

    一位侍郎道。

    “是不是范遵的手笔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外面都在传着一首童谣 , 正和这篇马说息息相关”

    周舍人愁眉不展, 喃喃道“灶下马, 几做驴;烂马胃,骑都尉;烂马头, 关内侯。”

    这便是抨击时政,说官员靠马谋利, 不顾军备了。

    “依我看,这是有人刻意散播谣言。”

    说起此事, 朱异心内懊恼,“言上号令, 不顺民心,则怨谤之气,发于歌谣, 故有诗妖。说是上天的讖言, 也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朱使君都已经承认了是怨谤之气, 发于歌谣,可见民间还是有怨气的。”

    太子萧统是个敏感的人, 又有极高的艺术修养, 往往会被这样的文章打动内心, 他握着那篇马说,向诸位大臣说

    “这篇马说,看似说马,其实是说在我梁国的人才并不能得到重用。白袍骑当年的战马全是北方的河西宝马,为什么到了我国不出几年,就变成驴了呢那范遵撞向宫门虽然莽撞,可他若不这一撞,我们都不知道国内的马政已经烂到了如此地步”

    他有感而发,谢举则更为实际。

    “现在北方有动荡,但凡北方政局动荡,总有北人来投,这篇马说如果传到北方,以后就不会有人南奔了,还会沦为北方的笑柄。听说范遵醒了以后就去了魏国人住的使馆,痛哭流涕当年不该献马,说是愿意辞去官职,护送魏国人回洛阳以赎罪”

    谢举语气严肃,“今日有人会悔恨不敢献马,明日就有人会悔恨不敢献船,南奔的北人本都是举家来投,若寒了天下人的心,我们还谈什么正朔”

    “如今内外交困之时,什么时候再起战端谁也不能确定。战马既然能被虐待至此、白袍骑吃空饷情况这么严重,各地军政又如何各地武备和士卒可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谢举一字一句,直击问题的症结。

    “窥一斑而知全豹,今日战马骈死于槽枥之间,明日就可以是为我们打仗的勇士,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凛。

    别看他们如今都是清贵官职,但拱卫防御,靠的还是寒门出身的武将。

    梁国是募兵制,兵员全靠征召和服兵役的百姓,去当兵的多是直奔某一位武将而去,部曲和武将之间的感情更甚朝廷与军队的,这些人往往晋升困难又不得到尊重,长久以来积累下来的怨气早已经不得不让人重视。

    北方能因此而六镇齐乱,南方又为什么不能

    “作此马说之人,其心可诛”

    朱异眼神凶厉,“建康城能做这样文章的人不多,不如让御史台将此人找出来,看看是不是魏国派来的奸细。”

    “然后呢闹得满城风雨,让怨气更甚”

    谢举大袖一拂,“胡闹现在要做的是安抚民心和军心,我国现在还有不少南奔的将领,他们都在外领军作战,你是要逼他们反吗”

    范遵官是小,可是人家是举家来投的,这么多战马装备上骑兵在哪儿不能做一方诸侯

    结果人家得到了什么结果

    “谢中书此话在理。现在重中之重是平息谣言、并妥善处理此事。魏国使者现在都在建康,此事有关国体。等会儿父皇要是问政,还请诸位臣公痛陈利害,不能再和之前那般轻忽过去。”

    萧统朝诸位大臣拱了拱手。

    “我们不能不但不能追究著作者的责任,对于范遵更要好好安抚。要是他真辞官归魏,我们在外的南投将领都不能用了。”

    太子发了话,谢举又一力支持整顿白袍骑,其他臣子也就心领神会,到了皇帝面前时,那篇马说就送到了皇帝的案上。

    至于童谣,则是半个字都不敢提。

    “佛念、子云,你们都去过牛首山,以你们之见,白袍骑的情况真的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萧衍没想到只是一件小事竟引出这么多事,心底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有些不悦。

    马文才正准备陈述所见,却见陈庆之对自己打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他与皇帝相处的时间自然没有陈庆之久,虽不知他为什么摇头,但还是信了他的意思,没有贸然开口。

    萧衍等了半天,见陈庆之和马文才都只是默然不语,悚然道“你们竟然连话都不敢说,难道白袍骑的情况更严重”

    陈庆之是朝中御史,马文才更是连赏花都敢直谏写策论的人,两人却同时不发一言,若不是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又怎会如此

    萧衍自女儿行刺之后精力就大不如前,若是一日之内的奏言都是天下太平或歌功颂德的还好,如果都是烦心的事情就不免头疼脑涨。

    他其实并不拿白袍骑当回事,一支骑兵,最盛时也没有几千人,只是他试验失败的产物,可眼见着朝中上下都围着这白袍骑做文章,又动不动拿魏国人说事,心中越发不痛快。

    “既然这朱吾良能将马当成猪养,就别让他养马了,去喂猪吧”萧衍一句话便摘了朱吾良的主将之位。

    朱异嘴唇翕动了一下,大概是想说些什么,但见萧衍难看的脸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子云。”

    他看了看身侧站着的陈庆之。

    “臣在。”

    陈庆之回应。

    “这几十年来,你一直跟着我做个小官儿,委屈了你。”

    萧衍叹息。

    “陛下言重了。”

    陈庆之连忙躬身口称不敢。

    “我知道你为什么熟读兵法。当年在我身边的旧人,不是进了中书省,就是外放做了将领。我也曾想让你领军,只是你身体不好,又没有什么领兵的经验,将兵给了你,就是害了你,我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让你弃文从武。”

    萧衍这次已经仔细想过,做起决定来反倒容易的了。

    “现在白袍骑的主将既然已经被我罢了官,你便兼任着这游击将军的位置,领了白袍骑吧。”

    陈庆之没想到这游击将军来的如此容易,一时倒不敢相信,怔怔在那里。

    “我知道这白袍骑现在就是烂摊子,谁也不愿意接手。”

    他怔然,倒让萧衍误会了,安抚道“训练骑兵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好在现在魏国的花将军正在建康,你多多向她请教,以后就有了章法。”

    “现在白袍骑的马虽然不够,可魏国人允诺了事成之后再赠好马,日后这白袍骑也会越来越像模像样的。”

    陈庆之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跪下谢恩。

    游击将军也算得上是有名号的将领,最多时可领军七千人,虽说七千人不算多少,但要是满阵的七千骑兵也很骇人了。

    可惜现在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要马没马,牛首山大营里还有一堆妇孺老人,现在他这白袍骑也就是个空画的大饼。

    就因为这烂摊子太烂了,而且为了立刻做出成绩,肯定还要做得罪人的事情整顿大营,萧衍将这白袍骑交给了陈庆之,竟没有几个人表现出羡慕之情。

    但这些人里肯定不包括马文才。

    马文才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了黄门侍郎,走的又是清贵的路子,皇帝必不会让他早早做个“将种”来折辱他,反倒是陈庆之这么多年来不上不下,既不能入机要又不能掌军权,白袍骑便给他做了补偿。

    虽然已经预料到可能有这样的结果,但白袍骑的主将真的交到陈庆之收手中时,马文才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丝失落。

    陈庆之领了白袍骑的游击将军,刚刚谢恩,就见萧衍目光从马文才身上扫过,突然又道

    “子云,整顿白袍骑你一个人不行,我将马文才暂时借你做个谘议参军,如何”

    “臣求之不得”

    陈庆之笑道,“就算陛下不说,我也是要开口求陛下借人的。”

    马文才刚刚失落就得了这样的惊喜,顿时大喜过望,一同谢恩。

    等所有臣子从殿中出去,陈庆之也告退了,马文才刚想离开,却被皇帝开口留住。

    马文才没想到皇帝会单独留下他,心中七上八下。

    “这篇马说,可是你所作”

    皇帝摩挲着案上的马说,突然开口问。

    “陛下,此篇并非臣所作。”

    马文才呆了下,自然是一口否认。

    皇帝细细看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叹道“我问你,并非兴师问罪。这篇杂说写得极好,更妙在虽通篇描述了千里马的遭遇,却丝毫不见戾气,也没有长篇大论的说大道理,我也猜应该和你无关。”

    “问一句,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陛下这什么意思

    是说他写出来的都是“有戾气”的文章

    马文才心中腹诽。

    “佛念,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去子云身边,暂领个参军”

    萧衍又问。

    马文才想了想,猜测道“陛下是担心先生下不了手处置白袍骑里的闲杂人等或是担心陈使君手段不够强硬”

    “知我者,佛念也。”

    萧衍微笑颔首,赞赏道“俗话说慈不掌兵,子云虽有才能,但毕竟没有领过军。白袍骑被荒疏至此,大营里应该皆是难以管理的兵痞无赖,他一个外来的文士,很难服众。”

    “魏国急着要一支骑兵,用平常的手法慢慢练兵已经来不及了。我派你去,便是让你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是士人出身,又有清职在身,联系内外比子云更加方便,那些兵痞也不敢闹得太狠。”

    萧衍说,“何况你还有武艺在身,必要的时候,也能护着子云。”

    “臣明白了。”

    马文才在心中叹了口气,又喜又愁。

    说是看顾陈庆之,其实是皇帝并不信任他。

    陈庆之跟随这位陛下已经几十年,从还是个童子起便随侍身边,人已熬到中年方得了个游击将军,陛下却不愿他练兵练出一堆自己人,还要把自己放在白袍骑里。

    喜的是自己有了名正言顺插手白袍骑的资格,忧的是皇帝如此多疑,就算他和陈庆之将白袍骑练好了,说不得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情绪上的变化自然瞒不过皇帝,他之前救了萧衍一命,萧衍也不愿他多想,只宽慰着

    “我知你有凌云之志,让你当暂领参军之位是委屈了你。你且放宽心,待打发走那些魏国人,我便招你回来,做个散骑常侍,也不算埋没了你。”

    皇帝呵呵一笑。

    “你是千里马,我自然也不吝惜与做个伯乐。”

    “谢陛下”

    马文才领了个莫名其妙加身的参军之职,一出了宫中,便径直奔向徐之敬的住处。

    徐之敬出使前时是二皇子的常侍,归国后又升了一级,现在是豫章王左常侍,平时没什么差事,只有在二皇子召见的时候才被委派一些闲差。

    徐家虽然将他除了族,在钱财上却没有亏待他,他如今在京中买了一处带小院的房子,有两个药童伺候。

    马文才进院子时,徐之敬正坦胸瘫在外间纳凉,知道是马文才来了他也没拉上衣服,挥着个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徐兄,我有事请你帮忙。”

    马文才也不客套,往廊下一坐,凑着徐之敬扇来的风,直接开口。

    “你来找我,除了帮忙,还能干什么”

    徐之敬翻了个白眼,“就不知我一个小小的王府常侍,能帮上你这个侍郎什么忙了。”

    他顿了顿,皱眉问“不会又是让我医人吧你下回能不能少给我揽这样的事之前你让我救的那个范遵将自己头撞成那样,幸亏是我知道在做戏,要不知道,肯定不救了。”

    一心求死的人,救他做什么。

    听到徐之敬埋怨,马文才讪笑了下,摸了摸鼻子。

    “这次,那个,咳,不是医人。”

    “不是就好。”

    徐之敬摇了摇扇子。

    “这次,求你医马”

    啪

    徐之敬的扇子,直接砸在马文才脑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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