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不似南朝, 宗室将领极为能征善战, 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所以一到国难之时,元拓跋姓宗室往往力挽狂澜以正国本。
这次元法僧献了徐州, 派来的元鉴领王师平反却战败,朝中命令最近的宗室领军收拢残兵、再攻徐州,元延明便领军来了,但他本身是文职, 并不善战,所以还要借助元鉴的领军之能打仗,格外看重它。
而原本应该被倚重的花夭等京中将领和士卒, 反倒被排挤成了“外人”。
花夭对于这种结果毫不意外,但是先锋军太危险, 如果不了解当前的情况就只能被当做炮灰,她只能靠自己打探各方的情报,想要拼凑出完整的战局。
然而情报没搜集全, 反倒搜集了不少小道消息。
譬如元鉴到底是怎么败的,敌人的白袍骑如何如何骁勇, 以及马文才怎么被困在一个叫绝龙谷的山谷里。
花夭听到白袍骑立功的事情头就痛,她庆幸白袍骑太能干,魏国没有抓到一个白袍骑的俘虏, 否则要从白袍骑那里打探出白袍骑几乎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别说穿小鞋了, 元鉴和元延明两个第一个砍了她祭旗。
至于马文才出了事,她现在也几乎是无计可施。
听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她便让那个溃兵领着她去找到了几个困龙谷回来的逃兵,其中有一个叫齐亮的,甚至自告奋勇愿意领她去那个地方。
大约是觉得哪怕抓回来当俘虏,也被困死在那个地方好吧。
可惜她现在是元延明手下的将领,还是核心外的那种,没有将令,她只能在城外扎营,根本没办法擅自离开,她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焦急,想办法找寻时机。
就在花夭满心焦急时,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主帅元延明,却派人来寻她,让她秘密前往萧城的县衙。
当她带着两个家将前往县衙时,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花将军,大行台吩咐了,只能花将军一人入内。”
那侍卫是元鉴的亲兵,对元鉴极为忠心,说话也硬邦邦的。
陈思和阿单都眼神一变,差点以为元延明和元鉴终于忍不住要对花夭下手了,当即要拉着花夭离开这里。
“你们先回去。”
花夭观察了下县衙四周的地形,自忖自己不是没有脱身之能,而且大战在即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杀将,安抚完两个亲兵后,就自己走了进去。
这一进县衙,她便后悔了。
原来她在县衙外看到人少且悠闲,可县衙里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到不可思议,怕是元鉴和元延明将自己王府里所有的精兵都设在这里了,端的是外紧内松。
就算她有在百人之中从容脱身的自信,如此小的一个县衙里布置这么多精兵,她也没有能离开的可能。
于是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头皮发麻地在众多精锐的警戒下走入大堂,可一进大堂,她就吓了一跳。
“这”
花夭看着堂上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的青年,大惊失色。
“你们竟然俘虏了梁国的主帅”
她来之前已经得到了不少情报,自然知道这次梁国派来镇守彭城的是皇子萧综。
“他真是梁国的皇子”
“你可别看错了。”
堂上,身着戎装、面部有伤的元鉴、与身着文官服侍的元延明齐齐疑惑的开口,用怀疑地目光看向他。
那被刀压着的自然是萧综,只见他早已经没有身为王亲的从容气度,衣衫褴褛不说,头发也被人削去了大半,显然吃了很大的亏。
但即使如此,那张脸却没有被破坏分毫,花夭曾经出使过梁国、接受过宫中的宫宴,甚至因为兰陵公主被萧正德袭击的事情见过几次萧综,当然认得出他就是萧综。
萧综眯着眼,也认出了她是谁,木然道“想不到再见花夭将军,竟是这种境地,实在是让人嗟叹。”
他一口报出了花夭的姓名,其他人已经信了大半。
而花夭很肯定地点头。
“这是梁国的二皇子、豫章王萧综殿下,我在公主身边见过他。”
于是,她看见之前一直苍白着脸的萧综终于松了口气,眼睛里终于有了之前的神采。
“怎么,你们还想砍了我我都说了,那日是白袍骑的参军冒充的我,我怎么可以以身犯险”
这是花夭这两天第二次听到“白袍骑的参军”,还是从梁国将领那里,心里一惊。
萧综有了一线生机,说话就又回复了之前的傲慢,用那双凉薄的眼睛瞟了元延明一眼,继续说
“如果你们不信我的身份,可以去信给北投魏国的几位齐国宗室,我的叔叔萧宝夤和几位王叔都在魏国,我曾和他们接触过,甚至给他们在梁国做了许多年的眼线。”
不等元鉴表情难看,萧综又丢下一个惊天秘闻。
“浮山堰崩溃,你们真以为是上天相护要不是我和王叔设计,浮山堰早就合龙倒灌千里了。若不是借我的手安插进人入朝,那么蠢的计谋,梁帝会相信”
这秘闻一出,在场的众人齐齐变色,似是不敢相信这位从小生长在梁国的皇子,竟然对自己的百姓如此狠辣。
后来的花夭更是云里雾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不该撞破的事情。
听说这位“皇子”有可能是安插在梁国的高级内应,而且是他们接触不到的那种“高层”,还被花夭确定了身份,连元延明和元鉴都不敢再随意处置他了,后者让自己的侍卫拿下了他脖子上的刀。
等元鉴命令侍卫将萧综带下去看管、并且秘密派人去寿阳找萧宝夤后,花夭也大致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元鉴溃败后,一直在徐州收拢自己的军队,那时候元延明还没来,萧县也没被攻下,所以他的行踪很快就被彭城的梁军发现了。
可奇怪的是,彭城的梁军没有派人清剿了他们,反倒用飞箭送了一封信进去,说是梁国的主帅在几日内必定秘密归国,只要在彭城到梁国的路径上把守着,必定能抓到梁国的皇子。
元鉴原以为是诱兵之计,可他没收拢残兵时本就不堪一击,彭城驻扎着那么多人马,发现了他的行踪肯定是剿灭了,其中有些不对。
所以他就豪赌了一把,把还剩下的精锐分成了三队,每队五百人,在必经之路上埋伏巡逻,果真抓到了清晨悄悄回国的萧综。
只是那萧综被抓后,自称自己不是梁国的皇子,而是前朝齐国的东昏侯的遗腹子,被萧衍当成儿子养大,但是宫里和梁国上下都知道他不是梁帝亲生的儿子,是以一直排挤防备他,所以这种来彭城的危险战局也是派了他来。
抓住他的头领自然不信,将他带回了刚打下的萧县,结果元鉴一见了他就说他们抓了个冒牌货,觉得自己又被梁人耍了,要砍了他。
元延明听说元鉴抓了梁国此次的主帅,他现在是此次的主将,本以为立下了惊世之功,所以哪怕元鉴说他是冒牌货,也怕他是为了战败而杀人泄愤,连忙阻拦。
后来他又想起刚刚抵达萧县的援军花夭曾经出使过梁国,肯定认识这位二皇子,于是匆忙将她召来指认。
这一指认,情况更加错综复杂。
元鉴一口咬定梁国狡猾异常,这个皇子说不定是假的,而元延明为了“立功”不肯就这么松口。
最后两人商议了之后,决定派花夭带着先锋营在徐州四处打探一下。
如果主帅失踪了,徐州和梁国各地一定有不对的地方,要么增援、要么四处派兵寻找主帅,绝不会按兵不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说明他们抓对了人。
只要抓到了徐州主帅,那元鉴就算“将功折罪”了,至于萧综是不是萧衍的儿子,又该如何对待,那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等将萧综送入洛阳,自有朝中谋臣和皇帝知道如何利用他的身份。
原本他们也不想让花夭这个刺头做这个事,只是萧综被俘如今在萧县的事情现在是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谁也不想彭城的人知道萧综在这里发了疯的进行反攻。
何况花夭想要证明自己的指认是真的,就得拿出证据来。
正好花夭想要带兵出城却师出无名,立刻欣然领命毫无怨言,倒让元延明和元鉴觉得传言说她是“刺头”名不副实。
为了不被两位主将发现她有别的心思,她一开始倒是真的很认真。
既然是“秘密打探”,当然不能大张旗鼓,花夭领了人趁夜出城,先是在彭城周围打探了一圈,发现彭城还和之前一样门户严密,根本看不出失去主帅的样子,也难怪元鉴会怀疑。
而后她便开始正大光明地往更远的地方打探,又带上了那个马文才救出的逃兵,渐渐往绝龙谷方向而去。
花夭领着的都是任城王一脉给她的自己人,和家兵家将没什么区别,只听花夭号令不认别的主帅,对于她反常的行为视若无睹。
待到了那逃兵指到的地方,饶是花夭定力过人,也有些绝望了。
名为“绝龙谷”,可想而知这条路是有蹊跷的。只是向导有问题,使者也有问题,给马文才的地图是造假的,将这处“困龙谷”改成了“升龙谷”,所以马文才没有从名字里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这地方看地形似乎是能直达定陶城外,但还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真到了谷中,就会发现好似只要穿过去的路,其实被一处断崖阻断,根本没有翻山过去的可能,也没有他路。
谷中怪石嶙峋,只因为尽头是处极大的水潭,所以才叫“困龙”。
而那唯一的入口,如今被各种大石和落木堵塞上了,这里怪石本就多,在山上搜集容易,可落下来却难移走,花夭只有一千人马,出来打探消息不过几百人,可要想把这些石头和木头移走,没有千壮汉花上三四天,绝不可能。
只要这里动静大一点,定陶城的士卒必会发觉,既然敢坑来夺城的马文才,定陶现在肯定效忠与魏。
花夭一个魏国的将军,调人来救梁国的人,除非是想叛国,否则疯了才这样打草惊蛇。
她有心想要救人,又派了善于攀爬的士卒将四周的山脉探寻了一遍,最后只能更绝望的承认,根本找不到能把人救出来的路。
那设计之人将他们引进这“绝龙谷”,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们出去。
“那可是我的财神爷”
花夭看着面前的落石巨木,喃喃自语。
何况她的大黑也十有被陷在里面了。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
“得想法子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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