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没等多久,便被丫鬟领着进了正堂之中。
汪琬云端坐在上座之上,正端着瓷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她今日装扮十分隆重,可抬眼时瞧见面前的人儿,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不舒坦。
兰娘面色苍白,眼底一圈乌青,瞧的出来状态不是很好,甚至面孔上还有些斑点,可那眸子,那水润嫣红的唇,挺巧粉嫩的鼻子,那张巴掌大的脸,反倒被那些瑕疵衬得更为精致。
而她身上的衣裳有些宽大,像是不太合身,但越是宽大越显得她身体柔弱单薄,被裹在宽大的衣衫里莫名惹人怜爱。
甚至让汪琬云下意识想到一个词,瑕不掩瑜。
汪琬云垂下眸子,心中暗骂一句妾氏便都是下贱胚子
可等抬起头时,她便又笑了“难为你了。”
兰娘跪在蒲团上,中规中矩地接过丫鬟手里的茶,举起来平稳地托着,声音清浅平稳“妾身兰娘给夫人敬茶。”
她没有姓氏,要么便只能跟着顾亭匀姓顾,可那样势必会让汪琬云不舒服。
兰娘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此生除了过年时给顾家爹娘下跪磕头,而后爹娘欢欢喜喜地给她压岁钱,还有那次遇着匪徒求情,此外未曾给谁下过跪。
但她也知道,在京城这种地方,下跪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掉脑袋已经是好的了。
汪琬云瞧着底下人规规矩矩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得劲,她原以为兰娘多少应该会带着不甘,可在兰娘身上她什么情绪都看不到。
空气安静了一瞬间,汪琬云扶着宁儿的手亲自起来下去扶她。
“兰妹妹,往后你我便是亲如一人,我们共同侍奉夫君,你把我当成亲姐姐便是了”
可话才说完,她手一个不当心打翻了那杯茶。
兰娘瞧得清清楚楚,是汪琬云自己打翻的,她心中难免有些乱了,若是汪琬云以此发作,她百口莫辩。
不是因为说不过汪琬云而是因为身为地位摆在那里,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兰娘心中想着,难道这做妾第一日便就要倒霉了吗
她还期待着找机会逃出去,万不得已便靠着那药了。
可让兰娘意外的是,汪琬云哎呀一声倒是没有生气,旁边宁儿着急地说“夫人,您衣裳奴婢伺候您进去换一件吧。”
汪琬云便态度十分谦和地说道“兰妹妹,那就要麻烦你等一会儿了,我进去换一身衣裳,等下我们二人还要好好地说一会话,亲近一番。”
她笑起来温柔至极,又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千金,肚子里多少是有些诗书的,若是光看这情形,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是个非常好的人。
汪琬云到里间屏风后头换衣裳,兰娘便在正堂里等着,但没一会儿便听到了宁儿细碎的念叨声。
“夫人,您这身上大人怎的都不知道温存些呢次次都弄得您满身伤痕。”
接着是汪琬云的低声斥责“休要胡说,他昨儿夜里是胡闹了些,但在兴头上我也不能说什么,女人家伺候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何况”
后面是汪琬云的一串娇羞低笑,声音逐渐听不太清楚。
兰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面上依旧什么神色都没有。
昨夜顾亭匀着人告诉她,会在书房休息,但实际上顾亭匀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
兰娘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她发现自己很奇怪,明明心里难受得要死,可却已经不会流泪了。
好似在这些日子里,眼泪早在深夜流干了。
这一日汪琬云待她十分地友好,拉着她说这个说那个,兰娘也不好拒绝,便陪着她说。
她听到汪琬云说起来顾亭匀要升迁了,一跃成为礼部侍郎,不知道是令多少人艳羡的本事。
也听到汪琬云评价小厨房里送来的红豆糕,娇嗔地斥责“这红豆糕为何就是做不出来祥云楼那家的味道呢亏得夫君体贴,日日要彰武买了送来,否则我便只能吃你们做的这毫无滋味的红豆糕了。”
还听到汪琬云说起来顾亭匀教她练字一事,赞顾亭匀的字凤翥鸾回,如银钩虿尾。
兰娘始终带着浅笑,回应着“是”或者“夫人说的是”。
其实,她压根都没听懂“凤翥鸾回,如银钩虿尾”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最终,汪琬云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便也就作罢了。
等兰娘走后,汪琬云气得难免摔了帕子,她就看不懂,这个村妇到底是如何想的就像个面团似的,怎么捏都还是那副死样子
这一日顾亭匀下朝之后便立即喊了彰武,彰武便低声禀报道“大人,夫人未曾刁难兰姨娘,小的一直让人瞧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小的便立即会护着兰姨娘的。”
顾亭匀皱着眉头嗯了一声,今日朝堂之上皇上亲自开口任命他为新的礼部侍郎,并新赐了宅子,要忙的事情极多。
他回去得极晚,汪琬云等不到人,也知道顾亭匀现下依旧以父母孝期一事未过不肯与她同房,只能忍着自己先睡了。
临睡之前忍不住咒骂兰娘一顿,心道如今兰娘是妾氏,日日都要给她请安,她往后有的是手段折磨兰娘,且不急在这一时。
而兰娘也睡得很晚,她今日精神极差,勉强听汪琬云说了大半日的话,回来又服下一碗汤药,而后做针线还不慎扎破了手。
到了晚间秋杏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半日,只说想吃一碗面,再加个荷包蛋。
这自然是极简单的饭食了,厨房里的婆子知道大人疼爱这位兰姨娘,便巴巴地擀了面条,用大骨头汤打底,煮了一碗很香的骨汤手擀面。
她吃着吃着,便听到秋杏吹着手进来了,一边进来一边带着喜色。
“姨娘,外头下雪了”
兰娘讶然“下雪”
秋杏点头“今儿才立冬,便下了雪,北地雪来得就是早,要冷好几个月呢,您可要穿厚些,这炭盆也要端进来来。”
天气说冷就冷,秋天到冬天只是一忽儿的功夫罢了。
兰娘望着碗里的面,已经冷透了,到最后她也没吃完,只能作罢。
可心里仍旧是存了遗憾,她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望着这满屋子的东西发呆。
第二日晨起她依旧去请安,听闻顾亭匀昨儿忙到后半夜才回来,直接睡在了书房,而汪琬云特特地喊了顾亭匀一道用早膳。
为了彰显大度,汪琬云要兰娘也坐着,可三人坐在一起,的确是有些尴尬。
兰娘沉默温顺,顾亭匀面色淡然,唯有汪琬云说个不停。
她一会儿给顾亭匀夹菜,一会儿给兰娘夹菜,忽而又提起来自己的生辰。
素来娇惯的千金提到生辰日满是期待“我爹娘自然是要大办的,恰好过几日咱们便要搬去新的府邸,到时候院子也大了,夫君,我们请戏班子到家里唱上几日好不好说起来这还是成亲之后我第一次过生日,夫君可想好了送我什么礼物我娘说到时候要送我一套金首饰,可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我只喜欢夫君送的。”
顾亭匀心中咯噔一下,他淡淡点头“近来忙得很,到时再说。”
兰娘依旧平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说。
顾亭匀很快起身去忙公事了,兰娘从汪琬云那里离开之后,她沿着前院后院中间的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又瞧见天上飘雪了。
那雪下得很冷,冷得人手都要木了,一颗心似乎也没了感知。
昨日是她的生辰日,或者说,是她进顾家的日子,因为她真正的生辰日是哪年哪月她自己都不知道。
从前这个日子,顾家爹娘都会给她特意做一碗面,说是吃了长寿面便会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而顾亭匀每次都会赶在她生辰前后回家一趟,多少都会备一份礼物给她。
但今年他忘了。
他说他最爱她,要护着她,永远不会让她受委屈。
可他却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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