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匀直接让人把秋杏带上, 再次去了燕城。
秋杏心中害怕不已,尤其担心自己的夫君与孩子,还好彰武告诉她, 说大人吩咐了, 若是秋杏乖顺, 便不会为难她的孩子, 而秋杏的夫君与孩子在顾府中也有人专人照看。
可秋杏依旧是惴惴不安,她知道,顾亭匀只怕是找到了兰娘。
从前兰娘去世之际她就有过犹豫,那时候看到顾亭匀那般癫狂的模样,心中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事实,如今才知道,顾亭匀当真痛苦了好些年。
可兰娘当初就好受么兰娘也吃了许多的苦,才总算得以逃脱, 更何况当初她那表弟收了银子之后把兰娘救出去交到一个大夫手中, 尚还不知道后来兰娘如何。
当初秋杏也很是生气, 南下去寻过两次, 实在找不到人,又碍于银钱不够家事缠身, 只能作罢。
她实在是希望兰娘能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不要再与往事纠缠。
可秋杏想想顾亭匀的眼神就打冷颤。
马车速度极快,路上活生生跑死了几匹马, 一行人总算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燕城。
顾亭匀一路脾气都不好,那腿虽然有随行大夫, 可因着没有好生休养,如今大夫心中也早已没了能让他痊愈的成算,只怕将来就算勉强能站起来走路, 也会成为一个瘸子。
瘸子,是无法上朝的,只怕顾亭匀的仕途都要中断于此。
但无人敢在顾亭匀面前提及此事,而顾亭匀似乎全然也没有关注这事儿,他满心里都是兰娘的事情。
车队进入燕城那一日,先前安排的探子也报上了他们查出来的结果。
那人跪在下头地上,犹豫了半晌,道“大人夫人,夫人如今一切安好,只是”
顾亭匀手中捏着茶碗,不耐烦地看着他“只是什么”
那人硬着头皮道“只是夫人已经嫁人了,且如今怀了孩子。”
设想中顾大人暴怒的场景没有出现,那护卫心惊胆战的,而顾亭匀的确没有暴怒,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坐姿,手紧紧地扣着茶碗。
若有人细细瞧去,便会发现,那茶碗已经被他捏得有了裂痕。
燕城到京城来回要三个月,而此时已经是十月份了。
满街金黄灿烂的银杏与梧桐,显得热烈而又浪漫,陆家医馆门口那条路便是这样的景色,每次兰娘抬头望出去,都觉得心情好极了。
她如今肚子都鼓了起来,虽说不是真的肚子,可事事也不方便。
陆家的族亲又来闹了几次,甚至说什么要将自家的孩儿过继到陆回名下,说什么兰娘肚子的孩子万一是个女娃,岂非等于没生哪里比得上姓陆的男娃
他们一次次地闹,都被兰娘与陆回合力顶了回去,此时那些人都盼着兰娘这肚子的孩子生不下来才好,就算是生下来,最好是个丫头片子,看陆回他们还有什么借口
这一日,阮家又有人来找陆回,而陆家医馆很是忙碌,兰娘此番想跟了去也不方便了,何况她带着肚子,也不便四处走动。
可不知道为何,阮家那人道是希望陆夫人也一道前去。
“我们夫人与家中贵客都病着,若是陆大夫与陆夫人一同前去便是最好不过了。”
兰娘与陆回对望一眼,二人之所以待阮家人这么好,也是有原因的。
那阮大人是个实打实的好官,他来燕城之后,这里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谁不称赞阮知府是位青天大老爷
最终,陆回喊了医馆里的其他人,吩咐了一番,带着兰娘匆匆去了阮家。
陆回被阮家下人带着去给那位贵客看病,兰娘却被丫鬟引到了另外一间客房“陆夫人,我们府上有位亲戚也病了,你医术不逊陆大夫,还要麻烦您给看看。”
那丫鬟说话时带着笑意,瞧着也没什么异常,可兰娘就觉得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对。
她转而又一想,虽然阮家的那位阮梦知十分令人讨厌,可阮大人与阮公子都正派之人,这阮家应当不会有什么猫腻。
丫鬟推开客房的门,兰娘抬脚进去,闻见屋子里淡淡的花香,丫鬟轻声道“兰大夫,我们那位亲戚便在里头,有劳兰大夫了。”
门没有被关上,兰娘心中也觉得自己也许是多想了。
她提着药箱往里走去,刚走过屏风,便脚步一顿,心中一惊。
屏风后头摆了一张椅子,椅子上赫然坐了个男人
兰娘原以为这阮家亲戚是个女人,却没想到是个男人,医馆中一向都是陆回给男病人看诊,很少是她来看的,可在大夫眼中,实在也不分男女。
兰娘忍着心中惊疑,只觉得此人有些怪异。
那一身暗纹黑袍看起来太过于压抑,而那背影上看得出来他一头发花白,不知道究竟是个多大岁数的人,但更让她疑惑的是,此人脊背开阔,瞧着竟然有几分熟悉
兰娘正想开口,那椅子忽然就动了,椅子上的人胳膊用力,椅子便转了个方向,他回头直直地看着她。
“啊”兰娘一惊,手里的药箱瞬间掉在了地上
顾亭匀瞧着她如今的模样,面容依旧娇嫩如花,身上穿着寻常的杏色绣花长裙,盘着妇人头,肚子已经鼓得很明显了。
她完全是他梦里的模样,可脸上写满了意外与惊恐,而她那鼓起来的肚子,刺痛了他的眼。
这些年,他在想她的时候,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一切,是她的设计吗是她蓄意骗了他,而后逃到了旁的男人怀中吗
顾亭匀曾经以为,自己失去她,便是这世上最大的痛了,可如今才知道,她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成为了旁人的娘子,肚子里怀着旁人的孩子,那才是最痛的事情
他曾经总是怀疑,她是不是早就不爱自己了,所以才那样匆匆地离去。
如今才知道,她或许,是真的不爱自己了。
可她怎么能够不爱他了
顾亭匀心中酸苦得厉害,腿上的疼更厉害了,心口里如被针扎了一般,他很想放声大哭。
很想问她,为什么我还在苦苦爱着你,你却不爱我了
兰娘心中百转千回,她甚至不敢直视顾亭匀。
当初,她侥幸从那段噩梦般的京城日子中逃脱,能再遇陆回实在是三生有幸,如今与陆回在一起的日子,也着实是无忧无虑,救治了许多人,也救治了自己。
她偶尔听说关乎顾亭匀的消息,只知道他现下位高权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心里想着,他应当过得极好吧。
而燕城到京城那样远的距离,顾亭匀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可她没有想到,他真的找来了。
而他似乎过得也并不好,他才三十岁,为何头发便就这样白了
他的腿为什么看起来那样奇怪
兰娘跟着陆回给那样多病人诊治过,观人面相也瞧的出此人许多毛病,比如,顾亭匀眼底乌青,唇色发暗等等,看得出来,他身体的毛病非常地多。
可是,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中安静许久,顾亭匀牙都要咬碎了,才勉强压住了内心的波涛汹涌与身体上的万般疼痛。
他冲她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努力用着最温柔的声音,道“阿兰,过来。到我这里来。”
兰娘心中一涩,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掉泪。
可好在自己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自己了,只知道躲在屋子里哭,从天黑哭到天亮,再从天亮哭到天黑。
现在,她总算忍得住眼泪了。
她冲顾亭匀一笑“顾亭匀,我们结束了。我不再是你的阿兰了。”
顾亭匀垂下眸子,他眼泪掉下来砸在自己的膝盖上,声音却依旧冷沉“你过来。”
兰娘一动不动,半晌,咬牙低头去捡药箱子。
她想,他如今地位显赫,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心疼他,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也不该再纠缠下去。
而兰娘才捡起来药箱子转身,顾亭匀便已经崩溃了。
他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笑得越来越大声。
那笑声又很像哭,他抓着椅子把手,笑得自己都忍不住摇头。
兰娘回头一瞧,见他这样,甚至有些恍惚。
从前顾亭匀在她印象中一向是个淡定又儒雅之人,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
好一会儿,顾亭匀总算是止住了笑声,可依旧泪流满面。
男人抹了一把脸,声音里是无尽的艰涩。
“我等了你八年,你骗了我,我甚至都做好了准备随你而去,你却成了旁人的妻子,还即将成为旁人的娘亲。阿兰,你忘记我了吗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了吗忘了我们的女儿了吗你若是恨我,你拿刀子狠狠地往我心口戳便是,你何苦何苦这般你何苦,让我生不如死”
兰娘见他这样,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
其实这几年,她都已经不太想起来从前了。
比如给汪琬云下跪的场景,听着汪琬云炫耀她与顾亭匀如何恩爱,次次从他身上闻到的汪琬云惯用的香,被汪琬云的奴仆一板子打断了胳膊,后来,又在长公主府上落水,而后便病逝缠绵,最后那一日,在火中呛到几乎窒息
许多伤痛,并非是可以轻易忘记的,那是陆回用了太多的温柔,一点点地温暖了她。
而她,早已不想再想起来过去,也不想回到过去。
顾亭匀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可怜无比,他看着她,猛然想到了一些事,赶紧地告诉她。
“阿兰,我知道你介意什么,你介意我当初与汪琬云有过什么,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与她什么都没有过。那一晚是汪家一族给我设下陷阱,却并非是催情的药,只是昏睡了过去而已。阿兰,我这一生都只有过你,我原谅你骗我了,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就当,就当这些年,只是一场梦,好不好”
他语气逐渐变得卑微,只恨自己腿伤不能走路,如今疼到用拐杖都无法支撑的地步了。
兰娘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顾亭匀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的人。
他冲她笑“阿兰,你过来,到我这里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忽然,他又看到了她的肚子,眼睛又红了起来,却还是道“这个孩子,就当是我的,我势必把他当成亲生的,将来他便是我顾府的嫡子。只要你生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他觉得,他恨不得跪在她面前,求她看看自己。
兰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顾亭匀,我们不可能了。”
顾亭匀脸上的笑凝固住,他睁大眼看着她“你要我怎么样,才可以回到我身边来我已经灭了汪家,如今也算是功名利禄应有皆有,无人可以再踩在你我的头上。你我青梅竹马,十几载的情分,哪里能说断就断你不可能不爱我,我也依旧爱着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要我是我哪里不好当年之事,若非汪家逼我,我断然不会那般,我已经报仇了,我答应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语无伦次,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让她回头。
可兰娘只摸着自己的肚子,淡淡说道“是,当初你也是被逼无奈,要么死要么从了汪家。可你不是非得让我去给你做妾的,你若是明白地告诉我,我自有自己的路可以走。你没有告诉我,你把我骗去了京城,受尽苦楚,丢了孩儿。你说是因为你爱我。你有翻身的那一日,可我没有,若我一个没有挺住,便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那个孩儿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呢去了京城之后,不是没有心软过。
她甚至相信,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可却也察觉到,他日渐露出来的变化。
比方,他再未曾喊过自己兰妹。
就是他自己都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吧。
而在她一次次受苦之后,他也是可以放她走的,可他没有。
他这个人,什么都想要,却害的她好苦啊
若非遇到陆回,她早已化成尘土了。
顾亭匀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你如今是我唯一的夫人,那孩子我们日后必定还会有孩子的,阿兰,是我对不住你,你给我机会补偿你好不好我带你回京城,余生事事都由你安排”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的声音,兰娘一惊,回头便瞧见了陆回。
清俊男子一身白衣,他提着药箱子,声音温润“兰儿,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兰娘方才心中堵着的酸涩瞬间消散开来,她冲陆回一笑“还好。”
陆回便进来了,他瞧了瞧顾亭匀,作揖道“给顾大人请安,拙荆如今带着身子,不便给人诊治,不如由在下给您给您瞧瞧。”
顾亭匀眯起眼看着他,声音瞬间冷了起来“本官没病。”
陆回只淡笑一声“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兰儿,我们回去吧。”
顾亭匀一咬牙,此时一改方才的卑微与急切,一副矜贵淡漠的姿态,懒懒说道“陆大夫是吧本官虽然是没什么大碍,却也听闻陆大夫医术高超,倒是想同陆大夫说说话。来人,带这位姑娘先去偏厅歇着。”
兰娘自然不愿走开,她深知顾亭匀这人是什么性子,尤其是方才那些谈话,更是让她发觉顾亭匀比她了解的还要偏执。
可陆回只是捏了捏兰娘的手“兰儿,去偏厅等我吧。”
他那随手的小动作,刺得顾亭匀眼睛都在疼,面色更冷了几分。
兰娘心中忐忑,看了看陆回,心知方才不知道陆回都听到了什么。
可她却也莫名相信陆回,虽然陆回体质偏弱,但一向都是让人非常安心之人。
她跟着陆回八年,从未受过任何委屈。
兰娘才走,陆回便卷起来一截袖子,打开药箱,道“在下愿为大人诊脉。”
顾亭匀却丝毫没有要他诊脉的意思,他端起来旁边早已冷透了的茶喝了一口,而后沉着眼道“陆大夫医术高超,美名远扬,留在燕城实在是可惜了。不如本官为陆大夫举荐一回,送你进宫做御医,也好为你陆家添一笔荣耀。”
陆回不疾不徐地笑道“顾大人说笑了,陆某雕虫小技,比不得宫中御医,只愿能在此地为百姓尽些力罢了。”
顾亭匀定定地看着他,而后才道“倒是个不肯贪慕虚荣之人,本官想了想,陆家医馆在燕城名气不小,守着医馆过日子,倒也是逍遥快活。只是”
他话锋一转,明显带着些杀意,而后摇头叹气“只是本官偶然得知了一桩旧闻,你父亲陆均自小便被寄样在亲戚家中,五岁才接回到自家来,虽则不是陆家自小养大的,后来倒是继承了陆家的医馆,惹得陆氏族亲人人不忿。啧,若是你那些族亲知道,你父亲根本就不是你祖父亲生的孩子,不知道会如何啊”
陆回一愣,他抬头看向顾亭匀。
此事不可能是真的,他都从未听说过任何传言,而祖父待父亲一向都极好,父亲怎么可能不是陆家亲生的
顾亭匀见他神色变化了些,便又笑道“你或许不信本官的话,可你应当信你母亲的话吧你父亲自小父母双亡,你祖父可怜他,为了不让他被人看不起,便收养了之后,只说是自己妾氏在老家生的孩子,至此以后当亲生子对待。你说,这陆家医馆究竟应该是谁的”
趁着陆回尚还处于错愕中,顾亭匀又慢慢悠悠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想着去抢啊。只是,陆大夫医德高尚,与旁人自是不同的,若是陆大夫愿意,本官倒是可以帮你保守这个秘密,这医馆永远都只会是你的。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不会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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