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心中挣扎万分, 她不敢去想,若是顾亭匀真的死了会怎样。
可是,他怎么会死他应该忘了她, 过上很好很好的日子的。
没等兰娘回答, 陆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给她擦干净眼泪, 整理好碎发, 声音温和地说道“回去吧, 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又柔软的人,甚至在我陆家这件事上, 你都不曾立即与我们划清界限,因着你知道, 我与我娘并非是十恶不赦之人,你看得见人的恶,也看得见人的善。更是珍惜感情的人。我知道,对你而言他不是不重要, 而是重要到跟旁人都不同。是不是”
兰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年, 她始终在努力割舍掉过去, 心底下意识地抗拒再与顾亭匀产生任何关联。
仿佛一旦再接触他,日子便又会如从前一般万劫不复。
陆回越是看她犹豫, 心中越是难受,但也知道,若兰娘此番不去,往后哪一日知道了,只怕到时候心中会更苦痛。
不如干脆实话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
兰娘的目光移到康哥儿身上, 这孩子还这么小,纵然不是自己生的,可她也曾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陆回知道她舍不得孩子,把康哥儿抱起来道“兰儿,我会照顾好他,若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定下一年为期,一年之后你若是不回来,我便另娶他人,你放心,我就算娶了旁人,也一定会找一个视康哥儿为亲生孩子的。当然,若你一年之内回到了我身边,我们便仍旧在一起。”
陆夫人在旁一怔“回儿,你何苦非让她回去她眼下是咱们家的人呢,那顾大人是生是死,自然有旁人记挂”
这话忽然之间让兰娘清醒了些,顾亭匀是生是死,真的有人记挂吗
他这些年,并未娶妻,在京城没有亲眷,若他死了,后事又是谁给他处理
若是彰武足够忠心,还会替他处理一番,但彰武若是一个不忠,只怕顾亭匀的后事都潦草的很。
至于他死后,年年谁给他烧纸上坟
半晌,兰娘带着愧疚道“那便一年为期,是我对不住康哥儿,我一定会回来的。”
陆回轻笑“回不回来,我都不会怪你。”
毕竟那西北不是多好的地方,人迹罕至,吃不完的苦。
兰娘决意回去之后,陆夫人心中是不太高兴的,从前为了粉饰太平,她做出来一副大大咧咧不在乎任何事情的样子,如今家里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她自然是要为儿子着想。
若是回儿到了西北,又如何娶妻
只可惜,陆回很是坚持,这一回怎么都没有让着他娘。
他声音平静“命里若无莫强求,娘,她本就是你我阴霾人生中难得的一道光了,至于她要亮到什么时候,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事情。”
在人群中扮演温和善良,私下却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心里装着深深的仇恨。
他们活得不是不累,而是无法摆脱那些复杂的恨。
在兰娘未曾出现的时候,他们家是带着些古怪的,表面看上去祥和,但谁都知道,陆大夫为人很好,却与人都保持着距离,那陆夫人也是,宽容大方,但甚少与人说笑。
直到兰娘出现,她宛如一把白砂糖,将陆府那看似温和的湖水变得甜丝丝的,许多时候,陆回与陆夫人都恍惚觉得自家真的是令人羡慕的平和。
兰娘一直都觉得,是陆家人救了她,所以她心中带着报恩的想法。
可陆回知道,是兰娘救了自己。
不知道多少次,是因为她在,他才收手没有将当初那些害了自家族亲的人弄得更凄惨。
马车继续往前走,兰娘已经下车去同其中一个护卫说了自己要回燕城之事。
关于兰娘的事情,彰武是提前叮嘱过那些护卫的,此时见她要回燕城,那一队护卫的队长立即便派了四个人护送兰娘回去。
听到外头隐约的声音,陆回闭了闭眼,把康哥儿抱在了怀里。
他知道自己将来再娶的可能性很小,但也知道,兰娘只怕不会回来了。
但他还是希望,她能回来。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还期待的美好。
燕城阮家,满府上下都是大乱。
原本是有一件喜事的,兰娘的亲娘宋氏忽然清醒了些,她这几日都不再胡言乱语,甚至记起来这些年模糊的事情,阮知府便告诉了她女儿已经被找回来的事情。
宋氏很是高兴,想着要见兰娘,阮知府便告诉她“女儿如今跟了她的夫君去了西北,但你放心,顾大人说了,这是迫于陆家母子所犯下的罪行不得不给的判决,等再过几年,若是陆回在那边救治了人立了功,便会有人赦免了他的罪行,到时他便可以带兰儿回来了。”
宋氏这才放心了些“可那顾大人是谁”
阮知府到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半晌才道“你好好歇息,等你再好些我再告诉你。”
可出了宋氏的屋子,阮知府却怎么都高兴不起了,急忙去了顾亭匀的屋子,进去便瞧见一屋子人都是肃穆神色。
他往床上一看,顾亭匀仍旧那般躺着,眼睛微微睁着,看上去很是痛苦。
阮征鸿见父亲来了,声音里带着艰涩“爹,他始终吊着一口气,这样不吃不喝七日了,眼睛往门口看着,想必是在等”
彰武眼睛通红,声音都是沙哑的,跪在床畔哽咽道“大人,属下跟了您第九年了,您是如何走到现下的,属下比谁都清楚,您为了夫人付出了多少,属下更是明白。您不是说放下了吗夫人已经去了西北,属下会让人暗中护着她的。您放心走吧,来生彰武还跟着您”
阮知府也忍不住叹气,走上去道“蕴之,你安心走吧,这样苦苦撑着,我们瞧着也都是心疼你为了梦觉付出了那么多,都怪我没有早些找到她,否则当初你们也无需生出那样多的嫌隙。汪栗那狗贼是他害惨了你们二人你放心,等你走后,我会帮你回你们老家找个男孩过继到你名下,你虽然但不会后继无人,年年会有人去看你的。”
说到此处,一屋子人都忍不住落泪。
顾亭匀看似风光,可如今瞧着也是可怜的很,身边无一个亲人。
还是阮知府不忍心,知道了他是故意放走兰娘,是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成全了兰娘与陆回,更是为他觉得心痛,特地让人在顾亭匀弥留之际把他接了过来。
好歹,让顾亭匀在阮家走,也比在那个临时下榻的履霜院里走要好的多。
当初兰娘被顾家收留,如今他们阮家也收留顾亭匀一回吧。
可如今顾亭匀却始终苦苦坚持着,临死之人,却迟迟不肯走,便是心中怀着巨大的执念,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可这屋子里的人却都知道,他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
兰娘早已放下,嫁给了旁人,甚至生了孩子,又哪里会回头看顾亭匀一眼
屋外风声吹得树枝哗啦啦地响,阮知府看向旁边的大夫“他这样苦苦坚持着,是不是还有救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床上的人瘦得像枯树枝一般了,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
大夫摇头叹息“该用的法子都用尽了,若是有救也不会如此了,在下倒是见过几个这样不肯走的人,但坚持到最后,油尽灯枯,最终还是要走的。”
人不吃不喝,就算是抱着再大的执念,到了最后,还是会死,也就是多活几日的功夫罢了。
屋外有鸟儿不知道被什么惊住了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而一阵脚步声很是急促,但却因为太远而显得低微得很。
无人听到,唯有顾亭匀,他忽然睁大眼睛,手指动了动,枯瘦的脸上是最后一抹喜色。
他嘴唇艰难地动了,用残余的力气在问“她来,了”
大夫瞧见他脸上出现那抹奇异的红色,心里暗道糟糕,顾大人这是撑不住了呀
“彰武大人,顾大人只怕撑不住了,快,快把准备好的寿衣拿来,后事该要如何,都尽快准备起来。”
顾亭匀急促地喘着气,人人都揪着心,在静默地等待着他撑不住彻底咽气。
可谁知道,下一刻有人自门外飞奔进来,她身上的衣裳又脏又乱,头发也乱七八糟的,直接扑到床边跪在那里抓住了他的手。
兰娘一路上想过许多场景,她想过他已经死了,也想过一切都是谣传,他应当还是好好的。
一路赶到燕城,再打听到他在阮家,知道他苦苦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她一颗心已经控制不住地碎了。
等真的见到躺在床上的他,这样枯瘦到她几乎都要认不出来的男人时,兰娘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那双已经快没有神采的眼,哀求他。
“顾亭匀,别死好不好我原谅你了,别走好不好你活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颤抖着手去给他把脉,一边逼着自己冷静,一边说“我会治病的,我会给人治病的,我一定能帮你治好。”
可等她碰到他的脉搏,半晌都捕捉不到他脉搏跳动时,才知道他如今真的已经快耗到了尽头了。
他的脉搏过于微弱,微弱到她现下心绪紊乱便探不到他脉搏的跳动。
兰娘抱着他的手哇哇大哭,她低头看着他腕上一道一道的伤疤,看着床上已经有些麻木得动不了眼珠的男人。
他在竭力,贪恋地看着最后时光里的她啊。
“匀哥,别走,你别走,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我离开你了,你还是可以过很好很好的日子啊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傻到割脉救我,可你救了我,我还是走了,我还是丢下你一个人了啊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陪着我,从小到大,再到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的,你说你永远不会喜欢旁人的。你是不是又要骗我了那年你把我骗到京城,你知道你害得我多苦吗我哭了那么多个夜晚,你还没有补偿我匀哥,求求你,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她乱七八糟地说着那些话,旁人都是一阵哀泣。
而顾亭匀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做其他反应了,他半睁着眼迷蒙地看着她,嘴唇微微张开,什么都说不出口。
彰武跪在旁边,哭着说道“夫人,大人做错过事情,可当时多少也是被逼无奈,他在用他的所有来赎罪,那一日在城楼上,便是瞧见了您的身影,这才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伤着了腿。大人总说,怕再做错了事情,您责怪他。他说若他能回到过去,兴许会选择死在汪家,但事到如今,大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成全您和陆回了。”
那一晚她能逃出去,的确是顾亭匀放风。
他早就知道她会在酒里动手脚,也是他故意让人放松了警惕,他亲眼看着她给自己设局,而后逃跑。
她从他身边不顾一切地逃走过两次,第一次他不死心,找了她八年,第二次,纵然他不舍,上天却没有再给他多余 时间了。
兰娘哭得伏在床畔,不住地说道“匀哥,你不许走,你若是活着,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好不好你不是说我做什么你都答应吗我要你活着,你活下来好不好”
床上的人终究支撑不住,两滴泪自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巾。
而顾亭匀的眼睛渐渐地闭上了。
大夫着急地说“顾大人怕是已经走了还请各位节哀。”
阮知府跟阮征鸿都上去试图把兰娘拉开,彰武痛哭出声跪在地上不起来。
而在阮征鸿试图把兰娘拉开的时候,兰娘不知道哪里来了那样大的力气,忽然就恶狠狠地喊道“不许动他你们都不许动他”
她转过身,用自己娇弱的身子护住了床上的人。
女人带着泪,声音发颤“他不会死的他绝不可能死我会救他的,我会的”
她跪在地上,对着阮知府哀求“爹,再去找大夫好不好多找一点,还有医书,我要看医书,银针有没有我给他针灸,我来救他”
屋子里大家面面相觑,而兰娘只觉得心慌到了极点。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她像是疯了一样。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顾亭匀死。
仿佛那是她心里的一堵墙,若是墙倒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他怎么可以死呢她都还没有原谅他,他怎么就能死
阮知府含泪劝道“兰儿,他已经不在了,尽快给他料理后事,也省的”
兰娘却不理他,她跪在床边去给顾亭匀把脉,不停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她的语气也变得柔婉了起来“匀哥,你坚持住好不好我给你针灸,我会的,我也学过的。”
她眼尖地看到旁边的药箱子,此时倒是忽然冷静异常,抓过来打开便找到了那些银针。
眼看着兰娘把那些银针往顾亭匀身上扎,而顾亭匀的眼睛早已闭上,手也垂了下来,这不是让人走了之后还不体面吗
屋子里那大夫忍不住劝“这位娘子,您伤心过度在下能理解,可这般对待已经故去的人,实在是不好”
阮知府也看不下去了,喝道“征鸿把你妹妹拉开”
阮征鸿也觉得兰娘现下控制不住情绪难免有些胡闹,便想上去把兰娘抱开,可谁知道他才碰到兰娘胳膊,兰娘便一下拿银针扎了他的手,尖锐的银针扎到手上自然是疼的。
阮征鸿疼得立即缩手,诧异地看着她“兰儿,你伤心是伤心,可怎么能如此胡闹”
兰娘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你们谁若再上来,我便见一个扎一个,若你们再敢打扰我救他,我便与他死在一起滚开全部都滚开”
她那样子,让彰武想起来曾经兰娘“死去”的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顾亭匀也是疯魔了一般抱着她的尸体死活不肯出门,当时人人都觉得顾亭匀是疯了。
可现在想想,后来兰娘不是真的没有死么
彰武心中忽然就生出来巨大的幻想,他倒是站起来,把人都劝了出去。
阮知府不放心“这样还是不好,蕴之已经走了,兰儿这样在里面守着他”
哪里有活人跟已经故去的人这样守在一起的呢
而彰武却把当初顾亭匀与兰娘的事情告诉了他“阮知府,在下知道您担心,但他们之间感情至深,已经到了寻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大人从前便最惦念夫人,给他们二人一些时间,再好生去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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