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风雪更显得可怖, 尤其是今晚似乎气温更低,风呼呼地吼叫着,树枝被吹得疯狂作响。
家中所有人几乎都急着去寻兰娘, 唯有顾亭匀一人留在房中。
他焦灼难安, 试了好几次拄着拐杖站起来, 可却发现他之前都是兰娘扶着他, 他才能扶着拐杖站起来,靠他自己并不算很容易能站起来。
到最后满头大汗,他才扶着拐杖站稳了,但脚下依旧没有知觉, 完全迈不出去步子。
此时此刻, 深冬大雪时节, 山上会是什么场景他一想到就觉得太阳穴处突突突地跳。
许久,外头忽然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有人高喊“快快, 把陈大夫喊来夫人回来了, 但她从山上摔了下来, 昏过去了”
顾亭匀脑子里轰然一声,想也不想拄着拐杖就往外走去,一步,他轰然倒地,可心中却急切地想去看看兰娘, 男人从地上哆嗦着手再次强行站起来, 拄着拐杖又咬紧牙关往前迈了一步。
等几个人把兰娘抬到屋子门口的时候,便惊讶地发现,顾亭匀以一种非常怪异别扭的姿势拄着拐杖往前正在踏步。
他靠着自己拄拐往前走了一步,而后站定, 再也走不动了。
彰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而顾亭匀眸色往担架上的人看去,待看到担架上的女人浑身都是雪闭着眼昏睡着,脸上和手上都有血痕时,心里顿时一阵刺痛。
等兰娘被抬到床上,立即有婆子进来要给兰娘换衣裳,怕她冷久了难受。
可谁知道才进来就瞧见顾亭匀已经守在了旁边,他腿脚不便,胳膊却已经恢复如常了,虽是个大男子,此时却正仔细地给兰娘脱外头的衣衫和靴子,婆子讪讪地退到一边,只偶尔大个下手,帮兰娘用热水擦身,又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让大夫进来把脉,给她喂药,喂参汤。
顾亭匀给兰娘换衣裳的时候,看到她揣在怀里的泣心恋,小小一株娇嫩无比的草药,被她万般仔细地护在胸口,而她的手心磨破了好几处,脸上的伤看起来也不浅。
但最让他心里难受到宛如被抓了的是她身上的温度,她整个人都凉得吓人,睫毛上都是冰霜。
顾亭匀几度控制着,才没有掉泪。
所幸大夫给兰娘把脉之后,道她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过度受冷,外加一些皮外伤,养养也就无碍了。
但大夫最终看了看顾亭匀,心中有些惶恐,因为兰娘面颊上的那道划伤瞧着有些深,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但兰娘本身自己就是大夫,这伤等她自己醒来便会定夺。
顾亭匀守了一夜没敢睡,第二日兰娘总算转醒,他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兰娘第一眼瞧见他便喜欢得不行,抓住他的手道“匀哥,我找到泣心莲了,你知道泣心莲是什么吗有可能会治好你的腿脚”
顾亭匀眸中波澜不惊,只摸摸她脸“你先休息好,旁的事情回头再说。”
兰娘原本觉得自己休息了两三日便好了,只是脸上的伤有些恼人罢了,可谁知道顾亭匀非要她多躺几日,又让人炖了许多的滋补之物给她喝下去。
而后因着外头冷,顾亭匀也不大让她出门,兰娘便琢磨着把那泣心莲与丝瓜瓤一道制成药物煎给顾亭匀喝。
泣心莲十分珍贵,一次只需要放入一点,但要连续喝上一个月才知道有没有效果。
那药端到顾亭匀跟前的时候,他眉头皱着,似乎不太想喝。
兰娘笑盈盈的“喝吧,说不准是有用的。”
顾亭匀并非是怕苦怕药没有用,而是看到这药便想起来那日她浑身沾满血毫无意识地被抬出来的样子。
他一想到这些,心中便沉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终,顾亭匀还是把药喝了下去,可这药的确是比从前的药都更苦,他喝了之后嗓子里非常地难受,却还是哑着声音道“那日你回来,情急之中我走了两步,兴许没有这药,我也会有能走路的那一日。”
兰娘怔了下,眼中都是惊喜“真的”
可顾亭匀却抬眸严肃地看着她“就算是我一生都不能走路,那又如何你很在意我能不能走路吗”
兰娘顿了下,赶紧解释“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意,可我就是觉得如果你能恢复得好了,你会过得更高兴。”
顾亭匀有些后悔自己的语气重了,她是怎么想的,他如何不知道。
可心底的怒气还是一点点地升腾。
他不想对她凶的,可这几日越想越忍不住。
半晌,顾亭匀闭上眼又睁开“罢了,我去书房有些事。”
兰娘发现,这几日顾亭匀很爱去书房,之前他那么粘着自己,自打自己从山上下来之后,他好像是生气了。
兰娘知道他在气什么,上山这件事他若是知道,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可兰娘也委屈,她虽然是冒险上山的,但终究也是采到了泣心莲,若是真的能对他腿脚恢复有用,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两人就这般僵持一日。
他在书房里待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出来,兰娘也无心做其他事了。
最终,她去煮了一壶茶,提着去朝书房走去。
但才走几步,兰娘就感觉肚子一阵细微刺痛。
她原本不太在意,想着疼几下没事,但再走几步,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他们同房之后距今也有几个月了,似乎,她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有来
上山之前她给自己把过脉的,当时显示没有什么异常。
可此时肚子怎么无缘无故地疼了一下
兰娘立即回房,安静下来自己给自己再次把脉,这一碰脉搏,她脑子里顿时懵了
有孕之人的脉搏与寻常女子是不同的,此时虽然胎儿还很小,可她还是能察觉得出来自己的确是有孕了。
兰娘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有欢喜但更多的却是忐忑。
她只顾着去想顾亭匀腿脚的问题,二人发生了关系却从未想过孩子的事情。
可,这孩子还是来了。
他们失去过一个女儿,如今却又迎来了一个孩子。
兰娘顾不得其他,立即起身小心翼翼地去了书房。
她这回茶壶都没有敢提。
顾亭匀终究舍不得与她如何置气,自己在书房里气了半日,心里责怪的还是自己,若非他的身体这般,兰娘不必这样为他费心。
她若是嫁的是个身体康健的人,哪里需要受这样的委屈呢
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错。
听到敲门,顾亭匀在心底叹息一声,道“进来。”
兰娘走进来,眸子尚且还是湿润的,唇角却带着笑,她走过来声音软软的“还在生气么”
顾亭匀又叹气,握住她手“你知道我生气,还去那种地方,我宁愿一辈子瘫着,也不想你去冒险。阿兰,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
他说到这,终究还是严肃起来“废话我便不说了,免得你以为我只是说着玩笑的。这一次已经过去了,所幸没有出太大意外,但若再有下次,我们便分开吧”
兰娘心中一惊,忽然就难受起来。
她咬着唇,也笑不出来了,只急切地说“我若是没有把握我也不会去上山,我就是想去试试,我这不是没出事么若再有下次我还是会去”
她就是想去,就是愿意去,就是见不得他受苦。
这把顾亭匀气得够呛,他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强行摁着她让她坐下来。
“那好,我让你嘴硬。来人”
彰武很快就进来了,见夫人坐在大人怀中,立即低头不敢看。
顾亭匀冷冷地说道“你跟我的时候,我同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彰武浑身一凛“大人曾说,若是有背叛与欺瞒,大人必定不会饶恕”
顾亭匀冷哼一声“自己下去领三十板子。”
兰娘慌了,要站起来,顾亭匀却摁住她“你不知道心疼自个儿,倒是知道心疼他。再有下次,我便直接打死那些与你一起里应外合之人。”
彰武自知理亏,他虽然是为了大人好,但非常清楚,大人是万般不会答应让夫人上山的,只能惭愧答道“大人,夫人,属下知错了”
他很快去了外头自己搬了长凳爬上去,喊了人来打自己。
板子打到皮肉上,彰武咬牙忍着,可那板子都十分厚重,打下来真是要命,没几下彰武就开始忍不住痛呼出声。
兰娘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彰武是个好人,对待顾亭匀忠心耿耿,之所以与她里应外合还不是因为想让顾亭匀的腿好起来
可她怎么说,顾亭匀都始终把她摁在怀里不许她动,还盯着她问“可知道错了下回还敢这般擅自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么”
兰娘气坏了“不做了行了吧你让人停下来,莫要再打他了”
顾亭匀却还是道“这一次不打不行,他欺瞒我在先,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你只有亲眼瞧见他被打了,才会记得住下次不再背着我去作践自己。”
兰娘目瞪口呆,她忍不住往他胸口砸一拳“你这个混蛋若咱们的孩儿知道你这般残暴无情,你瞧我让不让她喊你爹爹”
顾亭匀听到这话猛地一顿,继而往她肚子上看去,有些不可思议。
兰娘气得不行“我有孩子了你放开我你勒着我了”
顾亭匀下意识地松手,兰娘赶紧跳下去推开门,对着外头喊道“打了都十几下了,非得打死才行么住手”
外头打人的举着板子对望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听夫人的话。
而彰武苦着脸,满头大汗说道“夫人,您莫要担心属下,是属下犯了错,大人责罚是应当的”
最终,还是顾亭匀命令那些人停了,彰武才逃过一劫,但那十几下板子也够他受的,彰武此番也算是彻底记住了,一切当以夫人为重,在大人的世界里,大人都要排第二。
而兰娘有孕的事情瞬间成了全家上下最令人高兴的事情。
顾亭匀原本的自责心情被要成为人父的喜悦代替,他已经三十多了,旁人十九岁生子,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十来岁了,而他与兰娘错失了曾经的女儿,如今总算又要迎来新的孩儿了。
原本因为有兰娘在,顾亭匀在吃穿用度各方面都很注意,让人特地去搜寻些上好的东西,此时更是小心。
他不仅让人立即去全国各地搜寻大量的补品,燕窝等都要最好的,且亲自写信给交好的故交,向那些已经为人父的朋友虚心学习如何照料有孕的妻子。
兰娘忍不住笑,她觉得顾亭匀实在是太过紧张了,她原本就是个大夫,还能不知道如何照料自己么
这一年过年,顾家十分热闹,上下都欢欢喜喜的,而兰娘与顾亭匀花银子买了许多的米面与猪肉送给附近的百姓,人人都赞他们夫妻二人善良仁义。
而顾亭匀喝了那泣心莲一个多月,腿脚处还真的有了好转,先是有了些知觉,后是拄着拐杖能稍微往前走一点,不多,也就步的距离,但这比之前实在是好太多了。
兰娘很是满意,就算顾亭匀能扔掉拐杖还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但看着他拄着拐杖朝前步步地挪动,就发自肺腑地替他感到高兴。
而顾亭匀很在意她的身子,每日晚上都给她说书,说的也都是自己书上看到的有趣的故事,偶尔自己编些故事,想着让兰娘放松心情,这样睡眠会更好。
兰娘听着听着,倒是也上瘾了,每晚都靠着他听完他说的故事才睡着。
晨起,他给她画眉,胎儿才一个月,他便不让她弯腰了,次次都亲自给她穿鞋。
兰娘起初觉得别扭,若是旁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日日在屋中给一个女人穿鞋,说不准多数人笑话他呢。
可他非要如此,兰娘只能随他去了。
时间一久,那也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吃饭的时候鱼刺给她挑出来,虾剥好再放她碗里,粥总是给她弄得温度正适合吃才会放到她跟前。
总是一个不注意,他递过来一把剥好的瓜子仁,一小碗皮都剥好的葡萄,种种细节,都透着深深的爱意。
第二年,日子仿佛一下子变得特别快。
从春日到夏日,一忽儿的功夫便过去了。
兰娘被保护得极好,顾亭匀仿佛是被她吓怕了,一会儿不见她都要去找。
他拄着拐杖走得很不方便,也非常地慢,但总比不能走要强。
兰娘也安心养胎,期间收到阮家来信,得知她爹已经在京城安顿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心中也替他们觉得高兴。
而顾亭匀与她也已经商议好了,等孩子出生之后,他们也启程回京城。
一方面是京城那边皇上数次让人催促顾亭匀若是身子恢复好了,还是回京城比较好。
一方面也是兰娘思念爹娘,顾亭匀不忍心让她与阮家才相认没多久便常年分割两地。
这年九月,兰娘肚子挺得老高,算着日期随时随时都要发动了。
家里稳婆请了三个,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又加上兰娘所办的那个医术学馆,大夫也是不缺的,可顾亭匀还是睡不好,他总怕着会出什么问题。
比起来兰娘淡定了许多,她给人看病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凶险的状况,生孩子是要面临危险,但大多人应当都会顺利挺过去的。
可真到了发动那一日,她还是怕了。
生产的那种疼切身体会之后便知道究竟有多疼,疼痛袭来的时候甚至想死
顾亭匀急得不行,让人捧出来一大盒金子,对着稳婆道“谁若能让她减轻痛楚,这金子便都是谁的”
三个稳婆哪里见过这么多金子心里自然都非常想要
可都为难地说“顾大人,这生孩子哪里有不疼的呢奴婢真的没法子”
原本生孩子是不能让男人进去的,可顾亭匀非要进去,但兰娘看到他就更委屈更绝望,哭得头发都散乱了,不住地求救。
“匀哥,救我好疼,太疼了”
顾亭匀心疼得眉头蹙在一起,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疼得浑身都在抖,心里恨不得替她去受苦。
他又非常后悔,为何一定要生孩子若是不要孩子,她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炼狱时刻了
最终,稳婆忍不住道“大人,您在这不出去,夫人也容易分神,使不上劲儿,不如您还是出去吧。”
见兰娘哭得厉害,顾亭匀也有些心慌意乱的,半晌听了稳婆的话出去等了。
可隔着一道门,他依旧听得见里头兰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一下一下,也叫他疼得恨不得打死自己。
整整两个时辰,外头从晚霞漫天到月亮高挂,屋子里终于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啼哭,那哭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顾亭匀手里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推门而入,直接火急火燎地走了进去。
彰武等人震惊地看着他的身影,纷纷喊了起来“大人会走路了大人会走路了”
里头稳婆喜笑颜开,用纱巾把小婴儿擦洗干净,用棉被包了起来,大声道“恭喜顾大人顾夫人喜得千金”
兰娘躺在床上,头发全部湿透,面色苍白,嘴唇都咬流血了。
她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而顾亭匀几步走到床边,也感觉到嗓子仿佛被棉花堵住了。
他抱着孩子凑到她跟前,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眼睛红红的。
他们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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