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别,你他妈是不是人”
在谈听瑟伸手之前,聂显先一步动了,满腔怒火再也压不住,冲动地抬手直接挥拳相向。陆闻别没躲,因此那一拳重重砸了下去,骨肉碰撞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玻璃杯摔落在地碎片四溅,破碎声清脆刺耳。
“别打了”谈听瑟惊慌地伸手去拦,“聂大哥”
她抱住聂显手臂的同时,陆闻别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冷眼望他们二人。
这一拳聂显半点也没手下留情,倒的确打醒了他。
药是一早秘书连衣服一起送来的,他的确准备让她吃下去以防万一,但显然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口。
她往后躲的动作竟然让他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药给我。”谈听瑟忽然开口,脸色惨白,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陆闻别没动。
她径直探身伸手从他手里夺过,鞋底踩在他们之间那堆破碎的玻璃渣上却浑然未觉,手微微颤抖飞快取出一粒药片。
谈听瑟没用水,一边哭一边将药片硬生生咽了下去,然后狠狠将盒子扔在地上,朦胧泪眼里透出难堪与恨意。
“我吃了,你满意了陆少这么喜欢玩女人,怎么连措施都不记得做”
一定要这么羞辱她吗,让她当聂显的面被迫丢尽了脸。
陆闻别目光沉沉地看她,未置一词。
谈听瑟转身快步冲出大门,委屈和愤恨随着泪水上涌,几乎将她溺毙在细颈的玻璃瓶里。
没有出口,没有氧气。
她死死咬着唇才没哭出声,不断地深呼吸让她渐渐开始缺氧。
“小瑟”聂显一把拉住她,“先上车,你冷静一点。”
谈听瑟没反抗,木然地被对方拉走,另一只手胡乱擦去泪水,最后被塞进了副驾。
车很快驶离。聂显看后视镜里跟上来的车,皱眉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告诉旁边的小姑娘。
车内空间安静到了极点,副驾上的人自始至终埋头,双手抓几张纸巾捂住脸,一直没变过姿势,只是纸巾却渐渐濡湿。
聂显一边开车一边小心打量,“小瑟”
他目光忽然落到她右手手腕上腕表往下滑了一点,露出泛红的一圈痕迹,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他心里又暗自骂了几句,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头疼半天开口道“我现在送你回朗庭湾,谈叔那边不用担心,就说昨晚你和陈怀菲住在一起,她那边我已经叮嘱过了。”
“怀菲姐知道了”她低声道,声音哽咽,被纸巾阻隔后闷闷的。
“她以为你喝醉了不敢回家,没有多想。”
谈听瑟胡乱擦了擦脸,抬头看向窗外,没让聂显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谢谢你,聂大哥。”
不管是帮她隐瞒其他人,还是目睹她的难堪之后维护她、带她走。
她从前奋力追赶“完美”二字,以为遇见陆闻别这个小小的“意外”也是完美的,然而这却成了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醒目丑陋的污点。
“不用谢我,如果不是我带你来”
“不怪你,是我自己要求的,这次见不到我也会想别的办法。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要谢谢你昨晚带我来。”
喜欢这种事只会不撞南墙不回头。
车内再度安静下去。
聂显从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也自觉没有立场说太多,只能沉默一路将人送回家,维护她最后一点骄傲与自尊。
到家后,谈听瑟用半路想好的借口搪塞了秦婶,回房把自己关了起来。
现在终于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她冷静,也让她对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有了实感。
她恹恹地缩在沙发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眼睛和脸都干涩得厉害,明明从躯体到精神都格外疲倦,但她却根本没办法睡过去。各种凌乱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逼她去回忆。
半晌,谈听瑟崩溃地起身冲进浴室,一遍遍用冷水洗脸让自己冷静,直到皮肤因冷意刺痛麻木才停下,然后逼迫自己打起精神拨通了谈敬的电话。
好一会儿对面才接起,听筒里传来的却是陈秘书的声音,“谈小姐您终于接电话了。”
“我到家有一会儿了,”没听见谈敬的质问和斥责,她稍微松了口气,“我爸呢怎么不是他接电话”
“谈总在小憩,我就没叫醒他。”陈秘书又道,“谈总得知您一夜未归后很担忧,不过聂先生跟他说明情况以后他就比较放心了。”
谈听瑟心虚地应了一声,潜意识里一闪而过某种怀疑,却没精力去细想什么。
“那等谈总醒了以后,我再提醒他给您回电话。”
“好。”
电话挂断,谈听瑟这才放任自己陷入浑浑噩噩之中。
接连三天,她推掉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练习与课程,对于游泳更是只字不提,企图放空自己或者转移注意力。然而那些画面总是冷不防钻入脑海逼她面对,让她每晚失眠。
于是她只能把大量时间花在芭蕾上,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出汗、发泄,同时不再去胡思乱想。
这种方法似乎有效,她能若无其事地拼命练习,也能在剧烈运动后因为饥饿吃得下东西,同时因为疲倦拥有睡眠。
直到某个傍晚,她站在练功房中央,不自觉地跳起了名为蔷薇的剧目。
那是在海城的那场演出上,她曾跳过的那支舞。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谈听瑟像个僵硬的木偶那样中止了动作,然后崩溃地蹲下身忍住泪意,不去看镜子里那个小丑一样的自己。
身上的痕迹早在第二天就开始变淡、消退。她以为自己能很快走出来,结果却只是徒劳。
这一次谈听瑟没再逼自己假装振作,而是躲在练功房里哭了一场,然后一边哭一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时隔三天再哭一场竟然真的让她振作了些。但紧接,前几天被她忽略了的问题突然跳回到脑海,将某根警觉的弦绷紧。
这几天她为了避开陆闻别与许诗薇订婚的消息很少去碰手机,但不代表她与外界彻底隔绝了联系,然而她却一次也没接到过谈敬的电话。
陈秘书明明说会提醒他回电,按照谈敬的性格,夜不归宿这种事也不可能不亲口训斥和质问她。
越是怀疑和担忧,疑点就越多。比如谈敬从没有在午餐前睡觉的习惯,而且那天早上他也只给她打了一通电话,现在想想本身就不太说得过去。
谈听瑟立刻打给了谈敬,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心跳越来越快,某种不安被放大到了极点。
像是为了应证她不好的猜测,这次接电话的又是陈秘书。
“谈小姐,谈总现在在午睡,您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要跟他说,你让他接电话。”
“您先和我说吧,一会我帮您转达。”
“不,我要亲口跟他说,你现在就叫醒他。”
陈秘书沉默了。
“陈秘书”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谈小姐”
“我爸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谈听瑟脑子里紧绷的弦倏然断裂,“你跟我说实话,不然我现在立刻过去。”
陈秘书清楚如果自己选择说出实情,对方依然会选择立刻赶过来,于是只能破罐破摔地叹了口气,“您还是亲自来这边一趟吧。”
平层公寓的内部已经被彻底改造,多余的家具摆设被清空,显得室内格外空旷。偌大的卧室里摆放着各种简单仪器,俨然成了病房的模样。
“这种情况的脑梗塞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但情况不太乐观,每天都在不断恶化。”陈秘书低声解释,“这个病要保证心情舒缓,那天早上谈总知道您一夜没回家有点着急,情绪波动比较大,所以这两天昏睡的时间才会比较多,但现在也慢慢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
谈听瑟怔怔地站在卧室门口,手心发冷。
“所以并不是什么出差,也不是车祸,都是为了治疗和养病”她嗓音干涩,“坐轮椅也不是因为骨折了行动不便,是因为右腿失去知觉站不起来,对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力气,将这些事实再陈述了一遍。
陈秘书没有回答,默认了。
“住在这里也不是为了方便”谈听瑟声音忽然哽咽,说不下去了。
住在这里也不是因为方便,而是因为要向她隐瞒实情,谈敬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失禁、口齿不清、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
甚至因为越来越多时候的口齿不清,他基本只用微信联系她了,就算打电话也只简单说几个字。
一直以来的不安成为了现实,还是一个比她的担忧糟糕千百倍、让她难以承受的现实。
谈敬对待她的方式再难以忍受,她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或许正因为他从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她才更难想象他羸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多久了”
“半年前查出来的,一开始症状还比较轻微。”
“有可能好转吗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陈秘书没有回答,这沉默让她恐惧。
半晌,陈秘书终于答道“医生说如果持续恶化,可能一两个月就如果您今天没能发现,我也准备瞒谈总告诉您的。”
一两个月
她艰难地点点头,努力不让声音发抖,“我想在这陪他待一会儿。”
陈秘书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谈听瑟慢慢走到病床前,却又忽然后退两步,停在了一个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习惯了和父亲不太亲近的、畏惧的关系,还是不敢站近了把他病弱的细节看得太清楚。
好几分钟的时间里,她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就像置身于某个没有尽头、没有任何人与物,更没有任何声音的空间里。不知站了多久,那种对于空旷的恐惧才如同海浪一样从边缘逼近,直至将她淹没。
谈听瑟蓦地又后退一步,这次却头重脚轻,久站之后血液循环不畅的无力感差点让她眼冒金星,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胸闷得喘不过气来,她只能用力深呼吸。
忽然,那只搭在床边略显苍老的手动了动,她吓了一跳似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谈敬有些混沌的双眼。
“爸。”她讷讷。
谈敬皱了皱眉,不知是否是在辨认。
谈听瑟一颗心高高悬起来,仿佛在等待宣判。
大概过了十几秒,谈敬突然清醒了似地抬手指她,一边含糊急促地吐出字词的模糊发音,一边抬头试图坐起来,看上去情绪格外激动,脸憋得通红。
她被吓得呆怔在原地,喃喃“爸”
“你”谈敬脱力倒了回去,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用力发音,“你怎么在这”
这一次她终于勉强听清,也终于回过神快步上前,笨拙生疏地伸手扶着他坐了起来。
谈敬靠在床头,神色复杂地望她不再说话,谈听瑟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出来。
她呆呆地看了眼指腹上的水痕,“爸。”
谈敬别过脸,没有回应她。
“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了”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依旧没得到答案。
“你别怪陈秘书,是我自己猜到的,他没瞒住我。”她自顾自地道,刚才不小心漫溢的情绪仿佛被束口的袋子收紧,现在声音冷静而平稳,“那天我跟聂大哥出去,玩到后面喝了酒不敢回家,就在怀菲姐那里住了一晚,对不起。”
她像一个旁观者替自己念着台词。
谈敬依旧没说话,半晌,他忽然转头用了拍了拍床面,哆嗦着嘴用力朝门外吼了句什么,因为急躁越发口齿不清,像神智不清的老人在杂乱无章地吼叫。
“陈ch唔唔啊”
谈听瑟被他骤然爆发的喝叫吓得一抖,瞪大眼的一瞬间眼前就变得模糊,泪水夺眶而出,“爸,你你别这样你怎么了”
门被人匆忙推开,陈秘书忙不迭跑进来,“谈总”
“出去”谈敬用力抬起手指门口,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门外,手指抖个不停。
“谈小姐,您先出去吧”
谈听瑟不肯走,脆弱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全线崩溃,“爸”
“谈小姐”陈秘书半强迫地拉她往外,“谈总情绪不能激动,您先跟我出来吧,就当是为他想”
谈敬背转过身不肯看她,她望他头发花白的背影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为什么
为什么
房门被重新关上,谈听瑟蹲在门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一直不停地在心底喃喃问为什么。
痛苦和无助几乎将她击溃。
在她试从前些天的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命运又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谈小姐。”陈秘书在她身边蹲下,不忍地递来纸巾。
谈听瑟用力咬了咬下唇,深呼吸,“为什么,他他都没办法说话”
“可能是刚醒过来,情绪又太过激动。您别急,等他慢慢适应一会儿就能好一些。”
她点点头,将脸埋在臂弯里抽泣。
“谈总不是不想见您,只是不想让您看到他这个样子,他要强惯了,不能接受自己在你面前倒下。”
“我知道了。”她喃喃重复了好几遍,“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在那一瞬间崩溃。
对于一直对自己施以高压的父亲,她以为自己没有太深的感情和依赖,只有畏惧和违心的屈服。
但这一刻,她能想到的竟然都是他为数不多的好。
好像有多念头从脑海里划过,又好像一直都是空空如也。上一秒还觉得脑子里乱,下一秒心脏就空得厉害。
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谈听瑟在公寓一直待到了晚上。
期间谈敬一直没有说要见她,却也没有真正让她走,于是她就一直待在客厅里发呆,陈秘书送来的饭菜她也只勉强吃下了一点。
原来几天前她经历的痛苦和现在的一切比起来都不值一提。脆弱的神经经历几次折磨后已经不堪一击,连回想起什么都会让它刺痛。
她只能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谈敬很早就睡下了,陈秘书和护工都住在公寓,这里没她过夜的位置,于是她不得不妥协先离开,被司机送回了朗庭湾。
坐在车上,谈听瑟忽然拿起手机。
这几天陆闻别给她打过电话也发过消息,但她都没有回复。一点进消息列表,就能看到他发给她的那句话还显示未读。
等出差回来,我们彼此冷静之后认真谈谈。
谈听瑟没回答他的话,径自问道我爸生病的事,你知道吗
将这句话发送后,她紧紧攥住手机,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十几分钟后,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知道。
她又问你没告诉我,但却因为这一点而不得不再三照顾我,是吗
谈听瑟头靠车窗,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木然。窗外掠过万家灯火,但都是属于别人的温暖,没有哪一盏是特意为她点亮的。
昏暗的车内,她最终看见他回答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列大纲的时候感受不深,写到这里才真的觉得好心疼
有些细节修改的比较久,改好才发现有点晚了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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