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重新开始

小说:沉浮你怀中 作者:荔雾
    死亡是什么感觉

    失重、倾斜,一切惊恐的尖叫、海浪击打的声音在她坠入冰冷海水的那一刻倏然远去,被沉重的水幕隔绝,水压与窒息的威慑让大脑一瞬间空白,失去了应变能力。

    惊恐到极点的下一秒,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从脑海里飞速闪过。

    也是在这一瞬间,谈听瑟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牵挂。唯一不甘心的,或许只有还未如愿以偿的芭蕾生涯。

    至于陆闻别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冷冷的海水仿佛尖锐地倒灌进胸腔,掀起一阵麻木冰凉的痛意。

    但临近死亡,这些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回忆只持续了短短一刹那,下一刻巨大的求生本能击穿了她的意识。

    谈听瑟先是挥舞双臂胡乱挣扎,接着仅剩的理智阻止她莽撞地张口呼救,以免呛水。

    然后她在恐惧之中想到了自己已经学会了游泳的事实,哪怕与之相关的回忆并不美好,但不妨碍她立刻循着记忆协调四肢,同时憋气使自己漂浮。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结束混乱,从浮动飞溅的海水间重新得到氧气,但却没办法冷静地观察分析局势,只能奋力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漂浮物游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紧要关头,一朵浪倏然拍打下来,席卷着漂浮物拉开距离,也重重砸了她一头一脸。

    谈听瑟被砸得呼吸一滞,眼前发白,身上一阵脱力。

    不行,不能就此松懈

    她咬牙试图在晃动的海水中挣扎,眼前的浪却在蓄力中越堆越高,彻底落下之前,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或许是一秒,或许是半秒。

    然后海水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在混乱交织的浪花与暗涌中,渐渐失去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谈听瑟有些恍惚。

    浑身上下充斥着大病康复后的酸软无力,仿佛里里外外每根神经每块肌肉都在极致的病累后重启,然后休养了个彻底。

    自己没死吗

    她视线聚焦,晕乎乎地打量着简陋木板与砖泥搭建而成的屋顶,潮热的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腥味。

    这是哪里她获救了吗

    谈听瑟想撑身坐起来,可惜手脚都软得使不上力,猛地一抬头还觉得想吐。

    刚想张嘴问问有没有人,一串晦涩难懂的语言蓦地和脚步声一同响起。来人语速很快,赤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她茫然地转头,看见一个皮肤棕黑的妇女在自己身旁跪坐下来。

    “你好”谈听瑟忙用英语和对方搭话,然而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她不得不咳嗽几声缓和,“是你救了我吗”

    见状,妇女端起一边的水递过来,一边比划一边继续用之前那种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

    看来英语不是这里的通用语言。谈听瑟被扶着坐起来,迟疑着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换其他的几种语言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妇女犹豫地看着她,说了句什么,接着摇了摇头。

    谈听瑟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便知道对方听不懂,最终还是苦笑着用中文说了声谢谢,然后转头打量周围。

    屋子很简陋,她躺在一张薄薄的席子上,旁边放着她原本穿的那套衣物,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件、更不可能有电子产品。

    窗外密布着各种热带作物与植物,再往外隐约可见蔚蓝的海水。

    谈听瑟由此推测自己现在大概是在某个海岛上,至于是否在菲律宾境内就无法得知了。

    妇女又格外激动地跟她说了一大堆,不停比划着希望她能听懂。然而她完全是一头雾水,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对于自己醒来这事感到很高兴。

    没一会儿妇女就起身离开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无措地抱膝坐着。

    这一刻,劫后逢生的巨大喜悦才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将她打得晕头转向。

    谈听瑟低头将脸埋在膝盖上,几次深呼吸后眼眶湿润。闭眼后蓝黑色的海水与窒息感挥之不去,让她终于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一望无际的海面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无法视物的颜色凝结成一张血盆大口,被吞没的恐惧紧紧勒住了脚踝。

    掉进海里时,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一方面因濒临死亡而恐惧,另一方面想到能和家人在某种意义上“团聚”,竟然又觉得解脱。

    然而现在窗外阳光明媚,海面风平浪静,凶恶的浪涛仿佛仅仅是一个噩梦。

    会不会现在的宁静才是一场梦

    葛欢跟蒋力怎么样了他们得救了吗这里得救的只有她一个人

    无助和慌乱姗姗来迟,这种滋味让人格外难熬。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失去意识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又是为什么没被人找到。

    她想赶快和远在国内的谈捷联系。

    谈听瑟侧身想站起来,却一阵头晕反胃,撑着地面差点干呕,不得不暂时放弃。好在救了她的好心妇女没多久就折返,给她带回来一点简单的食物。

    道谢后她边吃边比划着和妇女“交谈”,又在体力渐渐恢复后强打起精神走出屋子转了转。

    折腾了半天,她终于勉强弄清楚了一些事。

    这是一个人口不多的渔岛,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岛上的人都以打渔为生,部分青壮年选择了外出务工。

    而她就是被出海打渔的渔船救下来的。或许因为溺水和在漂浮中撞击到了头部,这几天里她一直高烧不退意识不清,从被救下到今天彻底清醒已经足足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一周

    也不知道事态发展如何,谈捷有没有收到消息。

    语言不通,谈听瑟没办法再问清更多细节,只能耐心等待着能离岛的机会这里联通外界的交通工具是三天一班的船,她正好错过今天的,想走只能等三天后。

    然而三天后恰巧遇上暴雨,这对海上航行来说是大忌,于是她又多等了两天。

    这五天里谈听瑟几乎是数着分秒度过。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无法联系到亲人朋友,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让她脑子里乱哄哄的。

    谈捷很可能知道了游轮失事的事,她又失踪了什么久,也不知道他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煎熬。谈听瑟深吸一口潮湿微腥的空气,试图排解焦躁不安的情绪。

    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她开始帮着救了自己的夫妻与村民做力所能及的事。虽然样样她都完全不擅长,但现在无以为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感谢,也只能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

    只不过每到深夜她就格外想家,想念国内熟悉的一切。虽然她最亲最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她还总想起葛欢跟蒋力。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的的确确让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交朋友的感觉。

    她没办法去想他们遇难了的可能。

    谈听瑟侧身蜷缩着身体,躺在席子上无声掉眼泪。

    今天暴雨已经停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她就能离岛联系上家人与大使馆,就是没有身份证明有些麻烦。

    她默默想着好的一方面,以此拯救自己日益糟糕下落的情绪,不让自己真正陷入一直悬在脚底的怪圈。

    一旦陷进去,她可能就无法再振作。

    想着想着,她哭得有点累了,这才不知不觉地被困意拖走意识。

    睡过去之前,她脑子里只迷迷糊糊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想别的办法感谢这些村民,哪怕是用金钱这种最庸俗的方式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因为事故规模不大,搜救又迟迟没什么新进展,于是这条新闻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

    搜救队依旧没能找到最后那两个失踪的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有知情的人都心知肚明。

    仅存的希望,就在这半个月里被一分一毫地残忍磨灭。

    从赶到菲律宾等待救援后续却无疾而终,再到这十几天来始终没能等到转圜的希望,谈捷如同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整个人憔悴不堪。

    直到某个下午,他再次接到了大使馆的电话。接通前他以为是噩耗,没想到却是突如其来的喜讯。

    “谈先生,我们有一个好消息要告知您,于游轮失事中失踪的谈小姐已经找到了,准确来说是她联系了我们。也请您不用担心,她现在健康无恙。”

    谈捷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拔高嗓音时声音都在发抖,“找到了”

    “是的,现在谈小姐就在旁边。稍等,我让她接电话。”

    几秒钟后,从电话另一端、近两千公里外传来的颤抖女声佐证了这一切,好几分钟内叔侄俩都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挂断电话,谈捷立刻赶往机场,三个半小时后航班在菲律宾首都的马尼拉国际机场降落。

    次日,远在国内的冯苛例行关注事情的后续,原本他以为收到的邮件又会是“没有进展”这短短几个字,没想到这次对方回复的内容格外不同。

    又一名失踪者被找到了,生还。

    附件是这名生还者的简单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和年龄。

    冯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僵住的脸后才把附件点开。

    “怎么不接电话”聂显瞥一眼屏幕上的名字,“你秘书打来的,这么晚了还有工作上的事”

    陆闻别目光微顿,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知是在回答哪一个问题。

    屏幕上“冯苛”二字清晰醒目,他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五指渐渐收紧,用了仿佛要将杯子捏碎的力气。

    他自己很清楚不接电话是在逃避什么。冯苛还在替他查游轮失事的后续,不论有什么新进展都被要求跟他汇报。而对方已经接连好几天没再跟他提起这事,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但现在

    陆闻别若无其事地将杯子放回去,手指环住酒瓶细长的颈,想要再倒一杯,可却没了力气似地半晌都没将酒瓶拿起来。

    逃避。

    这是从前对他来说最可笑的两个字。

    “怎么了”

    聂显询问的话音刚落,手机就又刺耳地开始振动,将骤然安静下去的空气撕扯到了极致。

    陆闻别收回手,拿起手机垂眸接起来。

    不知电话里的冯苛说了什么,他眉眼神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下颌线咬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

    然后一言未发地将电话挂断。

    聂显拧眉,看着陆闻别罕见的情绪外露的模样,他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于是脸色也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到底是什么事”

    陆闻别恍若未闻,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着,良久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然后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行了,酒不是这么喝的。”聂显看不下去,伸手拦住他再次倒酒的动作,“你让冯苛继续查那场事故了刚才他跟你说了什么”

    陆闻别手微微一侧,避开了他。

    聂显咬了咬牙,没再拦,半晌却隐晦艰涩道“你我都很清楚,这么久了没可能了。”

    失踪那么久,显然死亡已经是事实。

    所以现在见到陆闻别这副样子,他只觉得又生气又无奈。

    太迟了。

    “砰”的一声,再次空了的酒杯被重重放回桌上,陆闻别慢慢收回手,靠了回去。

    事故发生至今,还处于失踪状态的只剩一男一女两人。而就在刚才,冯苛告诉他其中一个失踪的人找到了,是一名男性,事发后被渔船救下所以得以生还。

    但那个渔岛上没有其他生还的人,奇迹只发生了一次,却不是眷顾她。

    活下来的人里没有她。

    这段时间他几乎已经否决了她还活着的可能,但是偏偏,事实要再折磨他一次,赤裸地将幸运恰好遗漏她的事实活生生撕开。

    这十几天里,曾经以为不会有的各种情绪已经一一让他尝遍。现在这个消息,无非是要彻底将这根刺踩进他神经深处,时时刻刻隐痛。

    如果是她活了下来

    陆闻别讥讽地微微一扯唇角,后靠时轻轻抬眸,眼底因酒精和别的情绪而充血。

    “你说的对。”

    你说的对,我后悔了。

    做完心理疏导预备离开菲律宾前,谈听瑟突然又改了主意,准备直接回法国。

    “为什么”谈敬很诧异,“跟二叔回国待一阵子再过去不好吗而且你出事的这段时间国内还有别的人也很担心你,不回去见一面”

    “别的人谁”

    “知道你出事的人不多,除了我和你两个弟弟妹妹大概就聂显知道。他帮着查了挺多消息的,是真的很担心你。”

    “我的消息你告诉他了吗”

    “还没来得及,这两天太高兴了我都没顾上这事。”

    谈听瑟沉默片刻,笑了笑,“二叔,法国那边我已经缺席很久,还错过了选拔,再不回去真的不合适了。”

    聂显和陆闻别这么多年的交情,聂显得知消息后陆闻别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自始至终不闻不问,够冷血也够无情。

    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是吗。

    “那”谈捷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愿。”

    “谢谢二叔。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的事,你能不能暂时别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谈捷一愣,“聂显也不说他要是误会你一直失踪没找到该多难过。”

    谈听瑟抿唇,“聂大哥那边,过几天我会亲自告诉他的。”

    她清楚自己撒谎了。她根本没想好什么时候说,也没想好该怎么说。

    她想彻底安静一段时间,想要让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变得越小越好,小到只能装得下几个亲人和她自己的梦想。

    她想重新开始。

    谈捷欲言又止,突然想到了前几天那个心理医生告诉他的话,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也让他清楚谈听瑟目前的状态有些糟糕。

    “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最终,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

    一天后两人在机场分别。一个回到国内,另一个则前往法国。

    飞机起飞时谈听瑟试着戴上眼罩,然而裹挟着黑暗的失重感却让她感到恐慌。

    思绪凝固的刹那,手已经飞快将眼罩扯了下来,只不过原本绑在手腕上装饰用的丝巾也蓦地松动,随着惯性飘了出去,正好落在邻座的人膝盖上。

    “抱歉。”她一愣,回过神后急忙道歉,窘迫地直起身。

    对方交叠的双腿微微一动,抬手将丝巾捡起来递还,手指修长悦目,“没关系。”

    声音也好听。谈听瑟下意识抬眸打量一眼,发现是个年轻男人,面容英俊,举手投足有种随意却礼貌的玩味。

    她很快收回目光,道谢后将东西接过,重新垂眸靠回椅背。

    谈听瑟很清楚,在这场灾祸之后她向往着亲人的陪伴,但最终却逼着自己和谈捷草草分别,其中的原因她也避免去想。

    她转头,静静望向窗外。

    蔚蓝的海面如同一块沉静的幕布渐渐远去,那幕布之后,永远地埋葬着她那双沉没的舞鞋。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今天努力多更了一点

    男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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