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姑娘就是暮成雪,是言修然的师姐,父亲的长徒。
暮家昔日与言家是世交,师姐来言家门下拜师,就此住下,一住便是数十年。暮成雪年长言修然十岁,早在十七岁时就美得惊心动魄,在江湖上是有名的美人了。
因她素来不爱笑,又喜穿冷色的衣服,人们曾经称之为冰雪仙。
言修然记得,小时候就是因为师姐长得太过好看,导致他以为所有女孩子都是那么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长相一般的女孩子当做穿女人衣服的男人。
因怀归还躲在衣柜里,谢孤帆略有担心,说道“没人知道怀归的父亲是谁,十二年前家里人从山上找到暮姑娘的时候她浑身都是伤,衣服也都被撕烂了,唉。从那之后暮姑娘再没开口说过话,七个月之后就产下了怀归。“
”你千万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今天你和暮姑娘成亲之后,你就是怀归的爹了。他等着你做他爹想等好久了,激动得好几天没睡着觉了。”
言修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然点了点头。
难怪他会和年长他十岁的师姐成亲
这时候,柜子里忽然传出奶里奶气的声音“修然爹爹,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呀”
见没有人回答他,怀归又喊道“虽然这里很热,很闷,很黑,但是修然爹爹让我呆在里面我就会乖乖呆在里面的”
“修然爹爹我还能呆你让我呆多久我就能呆多久真的“
见怀归乖乖蹲在柜子里不吱声了,谢孤帆又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言家大喜,整个武林的名流都会来,要是让大少爷发现你又失忆了,我就死定了给你看病的陈大夫也死定了”
谢孤帆说着,扑通一声跪下了,难过道“少爷,我父母死了以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咱俩打小一起长大的,我真的不想现在就死啊还有陈大夫,他孙子上个月前刚出生,他好不容易才有孙子的”
他一跪,言修然吓了一跳,连忙道“你说什么呢”
谢孤帆难过地说“你不知道,大少爷现在不比从前了。他瘫痪之后人就变了,每次你失忆他都让人请一位大夫来,治不好你就等死,前前后后死了十来个大夫了。”
言修然茫然“我大哥”
他对他大哥还有点印象,他大哥言铁衣年长他十三岁,是公认的天才,自幼习武,天赋很高,十五岁到底时候就打败了很多有名的高手,但是谢孤帆说的话他却不理解,毕竟在他仅存的记忆里,他大哥虽然严厉了一点,但是他从小就立志要做武林盟主,天下第一,去匡扶正义,做大侠
一个要做大侠的人怎么可能动不动杀人。
他父亲言长松是竹林七贤之首,大哥要是杀人,估计会被父亲打得半身不遂。
谢孤帆说“你不知道,他出了意外之后腿就废了,一身功夫也废了,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但是他还想做个英雄,可是自己再也做不成了,希望就押在你身上,你千万别惹他生气啊。”
言修然对自己一点自信也没有,指指自己,有点紧张地问“我吗”
谢孤帆说“对啊你现在是大英雄啦你知道你有多少传说多少名号吗我给你讲啊,比如惊鸿一剑青衣使,琴剑双绝长青鸟,还有孤绝天下无极剑”
言修然这下是彻底吓坏了“我”
谢孤帆带着点小骄傲小得意”对啊还有你十七岁的时候独闯魔障楼击败了四十四名魔衣人,二十岁的时候单挑赢了唐门三害“
言修然不敢相信“你不是说我时不时就要失忆吗一个记忆不全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些事”
谢孤帆猛地别噎住,瞪着眼睛憋了半晌,末了,道“反正你就是很厉害嘛”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小声说“外人不知道你经常失忆的,大少爷帮你打点这些很不容易,你不要说出去啊。”
言修然“我不信”
谢孤帆连忙在他身上拍了拍“少爷你今天就要成亲了今天的婚礼很盛大,连西门吹雪、白云城主这些人都被请动了,你可千万不能露陷啊”
言修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好。“
“我可以配合你不露陷,但是你要和我说实话。”
“魔障楼是什么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什么”
谢孤帆瑟缩了一下,害怕地说“我告诉你,你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魔障楼是武林第一害,里面聚集了四十四位杀手,杀人不择手段,十分阴险。人人得而诛之。你把魔障楼打破了以后是为民除害,你也是大英雄啦”
言修然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说实话。”
谢孤帆耷拉下脑袋“魔障楼其实是大少爷一手建立的。言铁衣这个名字,现如今在江湖上很响亮了,但是没人知道他是魔障楼的主人。”
见言修然瞪大了眼睛,谢孤帆连忙道“他都是为了你啊你千万不要冲动啊少爷,你以前哪次和大少爷吵架有好下场,你不会还想再被关在水牢里三个月吧”
言修然只觉得胸口被堵着,怒气即将涌出。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划破了黎明的天空。
言修然一把推开门就要向声音来处冲去,被谢孤帆一把拦下“等一下等一下,还没到你起床的时间大少爷会生气的“
言修然都被气笑了“什么”
谢孤帆死死拽住他,不肯让他出去,算着时间”十,九,八“
他大哥真的管他到这种地步
谢孤帆还在算时间“七、六、五“
门外,星月在天。
明亮的星光下,门口的梧桐树在黎明前的月色下投出巨大的阴影。
就在这时,梧桐树的阴影之中白影一闪,言修然随即抬头,只见一个身穿青衫的人站在枝桠上,带着半边面具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半边银色的面具在月色下熠熠生辉,那人露出的一只眼睛微微眯着,望着门口被拽住的言修然,忽然沙哑开口
“宝剑折损铁衣磨”
言修然一把抓住还在闷头数数的谢孤帆“那个人是谁”
树上的人身子颀长,悠然站立着,他两边袖子里空荡荡的,只在转身的一瞬间露出金属的光芒,宛如一只轻盈的鸟般在树上自如地走着,笑着低吟“青衣襟断无人说”
言修然急道“他在念什么”
银色面具的人身子轻盈一转,竟就此消失在了浓密的树枝间,只剩下余音飘来耳畔
”金玉碎裂琴声绝“
谢孤帆说“那是玉面郎君柳余恨,现在你院子里七七四十九个守着你的黑衣人,都是由他带领的。他这个人怪得很,你别惹他。”
言修然再看时,树上哪儿还有什么戴面具的人,他索性也不管,直接追那尖叫声而去。
眼前是数十个飞掠而去的黑衣人,但是显然他轻功更好,本想跑得快点,竟一下越过了高墙,跳上了房顶。
谢孤帆在后面没命地跑,喊道“少爷等等我啊”
言修然追着屋顶那一缕月色而去,见黑衣人全部跳下屋顶,也随着一起跳下,只见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所有人都用怪异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言修然这才发现这是师姐的院子,院子里的合欢落了一地,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言修然上前走一步,别人就后退一步,三个黑衣人堵在屋子的门口,紧张地说“你不能进去,少爷。”
言修然又逼近一步,问“我若非看不可呢”
几个黑衣人吓了一跳,谁也不敢让开,但是显然都是极怕他的模样。话也不敢多说。
言修然也不知道他们在怕什么,只手推开他们,走到屋子里去看。
天色未晓,屋子里更是昏暗,只见一个身子肥胖的中年女人仰面死在地上,脸上满是新新旧旧的伤痕,脖子上的淤青格外显眼。
被勒死的
言修然一走近屋子,一阵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所有东西上沾满灰尘,久未打扫的样子,就连地上的刚刚死去的人仿佛也不是新死的,而是死了多时一般。
案边横着一把断弦琴,匣子里的明珠蒙尘多年。
明镜被灰尘淹没,胭脂早已褪了颜色。
其中一个黑衣人小心翼翼地说“暮姑娘从来不让人进她屋子”
这里一切都是旧了的,发霉了的,只桌子上放着一件崭新的红色嫁衣,与沾满灰尘的屋子格格不入。
嫁衣上放着一枚崭新的珠冠,顶上明珠熠熠生辉。
言修然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他,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谢孤帆冲进屋子,气喘吁吁地一把扯住他拉到外面,急道“你别不认识啊”
言修然见他避开众人,茫然道“认识什么“
谢孤帆压低声音“那是暮成雪暮成雪死了她是你新婚妻子,你好歹做个样子啊”
那一瞬间,仿佛有惊雷在空中响过。
言修然四肢骤然僵硬,有什么东西喧嚣尖叫着从胸口快要冲出。
师姐
那地上脸色蜡黄且肥胖的中年女人就是当年的美貌绝伦的暮师姐
怪不得那五官仿佛如此熟悉
一瞬间,记忆涌上心头。
十七岁便美名传遍武林的冰雪仙暮成雪,千金难买一笑的暮成雪,满屋金玉不足惜的暮成雪,怎么有一天会变成这幅模样
然而言修然根本没有时间愕然。
忽然,仿佛受到什么指示一般院子里的人忽然自动让开,站成两列,垂着头。
仿佛风声也静止。
咯噔咯噔的声音在寂静如同凝固的空气里传来。
一个黑衣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
凌晨的院子里非常安静,轮椅的轱辘在石头上转动着发出的声音分外刺耳。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
轮椅上坐着一个略显疲惫的青年男子,眉目虽是轩昂,眉宇间却有着皱眉留下的沟壑。
他一身黑衣,领口绣着铁青的纹路,一双眼睛里带着锐气,一言不发地扫视一周,所有人都不敢抬头。
只有言修然一个人盯着他看,他看了好久才从那熟悉的眉目之间辨识出来
大哥
言铁衣虽然已是残废,身上的气势却是迫人,他的眼睛看到言修然,刀锋一般的眉毛微微蹙起,目光中带着十足的阴厉之气,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在弟弟脸上刀子一般地扫过。
他的声音低沉,有如刀锋划过凝固的空气“一个个这么急着看热闹,眼睛都不想要了么”
站在两边的佣人陡然一惊,一个个面如土色,惊得站也站不稳。
真是怪了,他明明是个残废,只能坐在椅子上,比所有人都矮一截,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
他的眼睛谁也不看,只直直望着言修然,喝道“滚“
一院子的人吓了一跳,全部逃命一般地窜出院子。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他身后九个黑衣人,和站在门口的言修然。
谢孤帆胆子小,早跟着人群溜了。
言铁衣望着弟弟,有些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声音稍微温和了一些,叹口气道“你也先回去。”
言修然站着没动。
没有听到弟弟顺从地离去的声音,言铁衣微微睁开了眼睛,眼中有锋芒一闪而过,声音更加低沉,命令道“回去。”
言修然回头看了一眼暮成雪的尸体,她少时美貌无匹,如今却死得面目狰狞,一双空洞的眼睛嵌在蜡黄的脸上,比恶鬼还要瘆人几分。
言修然反问“我新婚妻子死了,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言铁衣冷笑“你在这里有什么用,陪她一起死么”说到这里,耐心全然耗尽,冷酷地回头道“修然他累了,让他去休息。”
言铁衣身后站出三明黑衣人,直挺挺走到言修然面前,齐声道“请少爷回去休息”
言修然问道“我若是不呢”
前后九名黑衣人齐齐拔刀,齐声道”请少爷回去休息“
言铁衣坐在轮椅上,眼睛死死盯着弟弟,丝毫不动容。
两相对峙之时,一阵香气轻飘飘随风递来。
郁金香的气息浓郁,一瞬间在院子里弥漫开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位公子,莫要冲动。”
那声音明明很远,传到这里极度清晰,却丝毫不显得刺耳,犹如清晨里一阵温和的香味徐徐飘来,可见说话之人内力深厚。
黎明将至,一个白衣公子摇着一把折扇,一手负在身后,飞鸟一般从墙上一跃而下,落地竟是一点声响也无。
只见他嘴角带着些温和的笑意,目光在俩人之间飘过,声音柔和“大早上的,一家兄弟,何必吵架呢”
言铁衣神色一凛,九名黑衣人闪电般出动,齐齐堵在那白衣公子面前,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言铁衣眼中闪过警惕的光,只一抬手,九位黑衣守卫的立刀瞬间架上了白衣公子的脖子。
刀光中,只听言铁衣冷声道“楚留香,你莫要多管闲事”
楚留香闲闲地望着他,眼皮微微耷着,嘴角挑起一个漫不经心的慵懒笑容,似是丝毫不惧颈上刀光,耸了耸肩道“我也不想来的。”
说罢,闲闲地将手里一枚棋子抛起“可是言老先生行动不便,让我来看看。这不,棋还没下完么。”
明明是被九个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枚棋子却精准地冲出重围,向坐在轮椅上的言铁衣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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