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长公主的喜好并非隐私,雀蝶使了银子,很快就打听出来了。
她喜欢吴道子的画。
“吴道子”苏知鱼沉吟半刻,旁边的雀蝶道“小姐,那是盛唐时期一位极有名的人物,还有个画圣的名号呢。”
苏知鱼
“这么有名的人物你家小姐会不知道吗”苏知鱼生气了,眼波流转,不经意间都是一幅美人图。
雀蝶嗫嚅道“小姐您从小到大的功课都是我写的”
“那是我冰雪聪明,都会了,懒得写。”
雀蝶
苏父曾经给苏知鱼请过女先生,教了几年书,雀蝶作为贴身丫鬟,也有幸一直跟着苏知鱼在女先生的教导下读书识字。
因为自家小姐太懒,所以女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都是她在做。
女先生没教多长时间,因为苏知鱼满心满眼的吃喝玩乐,所以女先生认为此女子乃朽木,不可雕也,任凭苏老爷用再多散发着臭味的铜钱都留不住人。
女先生嘴有点碎,出去后没多久,人尽皆知苏知鱼是个如何的废柴学渣。
自此,苏知鱼的草包学渣形象就在雀蝶的心中根深蒂固,也在苏州人民的心中根深蒂固。
因此,除了苏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外,她家小姐还有个别称,叫“草包美人”。
当苏知鱼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立刻喜笑颜开,感叹她的护肤品、美容品没有白用。
雀蝶她自认为这是个贬义词。
可她家这位学渣小姐才不管什么贬义词,褒义词,十分理直气壮,“我长得这么好看,若是琴棋书画都会了,那这天底下的女人还活不活了我这是给那些女人留条生路。”
雀蝶她真是替天底下的女人谢谢您呐。
“行了,去找吴道子最著名的画作来。找不到正版,找个仿版的也成。对了,让大伯把绣娘们都找过来。”
“是。”
雀蝶急匆匆去了,没过一会儿,苏町田满脸热汗地奔进来,“知鱼,你要干什么啊绣娘们手里都有活呢。”
“不管什么活都放下,我这里有要紧事。”苏知鱼一边慢条斯理地描眉,一边从镜子里跟苏町田对话。
“知鱼,你别胡闹了,我们刚刚丢了一笔成衣单子,可不能再亏了。”
苏知鱼从镜中凉凉看了一眼苏町田,“大伯,您这本亏的还少呢”
苏町田被苏知鱼噎住,他面色涨红,显出怒气。
“行吧,反正是你苏家的绣坊,我一个外人,我管不着”苏町田甩袖而去。
雀蝶心中忐忑,“小姐”
“没事。”
见苏知鱼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雀蝶不禁也跟着放下心来,重新出了屋子去把后院的绣娘们召集过来。
绣娘们只听说从苏州来了位主家小姐,却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仙子下凡。
苏知鱼对着众绣娘们微微一笑,动作优雅自如,虽是坐着的,但身上的气场却很足。
虽娇又柔,但并不给人怯弱之感。
“听说你们有些是从苏州过来的,有些是本地的”
“是。”绣娘们最年长的那位站出来道“我是本地的。”
苏知鱼微微颔首,“你们各自拿一幅自己觉得最好的绣品给我看看。”
绣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动。
站在门口的苏町田想看看苏知鱼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哼一声“去吧。”
绣娘们这才动起来。
苏知鱼看一眼苏町田,没说话。
对于她家这位远在京城的大伯,苏知鱼再清楚不过。她曾经无意中听见她爹跟账房先生说话,说这苏町田抄送过来的账本有问题。
苏父顾念亲情,从来没说过什么,只用银钱养着苏町田一家。
苏父以为苏知鱼不知道苏町田做假账的事,其实她都清楚。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爹以为他这是在念及亲情,实际上却是将苏町田这头白眼狼养得胃口越来越大。
这绣坊萧条至此,门可罗雀,苏町田也不想法子经营业绩,整日里不见人影,说是去应酬签单,背地里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苏町田认为苏知鱼一定是搞不出来什么名堂的,他站在这里就是想看看这年轻的侄女是如何出丑摔跤的。
商场如战场,这十五岁的侄女还真把这战场当成游乐场了。
绣娘们带来了各自最出色的作品,苏知鱼拿起一幅,扔在地上,然后又拿起一幅扔在地上。
绣娘们站在那里,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最后,十几幅绣品,只剩下五幅被放在桌上,剩下的都在地上躺着尸。
“这五幅是谁的”苏知鱼纤细秀美的手指轻点桌上的绣品,那红艳艳的指甲与她给人感觉完全不一样。
苏知鱼身上带着属于江南女子的纤弱温婉,就是那种朦胧的水乡美人之色。可偏偏她又生得精致,抹了艳丽的指甲,在这份如远山青黛的美上又添了一点艳。
不多不少,刚刚好的那种,如白软面团之上那一点娇艳的胭脂。
听到苏知鱼的话,从绣娘堆里走出来五个人。
“嗯,”苏知鱼颔首,“你们五个留下,剩下的都回去吧。”
绣娘们各自看了看,不明所以地走了。
“雀蝶,关门。”
“是,小姐。”
雀蝶上前,“啪嗒”一声关上了门,将正准备抬脚进来问问情况的苏町田给关在了外头,还差点撞上他的鼻子。
苏町田本来就觉得苏知鱼干不出什么大事,这会子被拒之门外根本也不惧。想着等他这侄女出够丑了,摔得狠了,就会回头来找他这个大伯了。
可苏町田没想到,苏知鱼领着这五个绣娘躲在屋子里,这一躲就是十日。
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就连他想见见都被雀蝶拦在了外面。
呵,一个十五岁的草包美人能搅弄出什么风云来。
苏町田十分不屑,再不靠近这屋子。
等到第十一日,这五位绣娘终于是被放出来了。
她们头发散乱,两眼无光,苏町田问她们什么,她们也直摇头,那副模样就像是被野狐狸掏空了精神气。
再看苏知鱼,面色红润眼神发亮,简直就像是吸饱了精气的小狐狸精。
“好好回去休息吧。”苏知鱼让雀蝶给五个人一人封了十两银子,这些绣娘们见到银子总算有了点精气神,谢过苏知鱼后就跌跌撞撞各自搀扶着去了。
那副样子,走到半路都能睡着了似得。
“知鱼,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大伯不必知道。”
苏町田
苏知鱼应付完“十万个为什么”苏町田,就开始思考下一步。
东西做好了,如何将它送到那位常乐长公主面前也是个技术活。
“雀蝶,跟我出门一趟。”
苏知鱼领着雀蝶出门去了,独晾下苏町田一人站在院子里。
躲在旁边目睹全程的赵氏阴阳怪气一句,“这个绣坊是越发没有你的位置了。”
苏町田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显得更加阴沉。
“对了,听说你那二弟又不好了哎,会不会挨不过这个冬天”
“你胡说什么”苏町田瞪圆了眼怒斥赵氏。
赵氏还是怵这位一家之主的,立刻闭上了嘴。
苏町田又骂,“那混账小子呢”
“哎呀,你别一生气就拿他出气,他可是你们老苏家的独苗,到时候这偌大”的家业,还是需要她儿子来继承的,毕竟二房只有一个赔钱货。
赵氏看一眼苏知鱼离开的方向,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唇角的笑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早看过苏知鱼带过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啊可想而知苏家二房到底多有钱
只是她这丈夫轴,还不懂银钱的好处,只会拿些蝇头小利。
没关系,等他看到了苏家的金库银库,就知道人还是要手里攥着钱才能活得好。
有了钱,这些什么侄女、二弟,算个什么东西。
等这苏家老二翘了辫子,她儿子就是唯一的男丁继承人了。
苏知鱼打听到常乐长公主生辰那日会请京师城内最著名的戏曲班子,她立刻带着雀蝶往戏班子去了。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戏班主原本还颇为看不起苏知鱼这年轻的小娘子,没想到小娘子一出手就是五百两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常乐长公主生辰,我这里备了一份礼,想让班主替我送送。”
站在苏知鱼身后的雀蝶手捧一个檀香木大盒,她向前几步,对着戏班主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戏班子略看一眼,以为是什么珍奇异宝,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份奇异的东西
此事倒也不难办,更何况这礼实在是难得
他带着戏班子为常乐长公主唱了这么多年的戏,总归是掌握了一点长公主的爱好。
这班主一看就知道,这份礼长公主一定会喜欢。
既然是双赢之事,何乐而不为
戏班主伸手去拿那张银票,苏知鱼漂亮的指尖按住银票一角,掩在帷帽下的红唇轻轻勾起,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今日是常乐长公主的生辰,因为常乐长公主不喜欢铺张,所以这生辰宴也就办得较为简朴。
不过皇家的简朴,再简朴也简朴不到哪里去。
天还没亮,公主府门前就聚集了很多高门显贵之家的马车,其中几辆朴素的马车停在末尾,在一众豪车之中显得分外寒酸。
它们由小厮引着从后门入。
那是戏班子的马车。
戏班子里面的人鱼贯而出,最后走出来的一位美人着牡丹粉红裙衫,以团扇遮面,双眸惺忪,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生辰宴会持续一天,在搭建了遮阳大棚的精致花园里举行。繁花与美酒,还有琴音流水相伴,不得不说,有钱人就是会享受。
那边,美人提裙,早早寻到花园隐秘一角,然后身子一软,歪在房廊侧边的美人靠上歇息。
夏天的太阳出现的很早,似乎是嫌弃阳光太烈,她掏出帕子盖到脸上。
那帕子薄薄一片,素白的角落绣着一条七色金鱼。
苏知鱼眨了眨眼,阳光穿透轻薄的绣帕而至,让她略微烦躁。
她最讨厌夏天的日头了,即使是在阴凉处,她也不想沾染上一丝一毫那炙热的光线。幸好,雀蝶深知她的麻烦脾性,替她准备好了油纸伞。
苏知鱼拿起置在凉亭石桌上的油纸伞,撑开。那油纸伞上绣着一簇又一簇妖艳的芍药,在纯白色的伞面上看起来热烈而奔放。
苏知鱼从来没有自己打过伞,平日里都是雀蝶帮她忙前忙后收拾遮挡。
娇嫩嫩的小姐举了一会儿手就酸了,她巡视四周,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哎,你过来。”一道软糯的女子声音穿透寂静空旷的房廊而来。
正欲从房廊穿过的男子身型一顿,他微微偏头,露出一半戴着面具的脸。
苏知鱼懒洋洋地撑着下颌坐在那里,朝他招手,“没错,就是你,过来。”
如果苏知鱼没记错的话,男子身上穿的是公主府内最粗糙的下人衣裳。她听戏班主说这些人并非专门是公主府的奴才,而是因为人手不够,所以临时外聘的。
刚才她还看到穿这衣裳的家仆帮着戏班子搬东西。
戏班主说,看到穿这些衣裳的家仆,只要给了银子,便能让他们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银子,她有的是。
苏知鱼取出十两银子放到石桌上,然后看着已经转过身,正面对向她的男子。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按理来说,像这样的距离是看不出太大的身高差距的,可苏知鱼却明显感受到男子异于常人的身量。
真的很高。
可能是苏州人天生基因问题,高个的男子不多,柳长风算是鹤立鸡群的一位。
不过自从苏知鱼来到京师,才发现因为地域问题,所以北方人普遍比南方人高。在南方鹤立鸡群的柳长风放在皇城里,也就平平无奇了。
而眼前这位黑衣男子的身量明显在皇城里也是位佼佼者。
男子远远看到那十两银子,脸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稍稍眯起。
说是露了眼,不过也只是露了一点黑漆漆的眼珠子,连眼白部分都不太明显。并且因为那面具做得很奇怪,像是纯手工打磨出来的,十分贴合面型,所以你无法从缝隙内窥探到其半分容貌。
男子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十两银子上,他走过来,身型带风。
小娘子撑着下颌坐在石桌旁,一双手托着下颌,仰头看他,露出那张白净精致的面孔和一双含水杏眸。
男人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在这样炎热的夏季,裹得这样严实,委实是有点奇怪。
他走到桌边,伸手拿起那十两银子。
“撑伞。”
拿了银子,就要干活。
男子捏着银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拿起油纸伞,撑到自己头顶。
男人一身黑衣,头顶撑着一柄素色芍药油纸伞,画面是有些诡异的。
苏知鱼“替我撑。”
这面具男怎么这么蠢
男人垂眸看她,似乎是在掂量什么,终于,他慢条斯理的将油纸伞移到她面前。
苏知鱼屈尊降贵地伸手,将那油纸伞拨了拨,正好将她彻底笼罩在阴影内之后,终于满意地伏在石桌上闭眼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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