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轮上弦月如镰刀悬挂,初冬的夜晚风儿多, 连这弯残缺的月亮, 也时常被乌云覆盖住。常言道“月黑风高杀人夜”, 结合宫里今天发生的事情, 未免也忒应景了。
林桑青颓然跪在地上,这个时候,只有让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出场了, 她不期望说动饱经世事的太后,但, 若能让太后心里的疑问和愤怒消弭些许,对方御女来说,也是件好事。
她重新鼓起干劲,组织会儿语言, 悠悠开腔道“回禀太后, 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确出自方御女之手, 但臣妾以为,方御女不会在糕点里下毒。若她真在糕点里下毒,只要东窗事发, 不用过多查证, 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都是她,她有下毒的狠心,怎么会没有思虑后事的细心呢何况, 像她那样出身的女子, 并没有家人撑腰, 素日里行事胆小又懦弱,怎敢做出这种事情”
见她不为自己说话,反倒先替方御女说话,枫栎略显焦急,“娘娘您不为自己解释,作甚袒护方御女”
看来枫栎的确是太急了,一向稳重大方的她竟有些口不择言,连容易引起他人误会的“袒护”二字都说了出来。林桑青压低声音,不悦地瞥她一眼,略带薄责道“放肆本宫说了此事与方御女无关,你还在这里言语什么繁光宫就属你最稳重,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宫里定然人心惶惶,你先回繁光宫去,将人心稳定下来,尤其是梨奈,她最爱哭了,你要好生宽慰她。”
枫栎自知失言,也知她留在这里对林桑青并没有什么益处,她依照身份尊卑,挨个拜别殿内的宫妃们,倒退着走出启明殿。
没等枫栎退下去,殿外突然传来把娇俏的女声,嚣张而清脆,只听声音,便知来者是个没脑子的嚣张美人儿,“究竟谁才放肆林昭仪,太后与淑妃娘娘皆在此,你甩脸子给谁看”
殿内烛光照亮来者精致的巴掌脸,不是近来与林桑青不对付的柳昭仪,还能是谁盈盈跪地拜过太后,柳昭仪俯身道“母后金安,淑妃娘娘、杨妃娘娘金安。臣妾本不该来的,可得知皇上中毒的事情后,臣妾心中着实不安,难以安寝,便漏夜赶来了。”
眼角有晶莹泪珠滚落,她掏出帕子揩一揩,抽泣道“皇上身子本就羸弱,此番又出了这档子事,不知又要遭多大的罪。母后定要彻查到底,万不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糊弄过去,敢在宫里做这种腌臜事,她们当真胆大包天,不仅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也不把太后您放在眼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柳昭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林桑青身上瞥,在外人看来,她这番话摆明在说林桑青。
太后早已过了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年纪,布满细纹的眼角微微抖动,她吩咐宫人,“来人啊,去把方御女带来。”
立即有宫人领命去了。
趁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林桑青给了柳昭仪一个凌厉的眼神这个搅屎棍,真是任何能扳倒她的机会都不放过,她哪里是担心皇上才过来的,分明是怕太后轻饶了她,特意赶过来往火上倒油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林桑青又懊悔又烦躁她当初作甚要劝箫白泽吃那份桂花糖蒸栗粉糕她倒宁愿吃下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是自己,哪怕真的毒发身亡,宫里有这么多妃嫔,少她一个没什么大碍,她还能顺便遂了最初的心意,用死亡来逃避艰难世事。
拢在广袖里的手叠在一起,她向太后道“请太后明鉴,查清来龙去脉,不冤枉好人,也别放过别有用心的歹人。”
深深凝望她一眼,上挑的眉峰放松几分,太后靠在金丝楠木椅背上,语重心长道“青青啊,哀家本来觉得你是最稳重的,可眼下出现这样严重的事情,你却还想着替别人开脱。心软是好事,可若过分心软,便成了没主心骨的老好人。”
柳昭仪唯恐太后的火烧得不旺,低低嗤笑一声,火上浇油道“什么稳重不稳重的,母后您久居宫中,自是明白一个道理,那些看上去最稳重、最人畜无害的人,其实倒最有可能坏到骨子里。”
不愧是这宫里最没脑子的妃嫔,柳昭仪这句话一出,启明殿内便有好几个人变了脸色,她却还没知觉,兀自挂着自以为十分聪明的笑,讨好地往太后身边凑。
杨妃的脸色最难看,在座的人都知道,皇上不止一次夸她稳重,也正是因为她的稳重,箫白泽才会将协理六宫之权赐给她。
柳昭仪这一竿子,打翻了不少人。
林桑青很想回敬柳昭仪一句你并不稳重啊,可怎么也坏到了骨子里但太后还在此处,现在可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时候,她得表现得足够谦虚,足够稳重。
再次俯身拜一拜,她对着太后垂首谦卑道“是。臣妾受教了。”
太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朝她招手道“起来吧,别跪着了,跪久了膝盖疼。”林桑青道了句“谢太后”,扶着膝盖爬了起来。
太后继续道“纵使这份糕点不是出自你宫中,可皇帝是在你宫里中毒的,青青,你难辞其咎。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只好先将你禁足,你就待在启明殿偏殿,哪里都不许去,哀家会让人来看着你。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太后侧目看她,“孩子,你所居住的繁光宫也必须要搜查一番。”
搜宫林桑青有一瞬错愕,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皇上在她宫里中毒,那么搜查繁光宫是必经的程序。左不过,如若毒真是她下的,怎么会愚蠢到把证据放在自己宫里呢,一早把它消灭掉了。
搜就搜吧,她没什么可怕的,倘使有躲在暗处的人想伺机偷放东西进繁光宫,也要先过梨奈那一关。
梨奈看上去圆头圆脑,一副没心机的天真模样,实则精明着呢,后脑勺都长着一双眼睛。不然,侍郎君怎么会让她做陪嫁侍女,伴着他的宝贝女儿入宫。
束手站立,林桑青不动声色地露出一抹微笑,顺从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安排。”
天际那轮上弦月被乌云盖住,室内室外都暗了不少,内廷司的人又多点了几盏灯烛,直照得启明殿亮如白昼,每个人脸上的毛孔几乎都能看到。
时间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漏过,殿内诸人都绷紧心弦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有虚弱男声从明黄色帷帐后传出来,“母后”
是箫白泽他醒了
太后猛地从金丝楠木椅子上弹起来,在宫妃们的簇拥下小跑到龙榻边,捂住心口,神色紧张道“皇儿,皇儿你怎么样了”
唇角的血迹已被擦去,箫白泽的整张脸煞白煞白,像如厕的白浆纸一样,显得眼睫毛愈发漆黑,他本就生的如女子娇美,书中所说的“病如西子胜三分”,大抵如是。
“咳咳。”他勉强睁着眼睛,虚弱道“此事不怪林昭仪,她再蠢笨,也不会在自己宫里下毒戕害朕,母后切莫冲动,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他、他在为她开脱林桑青怔住了,箫白泽真是忧国忧民的命,自己的小命都危在旦夕了,还强撑着扒开眼珠子替她说话。心底突然有些动容,他不知箫白泽为何要替她开脱,但在这个宫殿里,只有他一人开口替她说话。
世人常道患难见真情,她不会对箫白泽生出真情,但从今以后,也许她对他的看法会好上不少。
被太后挤在后面的柳昭仪突然抽泣两声,似是不忍见箫白泽这副虚弱样,擦拭眼泪道“皇上愿为他人着想是好事,可万一林昭仪摸清了您的心态,故意反其道而行之,那您不是白信任她了吗”
一语既出四下沉寂,这个问题得很有针对性,也显得柳昭仪有那么点儿智商,不是浑然天成的没脑子。
箫白泽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话,可能是毒性又上来了,话到喉头,化作了一串咳嗽声,“咳咳咳咳咳”未几,脖子往枕头右侧一软,又昏厥过去了。
魏虞原本在捣鼓一堆药典,见箫白泽又昏过去了,忙撸起袖子为他诊脉,边换着手下的位置,边克制心火向柳昭仪道“柳昭仪,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能否收收性子,别再惹皇上动怒”
太后斜睨柳昭仪一眼,后者立马止住哭泣,怯怯向后退了一步。
稍许,魏虞放开搭在箫白泽手腕上的指头,向身旁胡子花白的太医道“郑太医,快取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抓紧送过来给皇上喝,我再给皇上催次吐。”
郑太医连声说是,唤上身旁的小徒弟,马不停蹄地去煎药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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