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间地狱

小说:避宠 作者:鹿谣
    林桑青不知原本的侍郎小姐是什么性子, 但想来应该和她的性子差不离,不若她借尸还魂这么久, 作为侍郎小姐贴身侍女的梨奈不会察觉到不对劲。

    从昭仪降级为美人,不单身份降了,待遇也会跟着下降。繁光宫内的宫女按例要撤下去两位,林桑青趁这个机会将那两个私底下嚼舌根的宫女调走了,人一减少,繁光宫便愈来愈安静, 也许,可以用死寂来形容。

    只有方御女偶尔会来走动走动,给林桑青送跌打酒和桂花糖蒸栗粉糕,鉴于林桑青已经不再受宠, 便也无人在糕点里投放雷公藤了, 她可以放心大胆的享用糕点。

    杨妃怕她有情绪,也来过繁光宫两次, 专门开导她, 劝她别郁结于心。见林桑青不像在乎的样子, 情绪也很平稳, 杨妃渐渐放下心,也不再来繁光宫了。

    偶尔,当林桑青眯着眼睛闲适安详地躺在正午的日光下时,她会觉得庆幸, 庆幸自己不爱萧白泽, 也不在乎他给的荣宠, 若她和淑妃一样,爱慕萧白泽,并渴望他给予的荣宠,乍然被他贬斥冷遇,估摸会闷闷不乐,整日以泪洗面。

    在这宫中,唯有不爱皇上的人,才能活得洒脱尽兴,譬如她,譬如大言不惭说自个儿什么菜都会做结果却只会做一道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方御女。

    年关一日比一日临近,宫里宫外都不怎么平静,有一件矛头显露已久的事情终于落了地柳昭仪的父亲,兵部尚书柳安顺终于升任尚书省宰相,位列三相之一,手握执行皇帝诏令及草案的大权。

    三相之位终于得以补全。

    一夕之间,宫廷内外的局势发生了极大变化,原先与户部林侍郎交好的官员大半投靠新上任的柳相去了,余下的或被贬官,或惶惶不安,人人都为曾经亲近林侍郎而烦恼懊悔。

    家主被撤了官爵,贬到几百里开外的乡下,长女在宫里不安生,得罪了柳昭仪和皇上,冷板凳坐得稳稳的,林家似乎真的倒了台,再也无不复往日的煊赫家门。

    后宫议论纷纷,众人都说,照这个势头下去,没准年后柳昭仪就要封妃了,至于林昭仪,只要柳家一日不倒台,此生她怕是要孤独的老死宫中。

    梨奈听了这些议论后甚为忧愁,小脸愁得都能拧出水来,“小姐,奴婢很是担心,老爷去了乡下,您在宫中孤掌难鸣,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彼时林桑青靠在美人榻上,懒懒散散地拨弄着头发丝儿玩,等待外出的枫栎为她带来好东西。枫栎从外头进殿,脚步有些踟蹰,两手空空的,神情里有难以掩饰的失望,她不解问道“怎么了枫栎本宫不是让你取罐蜂蜜来泡水喝的吗”

    枫栎叹气道“回娘娘,内廷司的人说,柳昭仪和他们打过招呼了,说是以后繁光宫来要什么都不许给,谁若是给了,往后在宫里别想有安稳日子过。”

    林桑青早已想到,柳昭仪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她的性子那样张扬,怎么能吃得下这个亏,眼见林家落败,柳家得势,她自然要想办法让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唉,本宫和她有这么大的仇吗。”喃喃感叹一句,她吩咐枫栎,“罢了,给我倒一盏凉白开来吧,没蜂蜜咱们也要喝水的。就像以后的日子,再难过,咱们也要过下去,总不能因日子难过就寻死是吧”后半句话是说给梨奈听的。

    然,作为一个自杀后借尸还魂的人,林桑青最没有资格说这个话了。

    隔天正午,她换了个地方躺尸,觉得独自一人躺尸无聊,顺便将不爱出门的方御女也揪了出来,两人并排在枯黄的草地上躺尸。

    她们俩也可以组个组合,就叫失宠废柴二人组。

    有鸡鸣声从远处的城镇中传来,林桑青被太阳晒得恍惚了,一时竟觉得她还在城镇上,打鸣的是隔壁温裕家养的大花公鸡,甚么失宠争宠,甚么柳昭仪张昭仪的,都与她毫无关系。

    方御女突然开腔打破了她的恍惚,“青青,我听说柳昭仪刻意针对你,让内廷司的人克扣了你的份例银子,连日常用品也不按照美人的规定发放给你。你要是缺什么少什么便和我说,我宫里什么都有,你可别客气。”

    翻个身让太阳晒晒后背,林桑青阔气十足地笑一笑,“无碍,她当我们林家是破落户么,我宫里堆的银子多得能砸死她,克扣份例银子,呵,亏她想出这个点子。”想到什么,她偏头问方御女,“柳昭仪不是善茬,你与我走得这么近,她没想办法恶心恶心你”

    方御女枕着手臂看天,“她倒是想这么做来着,但我的份例银子并不经由内廷司,是皇上每月按时从启明殿拨过来的,她吓不着启明殿的人。”

    哇,林桑青气得嘟嘴,人比人气死人,虽说美人的份例银子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她只是故作大方而已,实则月例银子被克扣后,她心疼得紧。

    想到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她问方御女,“我说阿玉,皇上待你可谓十分不错了,上次他中毒,都呕血了还不忘拜托我救你,我想你在他心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你作甚不能喜欢喜欢他呢”

    方御女撇唇哂笑,“他哪里是对我好,左不过是”话题戛然而止,偏头看向右侧的灌木丛,“那边好像有人。”

    林桑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恬淡匀净的日光下,一位着鹅黄色百花曳地裙的少女急匆匆跑来,她瞧上去甚是年轻,左不过十三四岁,正是纯净无暇的豆蔻之年。她还没有行及笄之礼,头发梳成垂鬟分肖髻,上头简单插了些白玉做的花朵儿,一张脸蛋儿白白净净,嫩得能掐出水来。

    少女似乎准备做什么事,她向四周看了看,没看到躺在草地上的她们,便以为此地无人了,露出虎牙暗暗笑笑,她倏然蹲下身子藏在灌木后面,一动不动,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着谁。

    林桑青认得这位少女,箫白泽生辰那日的宴会上,就是她醉酒后缠着魏虞,硬要魏虞娶她过门。

    她小声问方御女,“她是谁”

    方御女扭着身子爬到她旁边,压低声音道“她的母亲是太后的亲妹妹,她是兵马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皇上去年刚册封她为承毓郡主。”

    原来是郡主啊,林桑青摸着下巴思忖道“真好,天真活泼,娇俏可人,忒适合和魏先生在一起。”斯斯文文的闷包子可不需要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来解闷么。

    方御女掩嘴偷笑,“噗,青青你可别说这样的话,魏先生对承毓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他怕死她了,每每见了她都要远远躲开。你说这个承毓,小小年纪却一门心思想着嫁给魏虞,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哦林桑青挑唇微笑,魏虞不喜欢承毓郡主这样的活泼少女啊,难不成他喜欢有故事的少妇暗搓搓笑上两声,她将眼睛埋在反扣在地上的手心里,静静嗅着泥土的芬芳味道。

    灌木丛那边“索索”响了几声,承毓似乎跳了出去,少女娇憨的声线听起来很是甜美,“萧哥哥,魏先生人呢我方才明明看到他的,就站在你旁边,怎么一转头他就不见了呢”

    敢情承毓藏在灌木丛后面是为了逮一见到她就躲起来的魏虞。萧哥哥林桑青缓缓睁眼萧白泽啊

    果然,青年低沉干净的声音越过灌木丛传来,轻轻柔柔,似一阵擦肩而过的风,“你看错了。”

    承毓又气又恼,掐着腰道“萧哥哥你诓我我怎会看错魏先生呢,他长得那么好看,化作灰我也认得的。是不是谁告诉他我在这里,所以他偷偷跑掉了他怎么老是这个样子”

    萧白泽应当喜欢承毓,或许说不讨厌,承毓在他面前又是掐腰、又是大呼大叫的,他却并不生气,只是冷静的吩咐承毓身边的两位姑子,“带郡主回家。”

    姑子们驾轻就熟地抬起承毓,一人架着一只胳膊,一边说话哄她,一边将她带离此处。

    承毓挣扎不出姑子们的双手,她使劲向后坐,勾着头向萧白泽道“唔,萧哥哥你告诉魏虞,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他这辈子躲不掉了”

    萧白泽额头的青筋跳了几下。

    朗日仍旧悬挂在天上,散发出的光芒不见减弱,反而愈发强盛了。身体正反两面像在锅子里炸过一样,都晒得焦黄,林桑青趴在枯黄的草地上,裙踞自然散开,颇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灌木那头传来说话声,“走了”小心翼翼,怕惊着什么人似的,是魏虞。

    萧白泽改了改语气,“走了。”

    魏虞显然松了一口气,“这个承毓,真是祖宗,大将军也不管管她,分明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满脑子却想着嫁人的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们开始向着灌木丛后面的草地走来。方御女最先察觉到不对劲,轻手轻脚坐起来,附耳同林桑青道“我不想看到皇上,青青你在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林桑青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翻了个面,双手闲适地枕在头底下,看上去有些腐败。过了一会儿,她倏然反映过来方御女说了什么,忙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子道“唉朋友带上我朋友,朋友”

    朋友头也不回地溜了。

    萧白泽与魏虞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林桑青面前,时机刚刚好,不晚也不早。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萧白泽的神情稍显错愕,不过一瞬便释然了。

    默默在心底骂了方御女两句,林桑青爬起来行了个懒洋洋的礼,“皇上金安。”

    萧白泽看她两眼,语气平淡道“起来。”顿一顿,眼神闪躲的补了一句,“你还好吧”

    哈从地上起来,顺手理一理凌乱的头发,林桑青用念力撇嘴她没听错吧,萧白泽问她还好吧真是有意思,下旨降她位份的人可是他啊,她好不好,他心里会没有数吗

    “很好。”还他一抹嘲讽的笑,林桑青从容不迫道“每日晚起早睡,许是冬天容易饿的原因,一日三餐吃得比往常要多,自然而然的,腰间储存了不少过冬的肥肉,现在穿的衣裳多,暂且看不出来,等到开春换上薄衣裳,便能看出来了。”

    萧白泽的唇角抖得厉害,弦月眉也跟着快速跳动,“谁问你这些了”

    林桑青反问回去“那你想问哪些”

    萧白泽默然不语,只拿黑漆漆的眸子瞅她,稍许,他吩咐守在一旁的梨奈,“带你家娘娘回去。”

    梨奈俯身行礼,“是,奴婢这就带娘娘回宫。”

    林桑青搭着梨奈的手离去,路过魏虞身旁时,他朝她微笑点头,眉目间尽是令人望之愉悦的淡雅气度,她亦淡笑着回望他,顺便在心底为魏虞难过。真不知他哪一步走岔了,竟认识了萧白泽这样喜怒不定的朋友,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魏虞整日对着箫白泽这只大老虎,不知心境如何。

    待离开园子很远,快要抵达繁光宫附近,梨奈揉一揉脸蛋儿,终于将心底憋着的话说了出来,“娘娘,咱们好不容易碰着皇上一次,你作甚不和他说柳昭仪的事儿分明是柳昭仪挑衅在先,皇上作甚只惩罚您呢,未免太不公平了,您应当向他说明情况的。”

    抬眸看向高远的长空,林桑青伸展伸展四肢,眼神倦怠道“说了又有什么用,爹爹现在已经不在朝为官了,皇上没有需要用到咱们林家的地方,他并不会为了我而得罪柳昭仪的父亲。何况,连闭门不出的方御女都知道柳昭仪的所作所为了,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装作不知道,咱们作甚去讨没趣。”

    梨奈失望垂眸,“倒也是呢。”又叹了一口气,“唉,不知老爷习不习惯不为官的生活,他并未到回乡养老的年纪,如今乍然闲赋在家,不晓得适不适应。”

    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林桑青淡然笑笑,她已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林侍郎呢。

    柳昭仪并不是会轻易放过她的主儿,从三番四次的偶遇便能看出来,只不过,目前柳昭仪只是对她进行一些言语上的羞辱,并没有想办法让她丢了性命。

    她仍旧是萧白泽仅有的几位后妃中的一位,仍有重新受宠的可能,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柳相为防止侍郎君死灰复燃,很有可能授意柳昭仪继续陷害她,直到让她命丧后宫 ,再也没有重新受宠的可能。

    毕竟,自古以来前朝和后宫都是一体的,妃子在后宫受宠,家人在前朝势必会得到重用,反之亦然。

    她和柳昭仪,柳相和林侍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寒冬时节,皇宫里的柳树林子已不复弱柳扶风之相,干枯的枝叶随地可见,萧瑟又冷清,了无生机。

    踱步至此,魏虞伸手摘下柳树上的最后一片枯黄叶片,若有所思地同身旁迎风而立的萧白泽道“林美人倒有意思,她压根不怵你,态度可以用不卑不亢四字来形容。阿泽,你不是一直说宫里的女人都一个样,不值得喜欢吗,你看看这个林美人如何,值不值得你喜欢”

    萧白泽没有回答他,漆黑的眼底浮现一抹思量,突然转头向后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魏虞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呢”

    萧白泽回过头,一本正经道“我看承毓走远没,若没走远,叫她回来同你说说话,我看你闷得很。”

    魏虞讪讪咳嗽一声。远处吹来带着寒意的风,他松开手中的枯黄叶片,任由风将叶片吹走,嗓音飘渺道“你不能孑然一身到死啊,阿泽,你是皇帝,有些事情,是时候忘记了。”

    柳林中无人说话,唯有风声瑟瑟,将他的话裹进风里带走。

    像回光返照一般,天气难得晴好了几日,气温又陡然开始下降,冻得人不愿意伸出手,只想躲在被窝里,凑合着将这个冬天挨过去。

    繁光宫里地气不暖,一到冬日便像冰窟窿似的,全靠烧碳火带来暖和气。在柳昭仪的威胁下,内廷司的人不敢给繁光宫发炭火,如此一来,繁光宫算是坐实了冰窟窿这个名字。

    幸好方御女财不外漏,她偷偷运了好几回炭火进来,虽不够一整日用的,却也能缓解缓解繁光宫内的寒冷。

    几日之后,林桑青坐在炭火边,一壁烤火一壁喝茶,宫女们在殿外嘟囔议论着什么,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却仍能听见。

    一个道“今年的年头当真古怪。”

    另一个道“是啊,怎么现在开花了呢,这可是以前都没有的事,也不知是凶兆还是吉兆。”

    她正觉得闷呢,加之好奇她们说的是什么,便让枫栎唤她们进来,捧着茶盏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个子矮一些的回复她,“回娘娘,盘龙池边的绿色腊梅提前开花了,可漂亮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轻啜一口茶水,林桑青默然垂眸。她认出来了,说话的姑娘负责殿外洒扫,送将士北去那日,就是她替她端来的那碗姜茶。

    不动声色地收敛眸中的思索之色,她故作兴致盎然道“绿色的腊梅这个颜色新鲜,本宫还从未看过呢。”搁下茶盏,她转头唤枫栎,“枫栎,帮我取件披风来,咱们去看腊梅。”

    绿萼梅品种稀少,纵然是天下权势集中之所的皇宫,也左不过只有两棵,全种在盘龙池边上,离池水只有一尺远。

    说是开花,也不过只开了十来朵,全在树梢顶上,不比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好看。

    立在盘龙池边静静欣赏片刻,林桑青不由得想赞叹种下这两棵梅花树的人心思细腻,盘龙池的水一向清澈,绿色的梅花倒映在波澜不惊的池水中,美得像一副画卷。

    她倏然想起一件年头久远的事情,眼底浮动温和的笑意,对身旁的枫栎道“我十四岁那年,爹爹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他说桑青两个字不好,想给我改一个既文雅又有深意的名字。他想了一个月,你猜猜,最后想了一个什么名字出来”

    枫栎摇头,“奴婢不知,还请娘娘说出来吧。”

    眼底的笑意加深,她道“绿梅。”

    枫栎咬了咬嘴唇,竭力忍住笑意,“侍郎君很会取名字。”

    侍郎君不,林桑青抬目微笑,她爹才不是侍郎君,她爹只是城里随处可见的懦弱男人,疼孩子怕老婆,哪里有侍郎君的威名和地位。裹紧身上的披风,她继续道“他说绿字同青,梅字有才,梅妃可不就有才气么要不是我哭着喊着没答应,现在我便是林绿梅了,忒俗,忒难听。”

    池边风大,站不住人,只有那么几朵绿梅绽放,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亏得负责殿外洒扫事宜的宫女告诉她花开得可好看了,不知在她眼中,好看的定义是什么。

    新鲜劲一过,便觉得池边的风景也不过尔尔,林桑青惆怅地叹息一声,准备回繁光宫烤火去了。

    池子那头突然传来一把娇媚女声,“林妹妹也来看腊梅”

    她顿足回头,只见容颜美丽的柳昭仪慢慢从盘龙池上悬架的石桥上向她这边走来,眉眼带笑,神态可以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

    林桑青顿觉不对劲,上次她对她这样笑,还是在绮月台上,笑着笑着,她就将她推下台阶了。抖一抖踩在脚底下的裙裾,林桑青冷着脸转身,“走吧枫栎,煞风景的人出现了,本宫脑子疼,咱们回宫去。”

    奴婢都随主子,枫栎的性子纵然谦卑温和,也不怎么待见柳昭仪,道一声“是”,搀扶着林桑青转身离去。

    柳昭仪快跑两步,停在石桥的彼端,忙唤住林桑青,“等一等。” 林桑青微微侧身,她指一指面前的空地道“方才跑得太急,手里的东西竟然掉了,可否劳烦妹妹帮我捡一下”

    啥林桑青忍不住想笑柳昭仪的脑袋里有坑吗她怎么可能帮她捡东西。冷冷扫她一眼,林桑青立在离她十来步远的地方,冷眼嘲讽道“你肩膀底下那两样东西是木头做的吗,抬不起来若没用处干脆卸了它,别放在那儿当摆设。”

    柳昭仪被她说得脸色发黑,重重唤她一声,“林桑青”抬头张望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她咬一咬性感的嘴唇,似下了什么决心,下一瞬,突然“噗通”跳进桥底的池子里。

    立时冻得打了个激灵。

    那个虎背熊腰的宫女似乎早有打算,见柳昭仪已经跳进盘龙池里,她忙大声奔走呼救,“来人啊,来人啊林美人把我家娘娘推进盘龙池里啦”

    盘龙池所处的位置偏僻,四周眼下又无人,纵然她呼救的声音被远处的人听到了,想要赶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许是为了防止有这么一日,盘龙池的水并不深,柳昭仪个子高挑,跳进池水最深的地方尚且还能露出脖子,她却装出一副溺水的可怜样子,使劲在池水里挣扎,搅得清澈的池水渐渐变得浑浊。

    一壁挣扎,她还一壁朝林桑青露出奸计得逞的骄傲笑容。

    林桑青站在平地上,神色淡然看着这一切,顿一顿,忍不住也笑了。

    她先前猜测的果然没错,柳昭仪到底还是想办法陷害她了,左不过,没想到她这么不爱动脑子,用的居然是杀敌三百自毁三千的苦肉计,真不知图的是什么。

    这大冷天的,哪怕只在水里泡上一小会儿,寒气也会入体,柳昭仪这样整个身子都泡进冷水里,真的是很勇敢,不得风寒症都对不起她这么努力。她摸着尖尖的下巴颏,神情悠哉悠哉地看着嘴唇渐渐变得青紫的柳昭仪,看热闹一般,对虎背熊腰的宫女道“你喊人作甚,自己跳下去救她啊,这个时候才能体现你的忠心,若你家主子真的淹死了,你的罪责可比本宫还要大。”

    虎背熊腰的宫女不理会她,仍旧四处喊着求救,喊来喊去都是那一句话,“来人啊,来人啊林美人把我家娘娘推进盘龙池里啦”

    像学舌的鹦鹉一样。

    林桑青眨眨眼睛,低头看向在池水中挣扎的柳昭仪,残忍笑道“柳姐姐,你看这座桥像不像奈何桥奈何桥是渡死人的,姐姐您在水中浸泡多时,没准寒气入骨,落下什么治不好的病根,便真的要让奈何桥渡一渡了。”

    柳昭仪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继续演着溺水者的苦情戏,也是,她都已经咬牙跳进水里了,总不能这个时候出来,否则不就白挨冻这一会儿了吗。

    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总算有宫人急匆匆赶来,来不及脱下衣裳,便投身跳进池水里搭救快要冻僵的柳昭仪。

    有意思的是,连一向挂心朝政的萧白泽也来了,这说明柳昭仪在准备陷害林桑青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对策,特意邀萧白泽来看绿梅,好让他目睹这一幕,增加说服力、博取同情心。

    宫人们手忙脚乱的将柳昭仪抬上来,早有人提前准备好了被褥和姜汤,灌下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柳昭仪的脸色好了不少。她裹在被褥里,只剩下湿漉漉的脑袋露在外面,偷偷看一眼萧白泽的表现,虚弱地问林桑青,“妹妹何故害我”嘴唇的颜色还没有完全变过来,一张小脸也煞白,瞧上去我见犹怜的,“你父亲被贬并非全是我父亲的缘故,若非他抗旨不遵,将皇上的话当做耳旁风,怎会落得被贬官的下场你怎能将此全怪罪于我”

    平端着手臂,林桑青不屑一笑,“你是要将我往死路上赶吗”她故作惆怅地叹息一声,苦恼扶额道“柳家的权势已近顶峰,你们为何不能放过我、放过我父亲,为何非要咄咄相逼,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与其说这些话是说给柳昭仪听的,倒不如说是在说给箫白泽听,遑论他听不听得进去,只要她说出来,他心里便应当有数。

    “妹妹说的这些话姐姐听不懂。”抱住手臂打个喷嚏,柳昭仪望向萧白泽,双目含泪道“皇上,臣妾本以为林美人被降位分后能收敛性子,谁知她竟变本加厉,开始不择手段的置臣妾于死地。臣妾左不过说您待会儿会过来陪我看绿梅,她便像疯了似的,猛地将臣妾推到了盘龙池里。臣妾独身一人在这宫里,无依无靠,现如今性命又受到威胁,臣妾臣妾不愿活了”

    那虎背熊腰的宫女补充道“寒冬腊月的,可怜娘娘在冷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皇上,奴婢恳请您为娘娘做主”

    主仆二人的哭诉声荡涤在盘龙池边,让不知情的人听着了,还以为有人死了呢。淑妃自盘龙桥上缓步走来,手中捧着暖手的小金壶,走到人堆边上,好奇道“本打算自个儿过来看看新开的绿萼梅的,不曾想来的不凑巧,这儿竟有这么多人。怎么了,哭什么,可是有人溺水了”见萧白泽亦在此,她露出一抹由衷的甜美微笑,“表哥也在这里。”

    柳昭仪兀自哭个不停,萧白泽的脸色不大好,不知是心疼柳昭仪的小惨样还是怎么的。他吩咐白瑞,“先将林美人禁足,后续事情等查清楚再说。”命令宫人扶起柳昭仪,语气软了三分,“朕先送你回宫。”

    显然他是站在柳昭仪那头的。

    皇上没直接处置林桑青,柳昭仪似乎不大满意,眼角的泪痕犹在,她抽抽鼻子道“皇上,就是林美人推的臣妾,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捧着暖手金壶,淑妃信口玩笑道“这可说不准,万一柳昭仪觉得热,自己往下跳降降温呢”这个玩笑开得不大合时宜,柳昭仪的脸登时黑的和锅底一般。淑妃只视若无睹,紧紧抱着做工精致的金水壶,转头朝林桑青道“皇上送柳妹妹,那本宫便送林美人吧。”她朝林桑青微笑,“走吧妹妹,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姐姐送你回去。”

    林桑青不知淑妃打的什么主意,她挑了挑眉毛,准备顺其自然,先和她一起回繁光宫再说。她无心向萧白泽解释此事,柳昭仪这盆脏水已经泼到她身上了,再怎么清洗也清洗不干净,不过白费口舌罢了。

    柳昭仪没说什么,她身旁那位五大三粗的宫女却突然冷冷哼一声,语气阴阳怪气道“人人都说淑妃娘娘出身世家,涵养和素质皆强过旁人,原来世家出身的人竟爱开不合时宜的玩笑,天气这样寒冷,难道我家娘娘会无知到以自己的康健为代价来陷害林美人吗”

    淑妃原本都打算向萧白泽行告退礼了,闻得这个宫女说出这种话,她收回脚步看她一眼,并没有表现得很生气。抬眼望向萧白泽,讨商量似的,温温柔柔道“臣妾处置一个多嘴的下人,皇上应当不会说什么吧。”不等萧白泽回答,她喊来跟着她的贴身宫女,扬起下巴道“凤羽,把这个婢子带下去掌嘴三十,再教教她宫里的规矩,何时她学懂弄通了,再放她回弱柳宫。”

    屈膝向萧白泽行了端正的一礼,道上一句“臣妾告退”,便昂着头颅转身离去了,不管身后的人怎么求情,也不回头看一眼。

    默默跟在淑妃身后,林桑青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咋舌,她十分佩服淑妃的所作所为,到底娘家有身份,淑妃可以当着萧白泽的面惩罚下人,在这宫里,只用顾忌太后和皇上便行,其他人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她便不行了,没了做户部侍郎的爹,她只能尽量保持低调,除了一个已经水火不容的柳昭仪,其他谁也不敢得罪。

    日子苦啊。

    回到繁光宫,林桑青让枫栎泡了壶茶,且留淑妃小坐片刻。

    淑妃似乎有话打算对她说,将金壶递给那位叫凤羽的宫女,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雍容华贵的气度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林桑青亦捧起一盏茶,率先打开话匣子,“你为何要送我回来”

    淑妃并未第一时间理会她,目光从宫殿内细细扫过,几乎没放过任何地方,等到看完一圈,方才同她道“从云端跌下来的滋味不好受吧”

    原来,淑妃也以为萧白泽宠爱过她。林桑青哑然失笑,“我从未登上过云端,何谓跌落,皇上来我这里不过是吃个便饭,连话都很少说。倒是娘娘您,原本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子,没有任何人能抢占您的风头。可这后宫注定不是您一人的,杨妃、柳昭仪等人的出现,一定分走了您不少宠爱。”她抬目深深凝望她,“从云端跌落的,应该是您才对。”

    淑妃有一瞬失神,“宠爱”将这个词重复几遍,突然自嘲笑道“我们都有宠无爱,他的爱早分给那个人了,全部都给了她,丝毫没剩下。”慢慢找回神识,语气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她们都说我争宠呵,我争的不是宠,而是爱啊。注定得不到的爱。”

    宫中痴情的女子向来多,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便是帝王之爱,最难得到的也是帝王之爱,没想到淑妃也是这些痴情女子中的一员。林桑青没问淑妃萧白泽的爱都分给了谁,何必去揭人伤疤呢。啜口茶水,她将有当无的向淑妃道“我没推柳昭仪。”

    淑妃扬眉,“我知道,你若推了她,身上必定有那股子难闻到发腻的廉价脂粉味儿,可你身上什么香味都没有,清清爽爽的,可见你根本连靠近都没靠近过她,既然不曾靠近,你又怎么能推她入水。”

    哇别看淑妃看上去像只懂得享受生活其余一概不懂的富家千金,没料得她的心思居然这样细腻,林桑青刚想夸她两句,淑妃突然怔怔看着她,眸子里有森森寒意弥漫,“我讨厌你。”

    一腔热情瞬间熄灭,林桑青一头雾水,“啥”她做了什么事惹她讨厌了

    “这间宫殿你不配住。”举目看向身后墙壁上悬挂的字画,杏仁一般的眼睛里渐渐泛起水雾,淑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所有人都不配住,这里就应该永永远远空着的,就当是一座用来祭奠的祭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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