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身子不好, 这几乎是前朝后宫人尽皆知的事情,往年太后从未缺席过除夕之宴,身子再怎样不好,她也支撑着去了,顶多半途回宫。今年是她头一次缺席除夕之宴,宫里宫外谣言纷纷,众人都在私底下揣测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女强人到底怎么了, 他们关心的不外乎太后的身子是否还硬朗, 能否撑到皇上诞下皇子。
以及, 若太后真的难耐沉疴,一撒手驾鹤西去了, 萧白泽可否管得住太后的族人。
往永宁宫去的一路上, 林桑青想了很多。她感觉自己最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老实得很, 太后怎么会突然召见她呢
快要到永宁宫的时候,她倏然想到一件事不, 昨夜, 她做了一件顶出格的事情啊
太后召见她,会是为的此事吗
大雪仍未停止,但宫里的宫人们勤快, 或者说是被迫勤快, 宫道上的积雪已被宫人们铲除干净, 只有很少有人走动的小道上还有积雪残留。
她在枫栎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前行, 饶是如此, 仍旧险些摔倒数次,幸好她打小在雪地里跑惯了,有点儿经验心得,每次都是在地上摩擦几下,抓住枫栎,或是撑着朱色的宫墙,便也站稳了。
推开永宁宫的大门,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可见这里地笼烧得很旺。
太后这次倒没有墨迹,命身边的老姑子搬椅子让林桑青坐下,噙着和蔼的微笑,开门见山道“听说皇儿昨夜宿在你宫里了,到天明时分才离去。如何青儿,昨夜可有发生什么让哀家期待的事情”
抬手打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林桑青的脑子转眼间已转了三圈。太后应当没去问萧白泽,或者说她问了,但萧白泽没说真话,她不太相信,所以又唤她来重新问一遍。
不管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她都不能说真话,卖谁都不能卖皇上啊。
脖子上的毛领紧贴着下巴,喘息的时候细小的绒毛会四下抖动,弄的脖子痒痒的。“回太后。”她端坐在椅子上,态度谦卑温顺道“皇上昨夜是宿在臣妾宫里了,但他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还喝了许多酒,对着臣妾乱发一通脾气。发完脾气之后他便睡下了,直到今天早上才醒,是以,昨夜并未发生什么让您期待的事情。”
如果太后真的问过萧白泽了,那位爷估摸只会用这个说法搪塞过去,没有比喝醉酒和睡着了再好用的借口了。
太后不疑有他,失望地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道“唉,哀家多想有个孙子啊,老来无事,正好弄儿为乐,偏生阿泽他不争气。”肃穆的眉眼间生出些许惆怅,她揉了揉脖子,语气拖拉和缓道“今年以来,哀家觉得身子越发疲倦,也越发不爱走动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哀家还不知还能活多久,泽儿膝下一直无所出,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中着实焦急。”
太后年轻时应当是个美人儿,现在她虽然老了,眼角有了难看的皱纹,但风韵犹存,一举一动都有着岁月沉淀后的独特风范。
林桑青笑呵呵的宽慰她,“这种事情怎么急得来,皇上的病迟早会好的,母后现在别急,您养好身子骨,以后有的是孙子抱。”
太后难解愁思,“哀家怎能不急,宫里的妃子一共就这么几个,柳昭仪犯了事情,为了躲避惩罚自戕了事;如霜又开始生病,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找不到病因;你吧,又不晓得主动。唉,”她愁得扶额,“泽儿今年二十六了,这要搁寻常人家,孩子只怕都生了三四个,他却一个孩子都不曾生养。”
身在什么位置都不容易啊,位份尊贵如太后,也要操心后辈之事。林桑青从太后这段话中听出了一个信息她果真不待见杨妃,亦不待见方御女。杨妃和方御女都是平民出身,也许在太后心中,平民家出来的女子是不配为皇家诞育后代的。
不消说太后,宫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出身低贱的女子倘使获得皇上殊宠,也只能做个安分守己的妃嫔,皇上不会让她怀有身孕的。或许有一日皇帝喝大了,出身低贱的女子有幸诞下皇子,她的儿子要么被出身高贵的妃嫔所领养,要么一生碌碌无为,仅仅算得上是个贵公子。
平民家女子切莫入宫,这座黄金城是贵人的欢愉场,是穷人的丧葬场。
默默在心底感慨完这些,林桑青正在纠结该说什么话来哄太后高兴,太后身旁那个叫巫安的姑姑匆匆进殿,依次拜了太后和林桑青,她垂首道“太后,季大人来了,还带了个装扮怪异的女子。”
季大人前朝只有一位季大人,是太后的哥哥,中书省宰相季封。
太后点点头,示意巫安她晓得了,惆怅地叹口气,她道“如霜的身子总是不见起色,尤其到晚上,病情更是严重。兄长怀疑是鬼魂作祟,这不,他从外头找了个降魔法师进宫,说是替如霜驱驱邪祟。”
她似乎不喜欢这些事情,两道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略有些不悦道“他也是迂腐迷信,病急乱投医,皇宫是天底下阳气最重的地方,邪祟怎么敢在此作乱。罢了,”眉头舒展开来,她朝林桑青笑一笑,态度和气道“青青啊,你先回去吧,仔细路上滑,多看着些脚下。”
林桑青亦眯眼微笑,“多谢太后关心,那儿臣先退下了。”
永宁宫内焚烧的香并不是固定的,上次林桑青来这里,闻到的是海棠花的气味,这一次闻到的是檀香的气味。
檀香有安神的作用,看来太后的心不静。
走到殿门边时,林桑青与季相正好撞见,她寻思这是第一次同淑妃的父亲见面,不打招呼不大好。她是皇帝的女人,无需对外臣行礼,顿了顿,她对季相点头示意,“季相。”
淑妃的父亲大约四十七八岁,国字脸剑宇眉,威仪满满,不苟言笑,一看便是身居高位的人。
瞥了林桑青一眼,季相板着脸不冷不热道“林昭仪。”
错身的瞬间,林桑青的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如火苗灼烫一般,烧得她心底冒出股无名之火,这股火气来得突兀,毫无预兆,烧得她登时一怔。
她觉得,她与季相好像似曾相识。
这张国字脸似乎在何处看到过,那两道剑一样的眉毛,不苟言笑的面瘫样,她都觉得很熟悉。脑海里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如光影迷幻,她没来得及抓住,画面便已消失不见。
她只记得,那些画面是由鲜血染就的。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回过身,又看了季相一眼,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晃晃脑袋,她自嘲笑一笑,迈步踩在雪地上。唔,八成是错觉。她在借尸还魂之前只是个小人物,压根没有机会见到权倾朝野的季相,怎么会觉得他似曾相识呢。
漫天风雪较她出门时小了一些,却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琉璃瓦顶已经看不到了,放眼望去,整个皇宫皆是白茫茫一片,似乎那些深藏的罪恶都被纯洁的雪荡涤干净了。这座多次易主的黄金城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宁静。
回到暖烘烘的繁光宫,已有客人等候多时,方御女睁着清澈如水的眸子朝她微笑,“我想雪天无事可做,林妹妹你一定无聊的紧,所以我做了桂花糖蒸栗粉糕带来,咱们一壁吃糕点一壁赏雪吧。”
林桑青脱下沾雪的披风,抖了几下,才挂到架子上,“我正觉得闷呢,”她眯着眼睛笑道“你来的正好,等会儿我让梨奈多拿些花生来,阿玉你烧的花生可好吃了。”
地笼里的炭火放得不多,火苗忽明忽灭,刚好适合烤花生。
抱着热茶坐在地笼边,林桑青把梨奈拿来的花生摆在架子上,及腰的头发上有几颗水珠,应当是落在头发上的雪花融化而成的,她看着晶莹的水珠感慨道“下雪天就是好,可以光明正大的窝在自个儿宫里,哪用去管人情世故。”
方御女拿筷子翻烤花生,眼眸微垂,她抿一下嘴唇,闷闷道“我不喜欢下雪天。”
林桑青吸溜吸溜喝茶,“哎为何”
方御女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我有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死相凄惨,令人不忍。死后,她的尸身无人敢收敛,只能只能被拖去乱葬岗”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
触景生情,林桑青亦唏嘘道“我有一位朋友,他是这世上最无赖的人,他也比较凄惨,今年都二十一岁了,连亲都没成”
方御女揉揉眼睛,提着筷子道“啊,都二十一岁了还没有成亲那你那位朋友的确挺惨的。”
看样子茶话会马上要成比惨大会。
外头突然传来阵喧闹声,打破了雪日的安静,林桑青蹙眉不豫道“外边什么动静,闹哄哄的。”
方御女将烤好的花生夹出来,门儿清道“听说淑妃从外面找了个降魔法师,想做一场法事,驱除缠绕在她身侧的病气。不过,那位宫外来的法师到淑华宫看了看,说淑妃频繁生病并不是有鬼怪邪魔作祟,而是有人偷偷在暗地里诅咒她。这不,那位法师正带着人挨个宫殿搜查呢。”
林桑青嗤笑道“笑话,她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直接说出巫蛊之物藏在何处,何须浪费时间挨个宫殿搜查。”
方御女也不相信,“对啊,估摸又是装模作样。”把花生往林桑青手边夹,“来,花生烤好了,你剥了吃吧。”
搁下茶杯,林桑青正要剥花生吃,一个打扮怪异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到繁光宫里,她在屋里跳了几圈,举止怪异奇特,抖着身子道“昭仪娘娘,草民奉淑妃娘娘的命令前来搜查繁光宫,请您出去片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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