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青没有美化冷宫的生活, 她站在被搬空的繁光宫中,迎着摇曳烛火神情恬淡的问枫栎, “你要跟我去寒夜宫吗那里很冷, 倘使点了地笼也不暖和, 且寒夜宫离主殿很远,取一趟炭火都要穿越整个皇宫, 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会住在那里,与寒冷和孤寂为伴, 你可还愿意跟我去”
枫栎的眉目一如往昔温婉,她执一把竹扫帚清扫地面,语调柔软而清晰道“她们都道您心如蛇蝎,但枫栎相信,您一定是被冤枉的。奴婢身处后宫多年,着实看烦了这些尔虞我诈,与寒冷孤寂为伴好过与狼虫虎豹为伴,娘娘, ”她微笑着看她, “奴婢陪您去寒夜宫。”
林桑青展眉微笑,“好, 可不兴反悔。”
其余留下的宫人只能等着被内廷司收编回去, 重新为她们分配事情做。
林桑青自问她待繁光宫里宫人们不错,许是她曾经是个平民, 骨子里没有达官贵人的傲慢劲儿, 平日里她很少使唤她们做事情, 繁光宫的宫人是宫里最悠闲的。
见她陡然从云端坠入深渊,宫人中有不少落泪的,不知是哭这场主仆情分,还是在哭别的什么东西。林桑青亦有些唏嘘,她让梨奈拿些银子出来,每人发了几两,也算是最后一次邀买人心了。
寒夜宫建在宫里最偏僻的地方,这里已许久不曾住人了,到处都是蜘蛛网,灰尘积得比温裕的脸皮还厚,桌椅板凳无一能用,简直比当初的繁光宫还要破旧。
幸好林桑青有先见之明,将繁光宫里家当全搬了过来,不若在这种恶劣肮脏的环境中住久了,人会颓丧成街边的乞丐的。
她带着枫栎和梨奈不眠不休清理了两天,光是擦东西的水就用了好几缸,总算把寒夜宫整理出来了。
由于年久失修,寒夜宫的窗户皆脱落下来,寒风呼呼往里灌,林桑青充分发挥了她的聪明才智,用斧子把破板凳劈成两半,钉在窗子上,暂时堵住了漏风的地方。
看上去是不大美观,但眼下还是先落下脚比较重要,等安顿好了,再好生捣鼓窗子也不迟。
整理好的寒夜宫看上去仍旧破烂不堪,但起码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不脏不乱,整洁有序,之前完全就是闹鬼的鬼屋。
住在这里像与世隔绝了一般,除了枫栎和梨奈之外,很少能见到其他活口。
杨妃偶尔会过来送些东西给她,劝她想开些,找些事情做做,别闷坏了。方御女来得更勤,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晓得可着劲儿的做桂花糖蒸栗粉糕给她吃,林桑青吃得打嗝都一股子桂花味。
人家是吐气如兰,她是吐气如桂。
林桑青觉得,除了寒冷和简陋外,寒夜宫还是挺不错的。有时夜里被冻醒,她会忘了身处皇宫的事情,只恍惚以为还在家中,她仍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明早醒来就会看到初升的太阳。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权利纠纷,一切都重归简单纯粹。
她原以为,她放弃了解释的机会,甘愿被降为选侍,搬进这冷如冰窟的寒夜宫,那些围绕着她的阴谋便能尽数散去。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住进寒夜宫的第十天,一则传言甚嚣尘上,谣言里涉及的主人公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是死去多时的柳昭仪。
传言说,柳昭仪不是自己吊死的,她死在林桑青手上。
起因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柳昭仪自戕之后,萧白泽并没有追究她家人的责任,他私底下吩咐魏虞以薄棺材潦草掩葬柳昭仪,并给柳昭仪的娘亲送了笔钱,不多不少,刚好够她养老。
那个虚无缥缈的梦便和柳昭仪她娘有关。
说是某一日正午,柳昭仪她娘突然觉得头疼难耐,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便去床上睡下了。正睡着呢,一道模糊的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梦里,哭哭啼啼的和她讲诉自己遭受的委屈。那道模糊的人影说,她并不是自愿上吊死的,是林桑青威胁她,说她若是不自我了结,她便派人去宫外杀死她的母亲。
那道模糊的人影还说,林桑青看上去与世无争,其实暗地里惯会耍手段,她害怕她真的会派人去杀死她的母亲,一时神志不清,便真的被迫上吊自杀了。
奔赴黄泉的路上,她愈想愈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所以她循着气息找到了这世上最亲的人,她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至亲的人,再由至亲之人将此事公之于众,她要揭开林桑青虚伪的面目
柳昭仪她娘醒来后呆坐良久,倏然泪流满脸。
她想到了,那道模糊人影就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死的冤啊
都说母爱是伟大的,柳昭仪她娘起身擦干眼泪,揣着萧白泽给的养老钱便上平阳城了。她日日在平阳官府门前击鼓鸣冤,每每有路人前来询问她有何冤屈,柳昭仪她娘便把女儿托的梦讲述一遍,一传十十传百,这平阳府尹还没接手这个案子呢,平阳城便人人知晓此事了。
鬼托梦诉冤情,为此事增添了不少的趣味性,忒适合茶余饭后闲谈。
路边的小酒馆里,几个糙汉子围坐在一旁,就着一壶老酒白话开了,“哎,你们都听说了没,宫里又出事啦,某位大人的女儿先是用巫蛊之术诅咒淑妃,被识破之后,皇上将她丢去了冷宫,现在又发生这档子神秘莫测的古怪事,若柳昭仪真是她胁迫死的,你们猜猜,皇上这回会怎么处置她”
围坐在一起的糙汉子里有个光棍,年逾四十还未娶妻,平日里净做些无赖的事情,他接过话茬,先吐了口茶沫子,“呸,仗着有个有权有势的爹,什么都不用做,两腿一张便能享尽荣华富贵,而我们这些普通人,只能在地里刨食吃,面朝黄土背朝天,累得跟孙子似的,凭什么”
先前说话的糙汉子嘿嘿一笑,“光凭有权有势的爹是不行的,听闻林昭仪面貌生得不赖,不若你以为皇上为何要纳她为妃”
光棍不屑撇嘴,“什么好不好看的,有钱容貌就比西施还美,没钱就是东施,照我说,没准她比东施还丑陋不堪呢。”
一众糙汉子哈哈大笑,举着酒杯相互碰撞几圈,脸上带着市井之徒的张扬笑容。
他们身后那张桌子上的酒客一直在支棱着耳朵偷听,脸色随着他们的谈话声青一阵白一阵,面前的酒壶已经倒空,他招呼店小二再上一壶酒,打个气味难闻的酒嗝,他转过头,对笑得最起劲的光棍道“你,你胡说八道,我见过林昭仪的,那是个标志的美人儿,看上去便是德行出众之人,不可能做藏污纳垢的事,你们是不是闲得慌,瞎在这儿造劳什子谣。”
那光棍见说话的人是他,舔舔嘴巴露出一口大黄牙,揶揄笑道“哈哈哈老林头,你今天怎么有胆子出来,你家那只母大虫没叫你做饭吗”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鼻孔朝天“哼”一声,很是不屑道“再标志的美人儿也不值得同情,她做出这种歹毒的事情,良心未免忒坏了些,活该受罪。”
一众糙汉子也帮着他说话,“就是就是,活该受罪。”
老林头名唤林清远,家住平阳城中间,他的媳妇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凶悍角色,你若惹她生气,保准以后过不安生。见众人不明青红皂白就开始瞎起哄,林清远不免有些着急,脸颊被酒意熏得通红,他站起身激动道“你们怎知那些事就是她做的”
那光棍挑挑几乎快掉完的眉毛,撇着嘴道“连死掉之人的鬼魂都回来托梦伸冤了,人不可信,鬼难道还不可信吗。”伸手够了支牙签来剔牙,他翘起一只腿支在长凳上,若有所思道“哎,那位被打进冷宫的林娘娘这次估计凶多吉少,纵然林家权势再大,咱们圣上也得顾及民意不是。皇上若是真杀了林娘娘,等到抛尸的时候,你们告诉我一声尸体抛在哪里,我去转一圈,不晓得皇上用过的女人那里和花香楼的姑娘们一样不一样啊”故意拉长尾音,他嗟着牙花子长笑不止,面目极其猥琐可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个糙汉子故意打趣他,“你这个绝户头,一天到晚净想着占便宜,咱们皇帝的女人也是你敢肖想的,还想着猥亵尸体,真不怕得报应。”
那光棍将嘴咧得更开,笑得更厉害了,“反正我烂命一条,家中无小也无老,哪怕我做尽混账事,顶多自己折寿罢了,不会殃及后代,也没有后代可殃及,那还怕什么”
一众糙汉子又开始“哈哈哈哈”长笑起来,酒馆内外都听得到他们的笑声。
店小二很快烫好了一壶酒送来,林清远撇去酒盏,就着酒壶“咕咚咕咚”喝着酒。
后座的糙汉子们皆很惊讶,“我的乖乖,老林头你这是要做什么,喝酒可不是这样喝的。”
林清远恍若未闻,他仰着脖子喝完酒壶里的酒,等到酒壶空了,他突然甩手把酒壶往地上一摔,伴着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他操起身下的长凳,冷不丁照剔牙的光棍绝户头上打去,“我打死你”
这家酒馆里的桌椅板凳都是以榉木做成的,质地坚硬,有时不留神碰到膝盖都觉得很疼,用如此大的力气往人脆弱的脑袋上打去,后果可想而知。
光棍没料得平日里懦弱无能的老林头会突然打人,他毫无防备,脑袋被榉木长凳重重砸了一下,整个人顿时迷糊了,连声闷哼都不曾发出,便软软倒在地上。
满酒楼的食客争相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夺下林清远手中的长凳。
似杀红了眼,林清远抱着长凳,一下又一下捶打着光棍的头颅,直将他的脑袋砸成一摊烂浆糊,“我叫你胡说,叫你胡说,凭你也敢这样侮辱林昭仪,你该死”
一边打,一边有浑浊的眼泪从他眼眶中流出来,也不知因何而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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