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夜风骤起, 吹的屋檐下悬挂的叮当响个不停, 滚滚乌云挡住了月牙似的月亮,连散落在银河深处的星星都藏了起来,到处暗沉沉的, 没有丝光亮, 看样子明儿个会下场雨。
这样的夜晚着实令人心情烦躁,繁光宫点满了灯烛,里外灯火通明,可林桑青还是觉得眼前发暗,感受不到光明。
进殿送热水时, 梨奈似乎漫不经心一般, 顺嘴对她道“娘娘, 启明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上下乱糟糟的。白瑞公公急诏魏虞进宫, 现在估摸已经到了。”
林桑青对着模糊的铜镜摘下耳铛,随手放置在桌子上, 板着脸道“发生了什么都和咱们没关系,启明殿有那么多宫人, 魏虞也在呢,没什么可担心的。”
梨奈“唔”一声,圆圆的脸蛋上浮现一抹惆怅, 又道“您也是知道的, 皇上身子一向不怎么好, 这段时间皇上很少传召魏先生进宫, 今晚却突然传召他,不知不知”
不知个半天,也没敢把心底的猜测说出口。
长长叹息一声,杏仁样儿的眼珠子翻动几下,林桑青按着红木做的梳妆台,怔怔对着铜镜发呆。
箫白泽传召魏虞进宫做甚,难道他体内的余毒又发作了
魏虞的确交代过,不能让箫白泽经历大喜大悲,可今儿个的事情是箫白泽自找的,是他欺骗她在先,她左不过说了几句难听的话,箫白泽不至于被气得余毒发作吧。
梨奈犹犹豫豫出去了,林桑青盯着铜镜中那张清秀的面庞,心里乱成一锅蔬菜粥。
说谎的人委实可恨,活该让他痛一痛的。
前几日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仍响在耳边,一声一声不曾消逝,箫白泽要求她站在他身后,给他源源不断的爱,让他有更多的勇气去做之前不敢做的事情。她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会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扫平一切障碍,看着你成为乾朝独一无二的皇。
她自问没有做出任何违背这句话的事情,一直安分守己,在后宫偌大的压力下静静守望他,而箫白泽他也很会活学活用,简直聪慧到了顶点他的确用从她身上所汲取的源源不断的爱去做了之前不敢做的事情和季如笙有了肌肤之亲。
到底他是帝王之才,就连说话都一语双关,提前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林桑青这个仅有一星半点小聪明的人当真自愧弗如。
想到今日分离前,他近乎恳求的请她相信他,林桑青愈发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看什么都不顺眼。
相信相信相信她要怎么去相信他
她想抓点什么东西丢一丢,借此来发泄心中的窝火,扫了扫身边的东西,都是值钱的物件,连茶盏也是成套的,摔碎一个剩下的便不成套了。
罢了。她叹气。不扔东西了,怪可惜的。
亲眼目睹过箫白泽毒发时的场景,林桑青几乎不敢回想,她踟蹰着在铜镜前坐了片刻,眼中虽然倒映着繁光宫的光景,可脑海里总是不经意闪过箫白泽咬紧牙关满地打滚的痛苦模样,跟走马灯似的。
她想,他会不会疼到昏厥
他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会不会磕着什么碰着什么
良久,愤愤拍一下梳妆台,她又气又恼地起身,从挂在墙上的针线包中取出一根绣花针。
气的是箫白泽,恼的是自己。他违背了最初的诺言,与季如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将她的一颗真心放在脚底下拧来拧去,她做甚还要在乎他会不会疼痛呢,这不是讨贱么。
往常林桑青做事情大抵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行动,可这次,行动居然走在了深思熟虑前面。
半柱香后,她找来梨奈,用手帕包住的手指疼得麻木了,她戳一戳搁置在桌上的黑匣子,内心矛盾地吩咐她,“你去启明殿一趟,把匣子送给魏虞,让他转交给皇上。”
黑色的烫金匣子静静躺在桌子上,里面除了箫白泽送给她的那支镂空步摇外,还有半酒盅新取的鲜血万一箫白泽真的余毒发作,这半酒盅血足够他暂时解毒的。
梨奈抱起烫金匣子,脆生生道了句“奴婢晓得”,推门出去时,她不知想到什么,又退回殿内,附耳同林桑青道 “娘娘,和您说一件奇怪的事情。淑妃娘娘从永宁宫出来以后,我看到宁妃娘娘又折返回永宁宫了,她好像怕被人看到似的,动作有些子谨慎,不知是不是奴婢的错觉。”
林桑青挑眉,“宁妃不是素来不讨太后喜欢的吗,她去永宁宫做什么。”想到一些事情,她苦恼地揉着眉心,催促梨奈赶紧离开,“行了,我晓得了,梨奈,你出去吧,顺手帮我把殿门带上。”
关门声响在耳朵旁边,林桑青脱下外袍,换上柔软的寝衣,重重摔进雕花大床中间,顿觉天旋地转,内心被迷茫和惘然充斥。
她烦得很。
启明殿此刻亦灯火通明,宫人们皆守在大殿门外,不敢进殿,也不敢喧哗。白瑞手持脱毛的拂尘立在门边,不时进到内殿观望一番,出来时满头都是岑岑冷汗,不晓得看到了什么。
陈设文雅讲究的内殿中,那位年轻帝王横躺在龙床之上,他死死攥住柔软的绣花被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通红通红的,好像涂抹了胭脂一般。
然而若是细细查看,那根本不是胭脂,而是因隐忍疼痛咬出的血。
他已经昏迷过一次,刚苏醒没多久。
“魏虞,我是不是要死了”他像受惊的猫儿一样蜷缩成团,脸上的冷汗似流水般氤湿被褥,“这次痛得特别厉害,让我喘不过气,尤其是这里,”他指着心脏所在的方位,“这里最痛。”
魏虞难得蹙眉,“又胡说,我早说过多次,有我这位技艺不精的江湖郎中在,你会活到寿终正寝。”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几根银针,熟稔地插进他的皮肉中,继续道“现在又有宸妃娘娘,她和我一样,也可以保你活到寿终正寝,有我们两人在,你无需担心寿命长短。”
眸光在魏虞说到“宸妃娘娘”四个字时变得更加灰暗,箫白泽垂下鸦翅一般乌黑纤长的眼睫毛,语气低沉道“青青她生气了。”
魏虞俯视他,“我知道。方才你昏厥的时候,宸妃娘娘让人把步摇退回来了,我打开看过,那支步摇很漂亮,是你前段时日在纸上涂画的那支吧”
箫白泽没有回答,他先是沉默不语,十根骨节分明的指头紧紧攥成拳头。须臾,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事情,他强忍着蚀骨般的疼痛起身,颤抖地站在地面上,脚步因疼痛变得酥软,顿时往前扑个趔趄,险些摔倒。
魏虞忙伸手搀扶他。
“她现在一定气得睡不着觉。”箫白泽将全身大半重量靠在魏虞身上,“魏虞,你扶我去繁光宫,我得和她解释清楚,我若搁置不问,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到最后会变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魏虞纹丝不动,俨然若一棵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翠竹,稳稳屹立在启明殿中,“阿泽,宸妃的性格你最清楚,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解释了她便会听吗”
搀扶着箫白泽坐下,他规劝他,“听我的话,先养好身子,往后时光长久,你多的是解释的机会,何必现在刻意拖着病躯前去,反倒格外惹某些人目光,于宸妃和你都不利。”
箫白泽默了片刻,想到一些事情,他垂下睫毛,喃喃说了两个字,“好疼。”
不知说的是身体的哪个地方疼。
翌日晨起,天光更加晦暗无光,一团团乌云紧贴地面,云层翻涌流动,像书册子里讲述的妖云似的,还没有到午时,一场倾盆大雨如期落下。
经过一整夜的酝酿,这场雨来势汹涌,干燥许久的地面满是灰尘,经这场大雨一浇,地面上便滚起一层层烟雾般的尘埃,好像冒烟了一般。
林桑青坐在窗子前,隔着一盆栽种在盆子里的文竹看向窗外,眉间的惆怅能抽出来打个蝴蝶结了。
打从昨日太后说要封季如笙为妃之后,外头便没有什么动静,礼部那边没有人张罗,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宁妃也没做准备,阖宫静悄悄的,好像这件事就此搁置下去了。
林桑青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就此搁置,太后当众说出季如笙跟箫白泽已有肌肤之亲这种话,置季如笙的清白于不顾,也不管姐妹共侍一夫的忌讳,说明她前后已经思虑成熟,不计后果地想将季如笙收进后宫。
淑妃昨儿个表现得很是坚决,就跟季如笙这边进宫为妃,那边她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一般,那股子狠劲让林桑青惊讶不已。
事已至此,只能赌淑妃在太后心中的分量重不重,能不能拗得过她了。
晌午时分,百事通梨奈倒腾着两条短胳膊来收拾房间,内殿拾掇完了又来拾掇外殿,外殿拾掇完了又拽块抹布来擦窗户,完全把自个儿当成了一颗陀螺,也不嫌累得慌。
林桑青拿一把小剪刀修整那盆文竹中的死叶子,枯黄的叶片像蝴蝶般纷纷落入花盆中,假以时日会腐烂成泥土,她像无意似的,信口问忙着擦窗户的梨奈,“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梨奈回答得很是迅速,似乎一直在等她问起这件事,“娘娘,皇上的情况好像不怎么妙,魏先生是昨夜进宫的,按理说他从不在宫里留宿,大都连夜赶回宫外的宅邸,但是昨夜他却宿在宫里了。”
哦从不在宫中留宿的魏虞昨夜居然留宿在宫里了
拿剪刀的手滞停少倾,眉心的褶皱又多出一些,抽出来的话又能打一根蝴蝶结,林桑青自欺欺人一般絮絮道“有魏先生在,没什么可怕的,他的医术在全平阳乃至全乾朝都数得上号。兴许昨夜太晚了,天色又不好,魏先生怕回家的途中被雨淋,这才留宿在宫中,不一定和皇上的身体有关。”
梨奈揉揉鼻子,闷闷“唔”一声,没敢再往下说。
天色渐晚,这场瓢泼大雨也渐渐由大转小,直到西方最后一缕光亮被黑暗吞噬,大雨终于不再下了,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气泽,泥土的芬芳香气格外厚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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