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 正是葵花盛放的季节, 天气这般炎热, 也许只有像太阳那样热情的花才会绽放。
林桑青流连在高高的葵花杆旁,心不在焉地随口问梨奈,“近来怎么没听到和皇上有关的消息,他出什么事儿了吗”
梨奈眼神闪躲道“嗨,咱们皇上身边有魏先生在呢, 他能出什么事。娘娘,您别多想了, 把自己身上的伤养好才是正事。”
林桑青不置可否,她用审视一般凌厉而尖锐的眼神盯着梨奈看, 梨奈被她盯得心底发毛,手和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恰好魏虞从御花园里穿行而过,八成是要去启明殿, 梨奈像是看见了大慈大悲的救世主, 忙朝魏虞招手道“魏先生, 好巧啊,你也来逛御花园”这句话刚说完,她突然想到魏虞和皇上的关系,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救世主。
哦豁,梨奈心道, 完蛋。
御花园里的葵花杆儿很高, 魏虞本来是看不到被葵花杆儿挡住的林桑青的, 经梨奈这么一喊, 他才看到她们。
照例是一番“吃了没”“最近怎么样”的寒暄。
待寒暄完,魏虞借故支开梨奈,等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才温和冲林桑青道“娘娘,有些话外臣不该说的,可如今看来,确是不说不行了。”
魏虞身上总有种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气度,和他站在一起,心态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平缓。林桑青微笑道“魏先生不妨有话直说,本宫的性子你也清楚的,只要话说的不太难听,我都能接受。”
魏虞说话很客气,“宸妃娘娘,不知您是否觉得,您近来有些刻意疏远和冷淡皇上”
林桑青眯眼笑道“魏先生怕是说反了吧,分明是皇上疏远和冷淡本宫,怎么却成了本宫疏远和冷淡他了”
绣有飘逸竹叶的儒雅袍子随风晃动,魏虞意味深长道“外臣以为,娘娘您与其他女子不同,生有七窍玲珑之心,该是了解皇上的。”
葵花的香气很淡,淡到几乎嗅不出来,林桑青抬手掖好鬓角的乱发,伴着淡淡的葵花香气道“我之前也这样认为,可近来我发现,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真是太难了。魏先生,你说,皇上不喜欢宁妃,那他为何要给她协理六宫之权”
魏虞负手解释,“这不是阿泽的错,宸妃娘娘,协理六宫之权并不是只有皇上才能赐,太后也可以。当年淑妃还没有进宫,太后看宁妃稳重,所以赐给她协理六宫之权。而后淑妃入宫,太后有了收回赐给宁妃的协理六宫之权的念头,阿泽怕协理六宫之权落入淑妃手中会间接增长季氏一族的威风,这才一直想办法让出身普通的宁妃掌握协理六宫的大权。这是帝王的权谋,与情爱无关,与大局有关。”
林桑青沉默须臾,眨眨杏仁一样的眼珠子,又道“那好,就算这件事错不在咱们皇上,但柔妃的事情他应该无从辩驳吧魏先生,”她沉声呼唤魏虞,“你与阿泽是君臣,更是知己,有些话他应当对你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帝王家来说太难了,是以我从未奢求过什么,是他自己信誓旦旦的对我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人们都说君无戏言,我当真了,可结果呢”她哑然失笑,“他让柔妃怀了他的孩子。”
这次魏虞倒没有解释,不知是他不晓得如何解释,还是没有办法解释。
良久,他慢悠悠吐出一句话,“阿泽病倒了。”
右眼皮突突跳两下,林桑青总算知道梨奈瞒着她的是什么事儿了。她问,“严重吗”
魏虞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五天了,你昏睡多久,他便昏睡多久,期间转醒过几次,勉强喝下我新调的药,便又昏睡过去。”
垂下眼皮,林桑青低声道“与他胎里带的弱症可有关。”
“有关,也无关。”魏虞的声音听不出悲喜,淡淡的,像是在讲述遥远而古老的故事,“在听到您摔下台阶的消息后,阿泽便倒地不起,彼时殿内诸人大多朝殿外涌入,没有人发现他的伤情。直到白瑞从殿外归来,才发现倒地的他。娘娘,您知道我连夜赶到启明殿时,阿泽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略顿一顿,他将箫白泽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他说,别再取青青的血了,她的底子本就不好,若是取多了血,恐怕会生病。也别告诉她我病倒的事儿,于她养伤不利,且让她安心养伤,别为我分心操劳。”
抬起温润如玉的脸,魏虞神色凝重道“娘娘,他在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时仍记得为您着想,您能否放下心底的偏见和疑虑,也试着去为他考虑一次”
心底某个角落揪着难受,通过服药而缓解的头疼毛病又开始发作,林桑青抬手扶额,漆黑的瞳仁里一片雾气蒙蒙。
她觉得脑子里像糊了一盆浆糊,粘稠而密实,那盆浆糊粘住了她的思绪,让她无法正常思考,分不清善与恶真与假。
眼前黑斑翻滚,她逐渐站立不稳,喉头传来股甜腥的味道,她扶住毛茸茸的葵花杆儿,张嘴“哇”一声吐出口暗红淤血。
像盛开在绿色草地间的山茶花。
做完事情返回此处的梨奈被吓得原地起跳。她快跑几步,连忙扶住林桑青,眼泪瞬间涌满眼眶,“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梨奈啊”
抬袖擦一擦唇角,林桑青忍住席卷而来的晕眩感,轻轻拍打梨奈的手背,“没、没事。梨奈,扶我回宫。”
梨奈流着眼泪答应她。
走出几步远,林桑青回过头,礼貌的同魏虞道别,“再会,魏先生。”
那位青衫松散的青年立在硕大的葵花下,以一种悲天悯人般的神情目送她远去,他的目光幽深而忧郁,不知在思索什么。
那种头疼得好似要裂开的痛感再度折磨起林桑青,回到繁光宫后,她屏退殿中所有的宫人,连梨奈也没有留下,独自一人和疼痛作斗争。
她咬紧牙关在地上滚来滚去,在似乎永远不会消退的绝境痛苦中,她终于理解箫白泽每次毒发时有多难受了,尤其还不能大声呼喊,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忍耐压抑,这种痛苦更加折磨人。
心智不坚定的人在如此长而久的痛苦折磨下,估摸早一心求死了吧。
她被疼痛折磨得面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过了约摸有一炷香时间那么久,她用力抓紧地面铺设的地毯,在一阵赛过一阵的晕眩和疼痛中昏厥过去。
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在梦里游荡行走,似无关紧要的看客,又似置身其中的当局者,亲历了一桩桩一件件满载悲欢离合的故事,最后,悲大于喜。
待大梦初醒,她睁开湿润的眼睛,从柔软的地毯上缓缓坐起,捂住眼睛痛哭不止。
后脑勺的淤血散去,她终于找回了那段丢失许久的记忆。
原来,她真的是亡国的长公主昭阳啊。
彼时夜尚未深,月亮刚刚从天幕升起,空气里弥漫着夜来香的浓重香气。
林桑青在地毯上枯坐良久,等到把所有的思绪理清,充分消化掉那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她打开繁光宫的大门,迈步往外走。
梨奈和几个小宫女一直在记挂她的安危,见她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她们总算松了一口气。梨奈追上去问她,“娘娘,您没事了吗”
林桑青淡淡“嗯”一声,把头上脱落的玉桂簪花重新戴好,她看梨奈一眼,吩咐她道“梨奈,我去启明殿一趟,你无需跟着。”
梨奈屈膝行礼,“是,娘娘。”
待林桑青走出宫门,几个年纪小的宫女围在梨奈身边,七嘴八舌道“梨奈姐姐,我怎么感觉咱们家娘娘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的气场都不大对了。”
梨奈欣慰掐腰,“娘娘一定是想通了,不打算再继续消沉下去。你们没听到她说要去启明殿吗,女人一旦有了心劲,气场自然而然会发生变化。”
小宫女们似懂非懂,却仍捧场的发出长长的“哦”声。
启明殿一向是宫里最“热闹”的地方。这个热闹不是指人声鼎沸那种热闹,而是指往来人数最多,一天到晚都不中断。一会儿是递折子的宦官,一会儿是前来议事的大臣,一会儿是装扮精致的后妃,总不断人。
箫白泽已有四五日没有上朝了,他最近病得甚是频繁,没有办法面见官员或是批阅奏折。所有文书和奏折都堆在启明殿偏殿,码得像小山一样高,不上进的人只消看一眼便觉得脑袋疼。
鉴于此,向来热闹的启明殿霎时冷清下来,只有缕缕苦涩的药草味从中飘出。
天色已晚,柔妃季如笙却仍呆在启明殿中未曾离去,林桑青踩着台阶走到门口时,柔妃伸手将她拦下,“姐姐留步。”
未施粉黛的面颊透着健康的红意,柔妃眉眼含笑道“皇上的身子不大好,姑母交代我在此照看,她还说了,除了我之外,任何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去,以免别有用心的人趁皇上昏迷不醒,做出甚不妥的事情。”
目光从柔妃带着虚假笑容的脸上掠过,林桑青轻轻道一声,“唔,本宫知道了。”说罢,她推开柔妃阻拦的手,继续往里走。
柔妃不悦蹙眉,“姐姐没听到我说的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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