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遮帘,正冲着一面长身镜。
金恪矮下头,掀起帘子一角,正看见游隼侧对着他,一只脚踩在放衣服的长凳上,脸颊上满是热出来还是折腾出的汗珠,他白得有些发青的手指紧紧扯着大腿上的攀扣。
这是一条藏青色的丝质旗袍,本该从大腿到脖颈,一路用攀扣严丝合缝地把人裹起来。
游隼只扣上了脖子和胸侧的那几个,轻薄的丝料撑得能看见微凸的肩骨,像一双手,从背后,穿过胁下,紧抱住他。游隼好像喘不过气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从腰以下,攀扣全散开了。
好像一条高开衩的新旗袍,游隼徒劳地攥着大腿上的那几个扣,旗袍被他攥得皱巴巴的。
游隼扭头看见他,便转身靠在了镜子上。
他把旗袍前面的这半片布料向后扯了扯,遮住大腿。“旗袍是不是改太小了。”
“故意改小的。”金恪走进来,慢慢放下遮帘,“戏里陆敬廷比白喻行高,肩膀宽,要拍陆敬廷穿白喻行的衣服,肯定是穿着小。”
戏里陆敬廷戏份少,鲜有和白喻行并肩的镜头。白喻行又比普通oga高大些,这点尺寸差距拍摄技巧就能弥补。
但穿衣服的事儿就弥补不了了。
游隼把后脑勺抵到镜子上撞了下“他妈的。”
他不想回过头去看镜子,舔舔嘴唇,又看向金恪“那现在穿不上怎么办还是说不用扣扣子,就这么拍”
金恪低下眼皮,好脾气道“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你”
他蹲下身去“我试试能不能扣上,如果真扣不上另说。”
他还没有伸手,游隼却猛地往后退,但退无可退了,后脊梁骨就顶着镜子。他还死死扯着旗袍大腿那儿,对峙一样,挪到隔间角上。
他干巴巴道“没有,算了,我自己再试试看吧。不用麻烦你了。”
金恪抬头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他都在想些什么。
他笑了笑,重又起身道“那也行,你要觉得不合适就算了。”他微微点头致意,“我在外面的屏风那儿等你,有事可以随时叫我。”
游隼感觉金恪好像误会到信息素的事儿上去了。
“不是,”游隼又舔了下嘴唇,觉得有点儿尴尬,“不是我觉得不合适是我里面没穿,我怕你觉得不合适。”
说完,游大少爷觉得自己更像个变态了。
“衣服太薄了,”游大少爷马上解释道,“穿上以后会勒出那个边来,我怕被人看见影响不太好。”
他不情不愿道“毕竟我也稍微有一丁点儿偶像包袱。”
他又抬眉去看金恪,却看见金恪在笑。
他怒火中烧“很好笑吗”
“没有。”金恪瞧着他,却又没收住似的笑出一声,“没关系,”他定定地瞧着游隼,“我不嫌弃你。”
“”不嫌弃他的人不多了去了
“你拽好下面,”金恪轻声道,“不然就走光了。”
游隼靠着墙面,右手紧攥着旗袍最底下的那几个攀扣。从腰胯,到胯骨下十几寸,不可避免地露出细细长长的一条线。
金恪的指节时不时蹭过,偶尔隔着布料顶住他。
但里面空荡荡的,游隼感觉和走光也没什么区别。
游隼另一只手撑着镜子,低着头,金恪的神色很认真,单纯地是帮他扣扣子。
金恪还是白喻行的打扮。去换了一件干外套,他蹲下来,那个年代松大的西装堆出褶皱,但这褶皱他穿着看上去也是熨帖的。
那副平光的银边眼镜架在他鼻梁上。
游隼突然有种错觉,他就正穿着白喻行的旗袍,白喻行蹲在他身前,帮他系他没系上的扣子。
他也穿过金恪的衣服。
这两件事仿佛在渐渐重合,游隼有片刻恍惚
这件旗袍是谁的
是金恪的
晚上那场戏,他对着镜子,爱抚、亲吻、偷偷穿上的是金恪的衣服
金恪轻轻拍了他大腿一下,游隼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低头“嗯”
金恪道“腿抬起来一点。”
他老实抬腿“这么高够吗”
金恪静了会儿“没让你抬这么高。你走光了。”
“又不是在公共场合,aha怕个屁的走光。”游大少爷哼笑了声,“我扯着衣服,主要是怕你看了之后,对我产生敌意。”
“”
金恪轻描淡写道“那还不至于。”
“”
游大少爷心想这该死的胜负欲。
游隼挑衅道“那行,就在这儿,比比”
金恪扣上最后一个攀扣,站起身来,对游隼笑了一下“不着急,以后有机会再比。”
游大少爷不知道想起什么来,脸色变得很臭“算了,也没法比。就这么看看又不作数,总不能”他低头,“哎,扣好了”
金恪嗯了声,仔细地看过游隼“旗袍可以换下来了。”
“”
“什么”
晚些时候,游隼又换了陆敬廷的戏服从服装间出来的时候,来了个场务,拿着那顶段明绪送他,又被他跑丢了的帽子,说有人捡到了这顶帽子,问是不是他的。
帽子又回来了,但马上要开工了,游隼也戴不着,说了声谢谢就转手给助理了。
剧本有变,张老爷子搞了半天布景和构图,最后盖棺说不需要拍屁股以下,底下扣不扣扣子,游隼里面穿不穿裤子,都随他便。
游大少爷差点儿脑溢血。
这一条是新加的,却从十点多拍到了下半夜三点。
不光是不给游隼过,张藏要求取景器里,从窗户里看必须要有月亮,点一过,月亮在天上乱跑,月亮一跑,镜头都得跟着跑,什么都得重来。
还必须得是圆月缺一点的月亮。
就这一条,总不能再搁到下个月拍。
张藏是老一派的电影人,不拍科幻不拍武侠也不拍玄幻,不拍大场面,要求整个片子不用任何一点儿特效。
张藏六十多了,跟着整个剧组一块儿熬夜。
他坐在镜头后面,金恪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陆敬廷急切、情难自禁地套上旗袍,旗袍领子攲斜地挂在他脖子上,他粗暴地扯了扯,却扯不整齐。好像是摸到了柔软的真丝面料,什么触动到他了似的,他动作轻柔起来。
昏暗的屋子里,借着月光,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一个面孔惶张、满头是汗、身上紧紧地绷着一件不合身旗袍的瞎子。
他捧起衣服,用完好的右眼贴近,仔细打量,又嗅了嗅。
他仰起头,狗一样粗喘着气。
今夜是个好天气,莹白的月光把他的面庞照得明亮,汗珠簌簌滚落。鼻梁侧边,有一粒小痣。
这是一帧静态的场景。
张藏徐徐吹了口茶水,由衷叹道“这一帧真美。”
金恪轻笑不语。
最后一条拍完,游隼热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正三伏天,还在热带,又闷又潮又热。汗还不让擦,说要拍那种自然流汗的感觉,汗擦完了,这条不过下条怎么办
游隼解了攀扣,扔了旗袍,兜头换了自己的体恤衫。
他没什么好忌讳的,直接在人群里换的上衣,回头却看见小戚,拿着个手机不知道在拨弄什么。
严格来说,游隼只有一个助理阿杰。他烦人多,苍蝇围着那啥似的围着他转。
但游隼忙,阿杰也忙不过来,后面再招助理,都是“助理的助理”,不直接和游隼对接工作。
出于直觉,游隼走过去“手机给我。”
小戚愣了下,下意识把手机藏到身后“游,游老师”
游隼漫不经心道“手机。”
小戚嗫嗫嚅嚅地把手机递过去,游隼还没接到,头已经快低到地底去了“对不起,游老师,我,我”
游隼抬眉道“密码”
游隼输入密码,打开相册,果不其然在小戚相册里看见两张刚才拍戏的照片,他穿着旗袍,小戚还给加了粉红泡泡滤镜。
游隼问“谁让你拍了”
小戚一下子被吓得个半死,话都说不明白了,只会道歉道歉道歉。
游隼太阳穴一阵疼,可能是天儿太热了,今天一整天他都觉得很暴躁。之前还能忍忍,但人一累就是忍也不好忍。
他感觉脖子上的大动脉在跳。
游隼很快地删了这两张照片,又删了“最近删除”的备份,把手机扔回给小戚“别没事儿乱拍。”他抬眼,“剧组不让,你传出去,剧组是要告你的。”
他顿了顿“还有,别叫我老师。”
阿杰刚好来了,游隼和他说了几句,阿杰赶紧把吓得脸色惨白的小戚给带走了。
段明绪不知道去哪哄姐姐哄阿姨搞来了两瓶冰汽水,扔给游隼一瓶,还回头看刚走开的阿杰和小戚“那小矮个儿是你新助理哪儿得罪你了”
游隼狐疑地看他“刚才你没乱拍我照片吧”
段明绪嬉皮笑脸“已经发朋友圈了。”在游大少爷发火前,段明绪连忙拎着汽水举手道,“没没没,真没,放心,我是那种人吗”
他笑嘻嘻地把胳膊肘搭在游大少爷肩膀上“我光看两眼,就已经好了。”
“”
游隼朝段明绪腿弯踹过去“滚。”
段狗一下子跳开了,远远地在那儿兜圈子,没等游大少爷想好要不要上去揍人,金恪刚好从那头过来,停在桌边整理了整理剧本。
他微侧过头,笑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游隼要抬起来的脚又放下了“哦,马上,马上就回去了。”
金恪从前胸口袋抽出一张方帕“擦擦汗么干净的。”
游隼连新换上的体恤衫前后都湿透了,幸亏颜色深看不出来。他哦了声,把汽水放桌子上,有点儿犹豫地接过来,闻了闻“那我用来擦汗了。”
帕子干干净净的,有一点金恪身上淡淡的香味,没有信息素的味道。
好像自从那次试戏后,游隼还没有再闻过金恪的信息素。金恪也似乎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
金恪整理好剧本,才抬头看见那瓶还没来得及开瓶盖的汽水一样。他拿过来“这是谁的”
游隼抬头“哦,我的。”
金恪眉眼俱弯起来,学着他的腔调“哦,那我可以喝么”
作者有话要说隼子痛失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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