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小说:雪媚娘 作者:这碗粥
    “孟泽。”李明澜有点记仇, 每回孟泽惹恼她,她都不理他,但他又有善意流露, 让她觉得一笑泯恩仇了, “谢谢你。”

    孟泽面色冷峻,仿佛刚才冲到她面前拦球的另有其人。

    “孟泽, 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冯天朗捏了一把冷汗,当足球被踢过来时, 众人都屏住呼吸, 只有孟泽跟箭一样冲出去, “你反应好快。”

    李明澜点头“那叫迅雷不及掩耳。”

    孟泽只觉得面前这两人一个叫“叽叽”,一个叫“喳喳”。

    事件的始作俑者田滨跑过来捡球,面露尴尬“李明澜,你没事吧”

    李明澜歪了歪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田滨猜不透这笑里的含义,他立即弓起腰, 连声道歉“对不起,射门射偏了。”这个时候他冒出冷汗,他就算再鄙夷李明澜, 也不该招惹她,她的靠山可是孙境, 如果这件事被孙境知道田滨觉得自己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李明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跟孙境认识这么久,李明澜模仿很有一套,她学着孙境的样子, 不吭声,直盯着田滨。

    田滨不敢起身。

    李明澜欣赏够了田滨的怂态,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下不为例。”

    说起来,自从孙境拿了英语周报,他就不让她出任务了,不知他是不是在便利店碰了一鼻子灰,心也跟着灰了。

    李明澜冲孟泽笑“孟泽,孟泽。”

    孟泽耳边的魔咒又回来了。

    下课回到教室,他当着李明澜的面,用耳机塞住耳朵。

    他的冷漠镇不住她,她朝他探身。

    他只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哪怕耳边响着的是摇滚乐,但他清晰地听见她说“徒劳无功。”

    可不就是徒劳无功吗这耳机里的声音光是大,却盖不住她清脆的嗓子。

    孟泽翻了翻自己的手掌,非得去管李明澜的闲事,这不,她又缠上来了。

    李明澜也没有闹,想想,孟泽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幕,好像挥之不去了。

    孟泽额头高阔,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下颌分明,他就是一个高素质的艺术模特。

    她忍不住想要描画他的线条,拿起笔,撕开一张作业纸,在上面寥寥画几笔。

    这幅画是画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但算不上画人,她连脸都没有勾勒。

    然而,周璞玉凑过来“咦,是孟泽吗”

    李明澜也“咦”一声“你怎么看出来这是孟泽的”这拼凑的五官诋毁了孟泽的帅。

    周璞玉仔细观察“丑是丑了点,但我觉得这眼睛这鼻子凑在一起就是他。”她还把纸竖起来,左右转动。

    孟泽摘下了徒劳无功的耳机,看见那张画。

    孟泽住在外公家里的时候,将那些绘画书籍都翻了个遍,该有的理论知识他非常精通。

    李明澜应该是随意画的,线条有点歪。

    周璞玉说的也对,孟泽自己都觉得那是他,哪怕鼻子扭了扭,可五官比例和神态栩栩如生。

    外公有一段时间也喜欢这简陋的画风。

    这个时候,冯天朗一屁股坐下来“一模考要来了,压力好大,我离我的理想学校还差好远。”

    周璞玉放下了画“你的理想学校是哪里”

    “就是一本院校。”冯天朗怪不好意思的,“你呢”

    周璞玉的成绩和冯天朗的不相上下,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李明澜竖起大拇指“你们的梦想都很远大。”

    周璞玉问“你不是去了美术统考吗美术生的计分方式和我们的不一样,说不定你比我们高分。”

    “实不相瞒。”李明澜的眉眼耷拉下来,“我只过了统考的及格线。”

    这会儿是下课时间,不是每个同学都乖乖坐在座位上,有几个特别爱溜达的,从前排走到后排,又从后排走到前排,其中就有田滨。

    在体育课上,他还对着李明澜点头哈腰,但这时听到她的话,他克制不住笑出了声,尖利的,其中的刻薄暴露无遗。

    李明澜不理田滨,她敲了敲后面的桌子“孟泽,你为什么不去报考美术”

    孟泽突然想起外公的那一句“小姑娘的笔触有点东西。”

    外公认可的天赋,对孟泽来说是真理。

    孟泽对美术生比较宽容,只是李明澜常常令他不愉,他缓下语气“统考之后还有校考,现在说放弃早了点,你慢慢练。”不过,不知道她有没有报名校考。

    李明澜望过来,这一眼明亮清澈,她扑哧一笑“孟泽,谢谢你。”

    她早知,他就是面冷心热。

    她折起作业纸的画,得再练练,终有一天要精雕细刻一个完美的孟泽。

    *

    李旭彬最近繁忙,但是因为高考临近,他还是抽出时间,半个月回一趟李家。

    他感觉是自己回到了读高三的日子,妹妹漫不经心的,他在一旁干着急“你们学校还没有开始模拟考”

    “下周。”李明澜知道瞒不过,老实地回答。

    李家父母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望子成龙的愿望得以实现,见女儿实在逼不出学习的天赋,为了避免中年高血压,李家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哥哥的成了督促妹妹的主力“你这几个月不要到处乱跑,周末留在家里,看看书,做做题。”

    “知道了。”李明澜在哥哥面前立正。

    但是这个周末她肯定要出去的,她要去为模拟考做一次垂死的挣扎。

    星期日的上午,李旭彬回去他的新婚小窝。

    他前脚刚走,李明澜后脚就出去了。

    她去了寺庙。

    还没进庙门,她哼唱唐伯虎点秋香的插曲“三生真系无幸,专登出嚟拜神。”

    门口的小和尚领着她到了佛祖的跟前。

    李明澜跪在草垫上,闭着眼,把签筒摇了好几圈,终于才摇出一支签。

    竹签落地,即现签文。

    解签的和尚说“这是下下签。”

    李明澜还没有摆出沮丧的神色。

    和尚又说“但是此签并非无化解之术。”

    李明澜问“如何化解”

    和尚答“请人祈福。”

    李明澜又问“请谁”

    和尚莫测高深“高人。”

    李明澜知道,说的就是这家寺庙的主持。

    寺庙生意,古今皆有,求缘、求财、求学,没什么不能求得。

    临时抱佛脚嘛,信则有,不信则无,李明澜为各科科目都求了祈福的符文。

    将要走了,她的一只脚踏出寺庙门口,又折返回来。

    孟泽的学习和她相当,索性她代他求一支签。

    不料,和尚两指夹着签文,眉目舒展“这位施主,这可是上上签啊。”

    李明澜长叹一口气“那就是不准了。”

    *

    第一次模拟考如期而至。

    李明澜给自己换上大红上衣,挑一个似红霞焰火的发绳,束起高高的马尾,她在镜子里检查自己身上的颜色,大红的,浅红的,深红的,就连裤子都是红棕条纹。

    她捏一下耳朵。

    可惜没有耳洞,否则再串一个鲜艳的耳环,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李明澜算着时间去学校,她在校门口买了一份小笼包,进教室时,嘴上叼了一个。

    冯天朗趁着短暂的时间抓紧复习,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又闭上眼睛重复一次。

    孟泽早到了,他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只手搁在桌沿,修长手指夹着一支签字笔,他的食指按住笔尖,中指挑起笔的末端。

    笔在他的指上转了一圈,接着,又转一圈。

    考前的李明澜也常常这样,什么书都不看,只等待命运的审判,她坐下来,望了望他。

    他将头扭向窗边。

    “我在来的路上才想起,我忘了上周老师圈出来的重点题。”周璞玉着急地翻着课本,见到一大段文字,欲哭无泪,“来不及背了。”

    “没事,我也没有背。”李明澜吃完了最后一个小笼包,拍了拍手掌上粘着的小油渍,“我去求佛了。”

    轮到周璞玉泼冷水“昨夜,佛祖给我托梦。”

    李明澜“说什么了”

    周璞玉“你的心不诚。”

    “我心诚。”李明澜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

    铜黄纸,系一条棕黄麻绳。

    她捏起绳子的一端,麻绳松开了,里面倒出来几张纸,她夹起其中一张,放到孟泽的桌上。

    那是细细的长方形纸,纸色和袋子一样,铜黄,其上用红墨画了乱糟糟的符号,像是驱邪之用。

    但,在教室里驱什么邪。

    孟泽冷然“拿走。”

    “这是及格符。”她解释,“保你及格。”

    “你自己留着吧。”谁稀罕这邪门歪道

    “我有。”她手里还有好几张,“一个科目各一张。”

    孟泽“”

    冯天朗凑近来看“这画的什么”

    李明澜“及格。”

    冯天朗惊讶“寺庙还有求学的生意”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几千年来,佛祖都习惯了吧。”她说得和真的一样。

    第一科目是语文,李明澜勉强答题到考试结束。

    到了数学科目,她勾选了选择题,之后就写写停停,时不时发个呆。

    数学考试到一半,孟泽的余光扫到了桌角的“及格符”。

    “及格”字样张牙舞爪,根本就是和鬼沾亲,而非佛祖。

    李明澜低着头,手肘和手腕绕着圈圈,其实没有写字,她一下一下按着自动铅笔,声响很细,不仔细听,是注意不到的。

    可是和时钟一样的“滴”、“滴”、“滴”,全被孟泽捕捉入耳,打断了他的解题思路。

    面前的背影,蓝白校服上飞出一个大红的衣领,颜色过分鲜亮。

    他再看她头上扎着的红彤彤发绳,知道她在搞封建迷信。

    无聊时,他轻轻掀了掀她的长马尾。

    几缕发丝跟蛇一样,穿梭而过,他的指间兴起微微的痒。

    他把那张“及格符”夹在李明澜的衣领之下。

    她能不能及格,全凭天意了。

    *

    高三学生习惯了无休止的做题,一场接一场的考试。

    七班上个学期末的班风整顿,不是没有成效的,起码在这次模拟考期间,教室很安静,响的只有纸笔的动静。

    李明澜遇到了难题,她转头看见玻璃头下的一片树影,高大的树干托着粉绿的芽孢,树边浮起一个银盘般的日光圈。

    惬意极了。

    紧迫的是在教室里答题的人。

    终于考完了最后的科目。

    “解放了。”李明澜一手捂住后颈,抬高了头,“考得怎么样”她没有说名字,问的是周围几个人。

    周璞玉唉声叹气“好难。”

    冯天朗连连摇头“如果这次是高考,我肯定没希望。”

    李明澜把目光投向孟泽。

    他好半晌不说话。

    她猛盯着。

    孟泽只得说一句“还行。”

    “保大家都及格。”李明澜将各科的及格符撒到后面的桌子。

    冯天朗收起一张符纸,双手合十“佛祖保佑。”

    孟泽看着飞下来的一片一片鬼画符。

    除了他,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短暂的解放正如暴风雨前的黎明。

    晴了没几天的天气又阴沉沉的,天天都有绵绵细雨。

    七班的气氛从前排到后排,从严阵以待到自暴自弃,宛如一道陡然上升的折线。

    过了三天,老师们批改完了试卷。

    因为李明澜和各科课代表都有交情,课代表们在发放她的试卷时格外表达了情绪,尤其是兼任数学课代表的副班长,满脸同情。

    孟泽不知道李明澜的数学到底考了多少分,当试卷发到她的桌上,他站了起来。

    她却张开手掌,一下盖住了分数栏“数学呀,真的太令人绝望了。”

    孟泽看见一道一道批改的红叉,数不尽数。

    副班长将数学试卷发给冯天朗,就算结束了,副班长解释说“孟泽,你的试卷还在郭老师那里。”

    孟泽点点头。

    李明澜很好奇“你不会又交白卷吧”

    “吃一堑长一智。”

    “莫非你考得比我的分数还低”

    孟泽看一眼她的试卷“也许吧。”

    她鼓起腮,鼓了两下“我特地在考试的时候穿了一身的红,没想到讨不到好运气,及格符都是骗人的。”

    孟泽“”她才知道

    好笑的是,他自己也对那个鬼画符有过不切实际的迷信。

    *

    教室里免不了一阵喧闹。

    郑克超的座位围了几个人,其中田滨的声音最大“郑克超,你可真行啊。”

    郑克超的嘴角藏不住笑意,眼角余光向后扫。

    李明澜和孟泽的脸上都没有愉悦的表情,这是当然的,李明澜的成绩向来垫底。

    郑克超从前门出去教室,停了一会儿,又从后门进来。

    李明澜仿佛没见到他这个人,歪着脑袋看孟泽。

    “李明澜。”郑克超笑容满面,“你这次考得怎么样进步大不大”

    “不知道。”她很敷衍。

    郑克超在心里狠狠地“哼”几下,朝孟泽望一下。

    孟泽和郑克超没有说过话,但孟泽察觉到郑克超的敌意。

    郑克超站了足足一分钟,李明澜不问他这次的成绩,他要是自己坦白,炫耀的目的太明显。

    算了,她迟早会知道,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而孟泽嘛,郑克超被“白卷”刻入了刻板印象,打心眼里瞧不上孟泽。

    发放试卷后的第一堂是数学课。

    郑克超进步大,被表扬在情理之中。

    郭老师笑起来,眼角堆了几道皱纹“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学习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只要同学们不轻言放弃,你们一定能在高考中发挥你们最大的潜力,比如这一次考试中,郑克超同学就有惊人的发挥。”

    以前,郑克超排名居中,这次的成绩有“直飞冲天”的意思了。

    因为在上课,郑克超不能及时回头观察李明澜,但他能想象她惊讶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

    郭老师的讲台上还有一张数学试卷。

    上一次,他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孟泽,奖罚分明,今天郭老师觉得自己一定要重重表扬。

    “另外,我们的孟泽同学”郭老师不小心吸进了讲台飘起的粉笔层尘,咳嗽两下。

    在这一个时间,郑克超皱起眉头。

    郭老师又说“我们的孟泽同学,解题步骤清晰流畅,他是全班的第一名。”

    全班哗然。

    “希望同学们以这两位同学做榜样,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坚定信念,不懈怠,不放弃。”郭老师收敛了笑容,“接下来,我给同学们分析一下,这次考试的难点主要在哪里。”

    李明澜怔了怔。

    如果孟泽是第一名,早读课抄作业的人是谁随堂上交白卷的人又是谁

    李明澜的脑袋瓜子这时转得飞快的,立即明白。

    她不顾现在是上课时间,回头。

    孟泽最常见的就是李明澜的笑眼,哪怕在她不理他的时候,她都弯着眼睛。

    这样的埋怨还是头一回,她用口型说了三个字「大骗子。」她的眼睛被火烧得晶晶亮。

    “李明澜。”郭老师见她半天不回头,忍不住喊。

    李明澜扭过头,长长的辫子跟鞭子一样,把孟泽搁在书角上的数学试卷抽了一记。

    孟泽将试卷放回原位。

    也许是因为他和李明澜这几天都被圈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两人进入和平阶段,他有预料,成绩公布时,李明澜会是什么样子。

    他猜得都不大对。

    她把笑敛得飞快。

    一下课,回头的人不是李明澜了,而是周璞玉。

    周璞玉上上下下打量孟泽。

    冯天朗也转头,从郭老师宣布孟泽是数学成绩的第一名之后,冯天朗看孟泽的眼神就跟见鬼似的。

    李明澜趴在桌子上。

    正好孟泽起来了。

    她侧头,朝上瞥。

    对上他的视线,她立即移开。

    孟泽出去了,他和李明澜的关系,和平很短暂,恶劣就恶劣吧。

    周璞玉和冯天朗从对方的眼里见到了震惊。

    周璞玉“他那么厉害,为什么要抄作业”

    “这叫深藏不露。”冯天朗煞有其事,“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都是最强的。”

    七班和爆炸了一样。

    唯有李明澜,格外安静,懒洋洋的。

    *

    近来是雨季,哪怕阳光冒了个头,还是快速落下。

    到了下午,天色昏暗,乌云一个接一个,滚滚而来,把天涂得像入了夜。

    “要下暴雨了。”冯天朗喊。

    李明澜见到摇曳的树叶,连忙关了窗“不如今天我也留下来晚自习吧。”顺便躲一下哥哥。

    既然她要留,孟泽就要走,哪怕暴雨将至。

    教室里亮着白炽灯,他出去,跟步入黑暗一样。

    他赶在暴雨来到之前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启动不久,天空倒下倾盆大雨。

    雨势猛烈,哗啦啦砸在车顶上,到处白茫茫一片。

    车子一直到楼下,孟泽三两步进去了大堂。

    电梯镜面照出他半湿的头发,他斜了斜肩带,想着一回到家,就舒适了。

    然而他一开门,见到一双运动鞋,和红色高跟鞋摆在一起,整整齐齐。

    “孟泽。”孟母匆匆出来。

    原来他的母亲早回来了。

    “你放学了,外面这么大雨,有没有淋着呀”孟母说着,递过来一条白毛巾。

    孟泽见到了坐在沙发的男人。

    不认识,以前从未见过。

    “没有,我坐出租车回来的。”孟泽听自己的声音还算自然。

    不自然的,反而是他的母亲,有点絮叨“这是黄叔叔,我公司的同事,我把公司文件落在他那里了,他特地送过来,谁知道正好下大雨,我请他上来坐一坐,哎呀,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心虚的人语速比较快,废话也比较多,孟泽把脸藏在毛巾下,扯了扯唇角。

    姓黄的站起来“这就是孟泽啊,长得真高,你妈在公司和同事们提起你,说你门门功课第一,以前我觉得她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想到今天一见,气质是和普通学生不一样。”姓黄的也说了一堆废话。

    孟泽拿下毛巾,一动不动的。

    “刚刚给你爸打电话,没有人接,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孟母打开冰箱门,上上下下看几秒,“老黄,不如你留在这里吃晚饭吧,我点几样菜,让餐厅送过来。”

    姓黄的“太麻烦了,这雨下不久的,一会儿等雨小了我就走。”

    雷电交加,光照在姓黄的脸,扑成一片银白,连带的,孟母盘起的头发也在发亮。

    一声一声雷,一道一道电,把这对男女关于晚餐的讨论打得轰隆隆的。

    孟泽丢下毛巾向外走。

    孟母喊“孟泽,你要去哪里外面风大雨大。”

    孟泽冷静“东西落在学校了。”

    孟母着急“你带把伞啊。”

    她来不及把伞递过去,孟泽已经关门了。

    外面风大雨大,把他狠狠摔门的声音全都盖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这番举动真好笑,明明他的母亲才是欲盖弥彰的那一个,他却还要替她隐瞒。

    一切是为了在高考前维持家庭的安定。

    “孟泽,我知道学习很重要,但是也不能淋个落汤鸡啊。”孟母开门,把长柄伞挽在孟泽的手腕,“要不等一会再去吧。”

    孟泽按住伞柄“我打车。”

    他再进电梯,又见到镜面的自己,头发比刚才上来时要干一些,但现在才称得上狼狈。

    他到楼下打伞,有几滴水珠弹到他的脸。

    雨的味道很辣。

    他横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咖啡厅,照例的,点上一杯咖啡,坐在模糊的玻璃前。

    他收回刚才的成见。

    雨水的味道不是辣,而是苦。

    他以为是上次的咖啡师少放了奶油,味道才苦,他哪知道,这家咖啡厅的咖啡又苦又涩。

    家里还有一个“黄叔叔”,孟泽不想回家,于是在这个天黑得像夜的傍晚回到学校。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雨势泼辣,路光昏暗,食堂的光倒像是灯塔了。

    李明澜说过,那一个雪媚娘是在学校里买的。

    孟泽去到食堂一楼的甜点区,却没见到。

    卖甜品的大妈探过头来“啊”

    孟泽缓慢重复一遍“雪媚娘。”

    大妈摇头“没听过,我在食堂干了这么些年,都没听过这里有这个。”

    那李明澜是在哪里买的

    *

    李明澜托起腮,望了望窗外。

    雨水撞在窗户,夜景发散成虚幻一片。

    她百无聊赖,索性拿起铅笔在纸上盘蚊香。

    周璞玉低头写着作业,眼角余光扫到李明澜的手腕在不停转圈,她问“你在干嘛”

    “练习控笔。”

    “我以为你今天留下来是要做作业。”

    “我也想啊,但我连题目都看不懂,我老爸老妈把优秀基因给了我哥,没有分给我一丁点。”李明澜突然见到孟泽在教室门外,她停笔,眨几下眼睛,“咦,他为什么回来了”

    她收回目光,端正姿态。

    这个大骗子将她骗得可惨,她就说他是深潭,深藏不露,深不可测。

    数学第一名的学生来抄她的作业,居心险恶。

    枉她还觉得这是一个规矩人。

    以往孟泽从教室后门进来,直接落座,无需经过李明澜的座位,但是今天,她一转头,发现他站在她的身侧。

    她和窗户之间不是很宽敞。

    他站在这里非常逼仄。

    李明澜的身子向着周璞玉靠了靠,抬头“干嘛呢在这里碍着我欣赏夜景了。”

    “李明澜。”孟泽被风雨袭了一身,满身寒意,唯独这口气是温热的。

    她挑起眉,也许是错觉,这会儿的孟泽有点低声下气,说起来,他转学到这里一个月,什么时候有过“低”、“下”的时候。

    他问“吃饭了吗”

    真是见鬼了,这哪里会是孟泽的问话,她的头越仰越高。

    他的眉目平日里较轻,但这时刻着深沉的冷。

    她问“怎么要请我吃饭”

    “嗯。”孟泽点头。

    不要说李明澜,连周璞玉都吃惊的看着他。

    李明澜笑“这不是我们班的数学第一名吗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了”

    “你要是没吃饭的话,我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有何居心李明澜没有马上回答,她站起来。

    她身材高挑,平日里站在女生中间太高,太突出。

    孟泽更高。

    她还是得仰头“稀罕啊,我们的孟泽同学还会献殷勤呢。”

    “我们的李明澜同学接受这份殷勤吗”孟泽的语气再缓和也还是偏冷。

    班上好些同学向这边望过来。

    田滨撞了撞郑克超的手肘“他妈的这两人怎么回事”

    郑克超的面色和暴雨夜一般深沉,他咬了咬牙,没说话。

    李明澜将手伸到孟泽的鼻尖。

    孟泽只见她纤细的手指,指甲修得整洁,指骨一弯一合。

    她打了一个响指“我喜欢吃食堂的炸鸡翅,如果食堂今天晚上还有炸鸡翅,你就算幸运,我就勉为其难,吃你请的这一顿饭吧。”

    孟泽点点头“我去食堂问一问。”

    他要如何问,只能去一趟了。

    他出去了。

    李明澜拍一拍额头“周璞玉,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周璞玉难以置信“我也怀疑是我做梦,孟泽是不是中邪了你的及格符到现在才发挥威力。”

    李明澜跟着出去教室。

    风雨太大,走廊的地面都被溅湿了,雨水拍在栏杆上溅起雨珠,打到她的脸。

    她不得不撑起伞,从栏杆边向下望。

    一个黑影下了楼,向着食堂方向去。

    她回来,和周璞玉说“孟泽真的中邪了”

    *

    当孟泽再回来,刚把伞放到水桶里,就见李明澜探出了头。

    “没想到呀,孟泽的请客还很真心诚意。”她左看看,右看看,“有没有被淋着呀”

    当然有,他从大雨中而来,虽然有伞,但伞挡不住风将雨扑到他的身上,他半湿的头发贴着鬓角,沉沉地站在走廊阴影里“食堂还剩下一个炸鸡翅,我让食堂的师傅给我留着。”

    李明澜笑了,眼睛滴溜溜一转,顺着杆子向上爬“那你可有面子,我好几天没有吃到炸鸡翅了。”其实她早已吃过晚饭,但是孟泽请客,这么大的稀罕事,不吃白不吃,“你等一等我啊。”

    她回座位,三两下就收拾了书包。

    周璞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孟泽真的要请你吃饭是啊”

    “幸好是去食堂。”李明澜拉上书包的拉链,“不然我怀疑他想毒死我。”

    “那你还去”

    “我肚子饿了。”李明澜背起书包,又回头,“周璞玉,如果明天我没有来上课,你一定要给我报警,凶手是孟泽。”

    周璞玉无语。

    暴雨拦下了不少人,有些从来不上晚自习的同学,也因为这一场雨,逗留在教室。

    比如六班的柳灵韵,她坐不住,出来走廊对着雨夜咒骂。

    孟泽和李明澜经过时,正是柳灵韵最烦躁的时刻。

    外面狂风暴雨,柳灵韵不知道这一男一女要去哪里,喊“喂”

    也许因为雨声大,听不见,也许李明澜听见了,不搭理,总而言之,孟泽和李明澜看都不看柳灵韵一眼,下楼去了。

    柳灵韵气得又是一顿咒骂。

    *

    两人一路趟着水到食堂。

    路灯昏暗,李明澜看不清脚下,不小心的时候一脚踩到水坑,她说“孟泽,你还害我的鞋子脏了。”

    “赔你一双。”他倒是爽快。

    她有一个新发现“孟泽,你的书包呢你不会回了家又在折回来请我吃饭吧”

    还真就是。

    孟泽只是将这一顿请饭当作还人情,到了食堂,他收起伞,推门让她先进。

    她在他面前停下来,侧头“你真的要请我吃饭”

    “你到底想不想吃”

    门前的光投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是雨夜的星辰“想啊,吃啊。”

    早已过了用餐时间,掌勺的大叔大妈收拾着餐具。

    孟泽点了最后一份炸鸡翅,端着餐盘过来。

    食堂左右两边的灯管都关上了,李明澜大喇喇地坐在正中的凳子上。

    空旷的就餐区只有她一个人,她明眸皓齿,把简陋饭堂衬成了舞台,她是焦点。

    孟泽放下餐盘,里面只有一个裹着金黄面皮的鸡翅。

    她问“只有一个”

    他说“只有一个。”

    “可惜呀,这是我们岩巍中学的招牌,这炸鸡翅外皮酥脆,内里鲜香浓郁,鸡肉肥美丰满。”李明澜一边说,一边观察孟泽。

    “我已经吃过了。”咖啡算是解决了他的晚餐。

    “那我不客气了。”李明澜戴上手套,抓起鸡翅,一大口咬下,没有半点的矜持,她舔舔舌头,“食堂的炸鸡翅就是香。”

    孟泽“”上次的苦味在嘴里蔓延了几天,孟泽无动于衷,今天只是短短的一个小时,他就盼着能来点甜头,“李明澜,雪媚娘在哪里买”

    李明澜叼着炸鸡翅,一秒钟就琢磨过来,原来孟泽的弱点是雪媚娘“你这是有求于我啊”

    但他冷着眼睛,态度不诚恳。

    她用纸巾擦了擦,蹭到油渍的嘴角“孟泽,你的心里是不是特别苦”

    净说废话“雪媚娘在哪里买”但是他看着她晶亮亮的眼睛,知道她不会直接回答。

    果然,她跟他讨价还价“你给我辅导,我就告诉你。”她倾身过来,唇上被油渍衬的发亮,弯起的弧度有点狡黠。

    他向后退了退,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你要辅导什么我先说明我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

    李明澜本来要说数学,但这也近似于逆天改命“我想一想啊。”她一边吃一边想,“孟泽,你给我辅导一下美术吧,就像去年的素描画,我很快就要去参加美院的校考初试了。”

    没想到是这个,孟泽说“我只能说给你几个美术技巧的建议。”

    李明澜叼着鸡翅“一言为定。”

    “君无戏言。”

    李明澜瞥着他“胡说八道,我可没忘了,你个大骗子。”

    孟泽“那是意外,这次可以给你立字据。”

    她叼着鸡翅,摸了摸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她冲着孟泽抬起下巴“明天就开始辅导。”

    他又点头。

    她将那个小盒子放到他的面前“没想到吧,我还真就有一个雪媚娘,你请我,我请你,礼尚往来。”

    孟泽今天晚上是仓促了才回来学校,如果在有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去酒楼点上一壶茶,再点一份雪媚娘,他以前喜欢咖啡,可是近来味觉不听话,他渐渐偏好这种甜滋滋的味儿。

    奶油化在他的嘴里。

    眉开眼笑的却是她“我的雪媚娘是不是特别甜”

    孟泽浅浅表达一下礼貌“谢了。”

    她上下打量他“你今天不对,是不是有心事”

    粗心大意的她也有这么敏锐的时候,孟泽说“啃你的鸡骨头吧。”

    等她啃完了鸡骨头,就是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刻。

    但无可避免的,两人要回家,还是要一起走到校门口。

    孟泽腿长,一大步迈出去,不久就可以甩掉李明澜。

    但是到了校道的岔路口,她喊“孟泽,你跟我来。”

    天气这般恶劣,他问“去哪里”

    隔着雨雾,她笑着说“雪媚娘。”

    他明白了,跟着她走。

    雨势渐收,除了偶尔从树上掉下来的水珠,其余的都是绵绵细雨。

    吃饱了的李明澜声音更加响亮“孟泽,你喜欢吃甜品啊”

    “嗯。”他很敷衍。

    一路过去,没什么学生,路灯照着绿叶,绿叶罩着树下经过的两人。

    越往前走,是向着实验楼的方向了。

    顿时,孟泽猜到那个雪媚娘是在哪里买的了,学校不止有食堂,还有一间便利店。

    远远的,便利店的门沉在黑夜,似乎关门了,只剩下招牌上的浅白。

    孟泽现在已经把味觉调整过来了,也不是非去不可“回去吧,店里都关门了。”

    “没那么早关门啊。”李明澜不死心。

    这时,便利店的玻璃里有灯亮了一下。

    “还有人。”她向前走。

    灯光像是短路了,一闪一闪。

    孟泽不放心,跟了过去。

    到了玻璃前,李明澜探着头,见到什么,她愣住,踮着的脚都忘了放下。

    孟泽见状,顾不得踩到的一大滩雨水“李”

    李明澜的左手迅速伸过来,捂住他的嘴。

    孟泽吹了一个晚上的冷风,浑身都冷,她的手这么盖过来,于他而言,是发烫的温度。

    下一秒,李明澜明白自己的反应太突兀,她收回手,用食指抵住唇,悄悄地说“嘘,别说话。”

    雨水盖住一切,除了他,没人听见她的话。

    孟泽从窗外向里望,只见里面有两道模糊不清的人影,看不清脸,但姿势暧昧,是在亲吻

    倏地,便利店的灯又暗了。

    李明澜和孟泽互望一眼。

    暗夜,细雨,也不知道自己落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样子。

    孟泽转身,用指骨擦擦唇。

    风一吹,他的唇上还是冷的,什么温度都没留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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