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翌日,暮清院。
江明霁却不知,自己从未在意过的幼妹,正惦记着他,给他准备了一盒子的糕点。他醒了有一会儿,默背过一篇文章。外间的烛火亮起,他才起来穿衣。
庭院里四下寂然,隆冬森寒,连虫鸣声也消弭了,显得越发冷清。江明霁却习以为常,他六岁就从生母祝姨娘院里搬出来,住进了暮清院。祝姨娘忙于照顾次子,鲜少踏足,其他人就更不会过来了。
用过朝食,江明霁便出了门,先去老太太处请过安,再去了生母的院落请早安。
江明霁的生母祝氏身份低微,入府前父亲是江家一个田庄的管事而已。因容貌清丽,侥幸成了江三爷的房里人。后来先后生了长子江明霁、次子江明松,便被抬了做姨娘。
江明霁站了会儿,伺候祝姨娘的林妈妈便过来了,对他道,“二少爷先进屋坐会儿。七少爷昨日犯了积食,闹了一夜,现下还哭着呢。姨娘正哄着呢,过会儿就过来。”
林妈妈口中的七少爷,便是江明霁的同母胞弟江明旭。今年三岁,正是难带的年纪。
江明霁面色平淡地应下,进了侧屋。有丫鬟奉了杯热茶进来,便退出去了。
他坐在屋里等祝姨娘过来。窗户隔音效果一般,隔壁屋里孩童的哭闹声,也能听得清晰。由高到低,伴着妇人柔和的拍哄声,最后渐渐止住。又不知过了多久,烛台里插着的蜡烛都烧了小半截。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茶也已经冷透,祝姨娘仍没有过来。
江明霁睁开眼,没再继续等下去,他起身出去。林妈妈恰巧从隔间出来,看见他,“二少爷您这是”
江明霁的语气却格外的平静,方才枯坐了许久,他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地颔首道,“林妈妈,早课时辰快到了,我先去学堂了。姨娘那,劳林妈妈替我说一声。”
林妈妈轻愣了下,却见他已经转身离去,只好回去禀了祝姨娘。
祝姨娘正准备起来穿衣,见林妈妈进来说人已经走了,眉心不由地皱起,不满地道,“旭儿病了,他做兄长的,问都不问一句,这也就罢了。不过让他等上片刻,竟也等不得,当真是冷心冷情惯了”
林妈妈听祝姨娘这样埋怨自己的长子,也不好接话。她知晓祝姨娘素日里同长子并不亲近,也不知什么缘故,明明是亲生的母子,关系竟这般淡漠。
她想了想,劝道,“姨娘消消气。二少爷读书一向勤勉用功,想来是怕误了早课罢。”
祝姨娘听了这话,脸色也没好转多少。
另一边,江明霁从生母院里出来。外头天色已亮了,深冬的风带着股森森冷意。迎面吹来,吹得他身上的青袍随风扬动。迎着冷风往学堂的方向走,穿过一片留有残雪的竹林后,看到不远处廊厅下的小小身影。
江明霁不由得停下。
那小小身影却从廊厅下跑了出来。灿金色的晴阳穿过云层,映照着地面残雪,明亮得有些刺目。
江明霁轻轻地闭了下眼。
“二哥。”稚嫩的声音传来,江明霁睁眼,低下头。小宜嘉就站在他面前,小小的人,个子还不及他的腰,正仰着头看他。白皙的小脸,跑得有些泛红。
江明霁垂眸看向宜嘉,“五妹妹。”
宜嘉却是专门来等二哥的。昨日二哥吃了她给的糕点,宜嘉便觉得,二哥必是爱吃糕点的。昨天特意跟董妈妈叮嘱,准备了自己最爱吃的几样糕点,一大早便在去学堂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二哥了。
宜嘉仰脸,声音软糯地认真道,“我屋里妈妈做的糕点很好吃,我给二哥带了些。上回二哥送我回去,我还未同二哥道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说完,一旁的宝音便上前,福了福身,将手中食盒递向江明霁的小厮鹤年。主子没发话,鹤年也不敢随意收下。
江明霁沉默了片刻,看了眼一脸真诚感激的宜嘉,到底没有拒绝。他轻点了下头,鹤年便很快地接过了食盒。
见二哥收下自己的糕点,宜嘉心里很开心,总觉得同二哥亲近了些。她高兴地抿了抿唇角,继续问,“二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学堂吗”
本就是同路,江明霁也只淡淡地颔首,“走吧。”
他迈开步子,宜嘉便跟了上来。走了数年的路,第一次有了些许的不同,身边多了个小小的人。
雪地湿滑,宜嘉走得吃力,不知踩了什么,不小心滑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江明霁的袖子。站稳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悄悄抬头,看向二哥。
雪日晴阳,照在他的面颊上。少年侧脸俊秀冷淡,却并无不耐或是厌烦,仿佛是默许一般。
宜嘉便继续抓着那段竹青的袖袍,一步一步,紧跟在少年身侧。
很快便到了江家族学外。
宜嘉才松开抓了一路的袖子,却发现,那袖子被她抓得皱皱巴巴的。二哥低头看了眼,宜嘉有点紧张,却见二哥并未说什么,只轻轻地拂了一下袖子,转身要走。
看他要走了,宜嘉忙喊住他,“二哥”
江明霁回头,眸色清冷,“何事”
宜嘉被他看了一眼,组织了一路的措辞,一下子忘得差不多了,磕巴了一下,才干巴巴地道,“二哥今天下学后有空吗我想请二哥去我那里用膳。我、我院里的许妈妈手艺很好,会做许多样菜,有一道酒糟鸭子做得最好,虽是甜口的,但皮酥肉嫩,二哥来尝尝好吗”
怕二哥拒绝,宜嘉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说罢,眼巴巴地等着对方的回话。
江明霁沉默。
他其实无意跟自己这个幼妹,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他这种人,连生母都不喜欢,更遑论宜嘉这样的孩子。不过是他帮了她一回,她便一时兴起,觉得自己这个二哥是什么好人了。
但他,大概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更算不得什么好兄长。
江明霁沉默片刻,淡淡地婉拒,“改日吧。”
若宜嘉再大些,大概便听出这话中的婉拒之意了。可她年纪尚小,还不懂其中的含义,以为二哥是答应了自己,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好。那二哥去念书吧,宜嘉不打扰二哥了。”
她乖乖地跟二哥道别,去了女学的书堂。
宝音替她把上课要用的书和字帖摆到书案上,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问,“小姐,您怎么想起宴请二少爷了”
宜嘉翻开书准备看,闻言认真地答她,“二哥帮了我,我自是要道谢的。而且,我跟二哥本来就是兄妹啊好了,宝音,你不要说话了,我要看书了。”
宝音只好闭了嘴,想起方才,二少爷分明是婉拒的意思,只自家小姐没听出来,还高高兴兴地以为二少爷应下了。希望小姐也是一时兴起,过了这遭便忘了。
毕竟小孩子忘性大,一玩起来,哪里还记得这啊那啊的。
宝音这般想着,便也没有再开口。
宜嘉看了会儿书,江宜乐就来了,一看到宜嘉,立马来了精神,拉着她的手说话,“宜嘉,我跟你说,我爹爹送了我只鸟儿,可漂亮了,还会学我说话。等下学了,你去我那里玩啊,我把它借你玩。”
江宜乐自觉是姐姐,十分大气,拍着胸脯。
宜嘉对会说话的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看她这么有兴致,便仍是答应下来。
这时,书堂又进来一人。
来人穿着淡粉的锦裙,看着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不似江宜乐这般圆润,身形苗条纤细,十指芊芊,手里捏着个绣花帕子。
正是二房余氏的女儿江宜珠,昨日刚被余氏从娘家接回来。她比宜嘉大了三岁,是宜嘉的三姐姐。
江宜乐一看到她,也不笑了,嘟囔道,“江宜珠,你从外祖家回来了啊你怎么不多住个十天半个月的。”
她最不喜欢江宜珠了,娇气得很,动不动就不高兴。巴不得江宜珠在外祖家住个一年半载,不回来最好了
江宜珠闻言,却是秀眉轻挑,轻哼一声,“江宜乐,你喊我什么。你的规矩怎么学的,看我等会儿告诉罗先生。”
“一回来就告状,讨厌鬼”江宜乐一听,气得直翻白眼。她就说,江宜珠最烦人了
江宜珠打定主意等会儿要跟罗先生说,也不再搭理她,看向一旁的宜嘉,柔声地问她,“五妹妹,你病好了”
宜嘉站起来回话,“嗯,好多了,多谢三姐姐关心。祖母怕我落下课业,便叫我回来上课了。”
“哦,你确实是该用功些。别整日同四妹妹一般,书也不好好念。”江宜珠看了眼瞪她的江宜乐,慢慢地道,“有句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江宜乐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气得握拳,“江宜珠,你才是猪”
江宜珠噗嗤一声,毫不掩饰地嘲笑起来,气得江宜乐要站起来同她理论。
还是宜嘉瞥见罗先生进来了,拉了拉江宜乐的袖子,两人这才停下。
罗先生进屋来,看见宜嘉也在,叫她站起来,抽背了些她生病前课上教的内容,宜嘉一一答了。
罗先生板着的脸,才微微缓和了些,“还不错,倒未忘得一干二净。你请了这些天的假,落下的课业,也要自己抽时间好好补上,不可因一时病痛,便松懈了学业。”
宜嘉听话地回话,“是,谨遵先生教诲。”
罗先生便叫她坐下了,转过脸,叫了江宜乐的名字,考较她一番。江宜乐背得结结巴巴,到最后索性便背不出了,罗先生脸色阴沉下来。等到抽背江宜珠时,她站起来,背得一字不落,罗先生脸色才有所好转。
女学这边的课,只上一上午,下午便是女红之类的。
宜嘉年纪尚小,绣娘便只还教她分线。两个姐姐那边,已经开始学绣最基础的花草了。一下午很快过去,一到下学的点,宜嘉便被江宜乐拉着要去四房。
一旁的江宜珠见姐妹二人亲昵牵着手,轻哼了声。
江宜乐的母亲商户出身,一股子铜臭味,连带着江宜乐也没什么规矩,不似官家小姐,江宜珠一向是瞧不上自己这个四妹妹的。
对宜嘉,江宜珠本是高看一眼的,宜嘉的生母虽也出身商贾人家,但三叔是官身,宜嘉又是嫡女,她原是愿意同她交好的。只可惜宜嘉也是个不争气的,成日同江宜乐玩在一起,当真是没什么追求。
宜嘉见江宜珠看她们,便小声询问,“三姐姐,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江宜珠对宜嘉倒还有好脸色。
她心里有自己的成算,学堂就姐妹三人,她与江宜乐彼此看不惯,一言不合就要斗嘴。若再跟宜嘉也针锋相对,便显得她一个人格外没人缘些。况且宜嘉那个软绵绵的性情,两人也没起过什么冲突。
江宜珠冲宜嘉浅笑了笑,轻声细语道,“五妹妹,我就不去了。你也记得不可玩物丧志,耽误了课业才是。”
宜嘉道自己知道了,江宜珠跟她点点头,也不看一旁的江宜乐,带着丫鬟走了。
江宜乐更是毫不掩饰,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拉过宜嘉的手,“宜嘉,别理她,爱看不看,谁要跟她玩啊我们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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