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临近午间,宜嘉的祖父江老太爷终于抵达了江府,随行的还有宜嘉的大伯江大爷。宜嘉便被丫鬟带着去正堂,拜见祖父。
她进门时,各房人都到齐了。正座倒还空着,祖父人还未到。
宜嘉正朝屋里看着,就听到一声“宜嘉”。她抬头望过去,就见二哥站在不远处,朝她伸了手,低声道,“过来。”
宜嘉便乖乖地过去了,和二哥站在一处。仰脸和二哥小声说话,“二哥,你方才去哪了”
小姑娘仰着脸,小小声地说话,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被旁人抓住她在闲聊的模样,表情瞧着格外生动。
江明霁伸手摸了下宜嘉的头,感觉在摸什么小动物似的,“没去哪,陪祖母说了会儿话而已。站好,祖父来了”
一听祖父来了,宜嘉立马不说话了,乖乖地站好。
抬头看上首,祖父果然到了。
祖父常年在外,宜嘉见祖父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也悄悄地抬头,就见祖父坐在太师椅里,穿着身驼灰宽袖鹤氅,头戴四方井,面容板正,面上无一丝笑意,嘴角垂着,很是严厉的模样。
宜嘉不由得有些畏惧,却觉背后被人安抚地轻拍了一下。
她没回头,但也知道定是二哥,心里的畏惧一下子便淡了。
很快,各房便上前给祖父请安了。轮到宜嘉时,她便随二哥上前,规规矩矩地在蒲团上跪下,给祖父行了礼,祖父也没说什么,只照例各赏了兄妹二人一本书,便叫他们起来了。
宜嘉抱着祖父赏的书,退回位置上。刚站稳,就听老太爷点了各房几个兄长的名字。抬起头,就见二哥上前一步,同二房、四房的两个堂兄并肩站着,听祖父训话。
江老太爷年轻时二甲进士出身,做官多年,积威甚重,从不过问府中之事,一概都交给发妻江老太太处置。
唯有家中孙辈念书举业一事,他极为看重,每次回府,必会耳提面命一番,眼下也是一样。
老太爷呷了口茶,肃着脸勉励了三人一番后,又点了江明恒的名,道“兄弟中,只你幼时得我开蒙。此次院试,也要戒骄戒躁,拿个功名回来,也给你们兄弟几人,带个好头。”
江明恒幼时随父亲在老太爷身边养过几年,得老爷子亲自开蒙教导。他一向因此自觉高出堂兄弟一等,此时兄弟三人中,祖父单单对他说了这话。
江明恒心中更是暗暗激动,当即信心满满地上前一步,拱手道,“祖父放心,孙儿必不辱没江家门楣。此次府试,孙儿志在必得”
少年人志得意满,就差拍着胸口说这话了。
一旁的江大爷显然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当然,他最满意的,自是三人中,老爷子分明最看重江明松。余氏亦是一脸压抑不住的欣喜,倒是衬得旁边的高氏,脸色没那么好看。
高氏心中暗啐一声,说得倒是好听,别风大闪了舌头才是还没考呢。
高氏和余氏这番暗中较劲,旁人自是看不出的。在老爷子跟前,谁也不敢说什么,都捡着他老人家爱听的说,一时之间,倒是显得家中一团和气。
长辈们说话,江明霁便退回了宜嘉身边。一低头,却见小姑娘仰着脸,巴巴地望着他。
江明霁微微一愣。
宜嘉却飞快地看了眼正在说话的长辈们,悄悄地拉了下二哥的袖子,小声地道,“二哥,我觉得你也一定能中”
小姑娘说得信誓旦旦,眼神真诚,语气笃定。
江明霁不由得唇角翘了下,伸手摸了下宜嘉的头,而后收回手,低声地道,“知道了。”
老爷子年岁渐长,又是一路舟车劳顿,和众人简单说了会儿话,便去休憩了。宜嘉他们便各自回去,她自然是同二哥一起的。
因早上拜见祖父,念书的事便耽搁了,宜嘉便没有回鹿鸣院,直接跟着二哥去了暮清院,在他那里用过午膳,便乖乖地坐在她的小书案前,看祖父赏的书。
这一看,却发现许多地方都不懂,茫然地翻了几页,终于抱着书去找了二哥。
江明霁看她抱着书过来,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眉心紧锁,小小的人儿,显得很是稚嫩可爱。便放下笔,等她来问自己,“哪里不懂”
宜嘉把书举着,指着第一页上的一处,踮脚道,“这里。”
江明霁顺着宜嘉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书中片段“夫不贤,则无以御;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
宜嘉皱着眉,“二哥,我读不懂。”
江明霁微微皱眉,把那书从宜嘉手中拿走,翻到书名,果然不出所料,赫然写着三个字,贞妇集。
再随手往后翻,便看见些各地贞洁烈女的事迹,什么太原有一女,自幼贞柔嘉静,某日落水,为仆所救,不堪其辱,自缢以全贞洁
草草翻过几页,皆是相似的故事,也不知是杜撰,还是当真确有其事。
江明霁把书合上,垂眸看宜嘉,见她眉目一派天真稚气,开口问宜嘉,“这书谁给你的罗先生还是你房里的妈妈”
“都不是,是方才祖父给的。”宜嘉摇头,神色透着些许茫然,“二哥,怎么了”
因为是祖父赏的书,她才一拿到手,便急急忙忙地看了。只是这书太难了,她看了会儿,仍是一头雾水,什么都没看懂。
江明霁下意识地蹙了下眉,但见宜嘉望着自己,却又缓缓舒展了眉心,恢复了往日里的神态,他把那书收起来,神情镇定地道,“你尚年幼,还不到看这书的年纪。这书我替你收起来,等你长大还你。”
宜嘉听二哥这样说,也没怀疑什么,乖乖地应下,“好。”
看宜嘉乖乖应下,江明霁又从多宝阁上找了几本游记和山水志给她,道,“日后若想看书,便过来拿。”
宜嘉乖乖点头。二哥给的游记,比祖父给的书,却是有趣多了。且也不晦涩难懂,她偶碰到读不懂的地方,便拿去问二哥。
因这些书读起来有趣,短短几日,宜嘉倒比先前还多学了不少字。
日子一日日地过,祖父回来后没几日,便到了除夕。
这一天,江家上下格外地忙碌,连宜嘉这样的孩子,也不例外。早早便被董妈妈叫起来,梳妆打扮好,跟着长辈们一起拜了宗祠,忙忙碌碌到中午,回鹿鸣院草草用过午膳,小睡片刻,便又被叫了起来。
除夕夜,按旧例,江府各房要聚在一起吃家宴。
江家在河间府是有名的大户,因是书香门第、官宦府第,便格外注重名声些。临近年关,便设了粥棚救济贫苦百姓。年三十这日,江老太爷还会带着儿辈孙辈,亲去粥棚施粥。也因此,江家在河间府的名声,一贯极好。
宜嘉到了鹤柏堂后,卫妈妈便把她领到暖阁,同堂姐妹们一起玩。丫鬟拿了彩绳和一匣子蜜蜡珠子来,给宜嘉她们打络子玩。
宜嘉一根络子刚打完,就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响。
过了会儿,便进来个丫鬟,道老太爷施粥回来了。几个妈妈便抱着宜嘉她们,去正堂吃家宴。正堂中摆了两桌,宜嘉他们是小辈,便是单独的一桌。
她被妈妈抱着到凳上坐,过了会儿,便见二哥过来了,她眼睛蓦地一亮,欣喜地唤了声“二哥”。
江明霁在她身旁坐下。
宜嘉看了眼二哥,笑得眼睛弯弯的。这是她最高兴的一个年了,从前除夕,祖母总是很忙,她便由妈妈陪着。家宴也是,三姐姐和四姐姐都有兄长陪着,她却都是一个人。人再多,总是觉得孤孤单单的。
可今年不一样了,她有二哥了。
江明霁见宜嘉两手托腮,笑得眉眼弯弯,脚也高兴得晃来晃去,一向只觉得过年麻烦的他,竟也有些被小家伙的情绪所感染。连周遭喧闹的说话声,也没那么令人厌烦了。
用过家宴,夜里还要守岁。宜嘉他们这些孩子们,便被带到花厅去。
宜嘉被姐姐拉着玩牌,玩了许久,小荷包里的金花生都输光了,她倒也不心疼。
倒是江宜乐,见宜嘉总是输,江宜珠那边的金花生都堆得一大堆了,撇撇嘴,把牌一丢,道,“不打了,也没什么意思麽”说着,看见花厅另一侧,府里郎君们正在下棋,便拉了宜嘉的手,道,“走,我们去看二哥三哥下棋。”
宜嘉倒是无所谓。她有些困了,过去后,见二哥正在跟二房的堂哥江明恒对弈,便选了个挨着二哥的位置坐。
她打了个哈欠,没瞧见三姐姐江宜乐见她自觉地挨着二哥坐后,愣了下,还是没敢过来找她,在对面坐下了。
棋盘密密麻麻的都是棋子。
宜嘉年幼,还没开始学棋,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黑棋白棋,看得她越发地困了,不知不觉中,眼睛就阖上,脑袋一沉。
江明霁早就发现宜嘉困了,一心二用着,漫不经心同江明恒下着棋,一边瞧着宜嘉。
看她长长的睫毛颤啊颤,一副犯困却又努力坚持的模样。最后还是没抵挡住睡意,脑袋一歪,软软的脸颊,靠着他的臂膀,就那么睡了过去。
唇边不由浮了一丝笑意。
看宜嘉睡熟了,江明霁把手中棋子,放回一旁的青白釉棋瓮中。
江明恒正苦思下一步往哪里下,见他弃子,微微一愣,却见江明霁看向他,淡淡地道了句“三弟赢了,恭喜”后,便抱着睡着的宜嘉,起身出去了。
人都走远了,江明恒才回过神,看着那棋盘,愣是没瞧出自己赢在哪儿,倒是江明霁的白子,误打误撞地,竟把他的棋眼都堵死了。江明恒丢掉棋,皱了皱眉。
大概是凑巧吧。
他怎么会输给江明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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