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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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霁疾步走了片刻,穿过一道月门,停在三房下人住的小院前。
暮色沉沉,天边最后一抹橘红夕阳,缓缓没入山林。庑廊下亦悬起了灯笼,昏黄烛光,也暮色下微微摇晃。
江明霁进了那院落,终于寻到了宜嘉。
她躲在一根廊柱后,小小的身影,被昏黄灯光拉得很长,孤零零的,显得寂寥而可怜。院中时有仆从走过,却都没发现廊柱后的她。
江明霁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宜嘉,宜嘉便颤了一下,回过头。他蹲下身,神色温和地看着稚嫩孱弱的幼妹,轻声安慰,“没事了。”
宜嘉无助极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泣不成声,哭得语不成语,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董妈妈病了,姨娘说要把董妈妈送走我想去求父亲,求父亲让董妈妈留下来。我我不怕生病,我不想董妈妈走。但父亲他忙,没空跟我说话。祖母也病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二哥,我不想董妈妈走”
宜嘉呢喃着,满是泪痕的面上,惶恐害怕。那么的幼小稚嫩,凄惶不安的样子,犹如易折的青枝一般,有种说不出的辛酸,叫人看了心里很不忍。
宝音已经转过脸,捂着唇,默默掉了眼泪。
江明霁觉得,宜嘉的泪,仿佛砸在他的心头一般,叫他难受得厉害。他心底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却只闭了闭眼,把宜嘉抱起来,任由她小小的身子,伏在他的肩头,温和地安慰着她。
“宜嘉,别怕。”
“我会保护你,你不要怕。”
宜嘉抓着兄长的衣襟,渐渐地止住了哭。
这时,秦姨娘安排的人进了院子,将董妈妈从屋里抬了出来。老妈妈病得没法走动了,看见宜嘉,病得浑浊的眼睛,却蓦地亮了,虚弱无力地叫了句“姐儿”。
江明霁放宜嘉下去,牵着她的手,走了过去。
下人们本想阻拦,看见江明霁,却迟疑了一下。二少爷中了案首后,得了老太爷的看重,他们也不敢似从前那般怠慢他了,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上前。
宜嘉握住董妈妈的手,叫了声妈妈,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
董妈妈心疼坏了,看着宜嘉还那样稚嫩懵懂,她走了以后,又有谁能护着她啊董妈妈也掉了泪,却撑着安慰宜嘉,“没事的啊,不哭。妈妈病好了,就回来了。您千万别怕遇着事了,便去寻二少爷、寻老太太,您一定不要害怕”
董妈妈一边说,一边咳嗽得厉害,宜嘉一个劲儿地点头。
董妈妈抬手,最后不舍地摸了摸宜嘉的头,便被下人们,从院中抬了出去。
董妈妈走后,宜嘉哭得厉害,江明霁抱着她,哄了一路,回了鹿鸣院,守着她睡下,叮嘱宝音在旁守着,他才出了门。
孙妈妈刚从秦姨娘那儿回来。她知道今日姨娘安排人送董氏出府,五小姐见了她,必定想起董氏,索性
不触这个霉头,顺便也去跟秦姨娘回了鹿鸣院的情况。进了门,却见二少爷站在庭院里,微微一愣,上前屈膝。
“奴婢孙氏,见过二少爷。”
江明霁神色冷漠,扫过孙氏,却没说什么,径直越过她,出了鹿鸣院。
孙氏心里一个激灵,只觉背后一阵寒意。
鹤柏堂里,江老太太正卧床躺着,听得下人来报,道二少爷求见。
老太太本不想见,她这半月犯了旧疾,一直在静养。但想到自己这个孙儿一贯行事的风格,大抵确实是有事,才会过来,便撑着起来,穿戴好,见了江明霁。
江明霁进门,闻见屋内一股浓郁药味,微微蹙眉,垂眸恭敬行了礼,“祖母。”
老太太坐在床上,摆摆手,“不必多礼。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江明霁抬眸,看了眼一脸病色的老太太,心中已然有了计较。难怪秦氏如此有恃无恐,江三爷不管后宅琐事,老太太又年老多病,有心无力。他的确能替宜嘉解了眼下之困,可防得住一时,防不了一世。
只要秦氏管着三房庶务一日,便绝不会老老实实的。
纵然祖母对宜嘉仍有爱护,但秦氏亦养育了江明晖和江宜曼,老太太又怎会愿意为了一个宜嘉,不顾江三爷的脸面,不顾江明晖和江宜曼两个孙辈的体面,处置了秦姨娘。
短短一瞬,江明霁心下将局势分析得一清二楚,面上却半分不露端倪,只将秦姨娘这几日所为,一一跟老太太禀了。
老太太听后,果真气急,冷着脸道,“我就知道,这秦氏不是个安分的人”
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物,只听江明霁几句话,便明白过来,秦氏这番举动,分明是冲着顾氏的嫁妆去的,身为妾室,图谋主母私产,若不是她生了江明晖和江宜曼,现在就能捆了发卖出去
她闭了闭眼,气极之下,连手也在颤,冷声朝卫妈妈道,“去趟三房,请三爷过来。”
卫妈妈担忧地看了眼气急的老太太,应下出去了。
江明霁接了丫鬟的茶,亲自端给老太太,淡道,“祖母不必动怒。身子要紧今日我在杂院寻到五妹妹时,她虽害怕,却仍道,祖母生了病,不敢拿董妈妈的事,扰您养病”
老太太啜着茶,听到这话,却是一怔,面上划过一丝复杂情绪,良久,只道,“宜嘉是个好孩子。”
自小便乖顺懂事,不像一般的孩子那般爱哭闹,总是睁着双大大的眼睛,乖乖地望着大人,叫人看得心软。稍长大些,跌跌撞撞会走路了,便会陪她礼佛,小小的人,走都走不稳,跪在蒲团上,累了就在菩萨跟前睡一会儿。
一开始,她心里也有芥蒂,可养久了,又怎么会不疼她。再没有比宜嘉更招人疼的孩子了。
老太太怔怔出神,眼眸中露出柔软怜爱的神色。
江明霁见此情形,才继续道,“今日之事,虽是秦姨娘不对,可祖母见了父亲,也无需太过责怪。一则伤了您与父
亲的母子情分,二来▍▍,父亲一贯是念旧情的人,秦姨娘虽犯了错,可在父亲心里,姨娘伺候他多年,二妹、四弟,亦陪他在湖州待了多年。若要严惩秦姨娘,只怕父亲心中不愿,反倒生出诸多事端来。”
老太太听了这话,却皱了眉,“你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如若不重重责罚,只怕秦氏日后愈发嚣张起来。”
江三爷成家多年,她虽是他母亲,可也要顾着儿子的颜面。一个秦氏没什么大不了,但江三爷宠着秦氏和她所出的一双儿女,她狠下心打压了秦氏,只怕江三爷心里不乐意。中间又掺和了宜嘉。
可若是叫她放着不管,纵容秦氏行事,只怕日后三房更是不成样子,没了体统。
老太太思索片刻,只觉一时竟拿那秦氏没法子。一抬眸,却见立在一侧的江明霁,少年人一袭直裰,面色淡淡。她这个庶孙,一贯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今日却为了宜嘉来找她,又说了方才那一番话,分明
老太太沉默片刻,拂退丫鬟,低声道,“二郎,你可有什么法子”
顶着老太太的目光,江明霁抬眸,声音很平稳,“孙儿只是觉得,祖母不妨问问父亲,可有续弦之意三房久无主母,后宅人心浮动,自然多生口舌事端。”
江老太太听得微愣,也是豁然开朗。
她只想着,如何既打压了秦氏,又不伤了儿子的颜面。可却忘了,这事她不适合管,自然有人适合做。主母管束姨娘,本是理所当然。只是这续弦的人选,还要好好琢磨才行。
想通这一出,老太太再看江明霁,便觉得,这孩子实在善懂人心、深谋远虑。只怕他今日来时,便想好了这番话。
继室夫人进门,最忌惮的,自是有宠有子的秦氏,非但不会磋磨宜嘉,反而会待她宽和关切,才显出自己的大方贤惠。而秦氏顾着与主母斗,又没了管家权,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图谋宜嘉什么。
这才真正的釜底抽薪,一石二鸟。
江老太太靠着迎枕,心里头思绪万千,眼前闪过的,却是宜嘉稚嫩的脸,那样小小的孩子,没人护着,是长不大的,终于下定了决心,点了头。
江明霁见状,便不再多说,只拱手道,“父亲快来了,孙儿先行告退。祖母保重身子。”
江老太太疲惫地点了点头,看着江明霁转身出去。少年瘦削沉默,侧脸冷峻,略显阴郁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冷漠疏离。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有开口叫住他。
江明霁走后,不久,江三爷便匆匆赶来了,进门便问候母亲的身子。
江老太太笑着摆摆手,随意地道,“都是老毛病了,虽治不好,但也没什么大碍。”说着,顿了顿,道,“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姓孙的妈妈,最擅账目。我名下有个铺面,少个管账的人,今日倒想问你讨了她来做事,不知你可愿意”
母亲要人,江三爷岂会不肯,当即道,“确有这么个人。母亲既用得上,我明日便叫秦氏把人送来。您只管差使便是。”
江老太太点头,又道,“今日叫你过来,倒有件正事,想同你商量商量。你可想过续弦一事”
江三爷一愣,道,“母亲怎忽地说起这事”
江老太太捻着佛珠,慢慢地道,“倒也不算突然。这事我也想了些时日了。你如今在河间府任官,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后宅往来,也不好叫秦氏一个姨娘去做。我想着,倒不如替你续一个知书达理、性子大方的继室,替你操持后宅,也好叫你安心为官。且你膝下尚无嫡子,虽明霁、明晖都是好的,可旁人说起来,总是有些议论”
老太太娓娓道来,江三爷倒是沉默了。
他虽偏宠秦氏些,但也只是因秦氏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又素来柔顺,要说什么为了秦氏不娶续弦,自是没有的。且老太太说得对,他这样的身份,也的确需要一个正室。
想了想,便道,“此事便全听母亲安排。”
江老太太听他这样说,面色柔和下来,“你放心,我必替你挑个家世好、性子和顺的。”
江三爷一向孝顺,闻言笑笑,“母亲挑的人,儿子总归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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